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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第十七章


郑贵妃这话一出,皇帝面色不变,只是握着她的手微微一紧:“二公主?”

        郑贵妃倚着皇帝肩,在他耳边柔声说话,吹气如兰:“是呀,二公主今年秋天满十二岁了。大公主十二岁的时候已经把婚约定下来了。二公主也该订婚了,而且公主地位尊崇,出降之后还能继续做王后,也不失为美谈。”

        皇帝笑她无知:“番邦的王后而已,不过是个虚名,岂是泱泱中华大国可比。”

        郑贵妃不与皇帝争辩,只道:“妾只是突发奇想而已。只是想着吐蕃番邦若能求娶到陛下之女,成为陛下的女婿,感此厚德一定更加恭敬顺从,将陛下视为天神。”

        皇帝不吭声,郑贵妃也不再说这事,转而说些其他宫中的安排。她知道皇帝一定会在心里盘算这件事的。

        第二天在含元殿的常朝上,果然大臣们议了吐蕃联姻之事。对于是否联姻朝,朝中并无异议。如今吐蕃赞普才二十岁,年轻力强。如果能与他联姻,可保长久平和。

        但是联姻的人选还需要在宗亲中慢慢挑选,身份至少得是一位郡主。然后再由皇帝收为养女,封为公主,嫁给吐蕃。

        在朝堂上一时议不出人选,皇帝把这件事交给礼部和宗正寺,命他们先初筛出一个名单。

        退朝之后,皇帝来到偏殿休息,准备看一下政事堂送来的文书,淳安大公主就过来请安,还带了一盒子酥酪。

        皇帝盘腿坐在榻上,看着大女儿亲手拿出盒子中的金碗,布置在小桌上。他笑道:“今日怎么过来了?朕不是准了你不用来请安么?”

        淳安大公主还有几个月大婚,许多事情都需要她亲自过目,所以皇帝叫她不用来回请安,安心准备婚礼。

        淳安抿嘴笑道:“今日得空,当然要给父皇请安。”

        她又用小银勺挑了些糖渍过的陈皮和梅子,覆在酥酪上,奉给皇帝。

        “父皇这两天看着又瘦了些,吃些陈皮开胃。”她温柔道。

        皇帝向来满意大女儿,让她坐在身边,陪他一起吃。

        父女两人品尝着陈皮酥酪,淳安公主见父皇面色愉悦,这才缓缓开口:“父皇,我婚礼定在十月,请了许多人来观礼,但我近日想了想,总觉得还缺些人。”

        皇帝说:“缺谁?”

        若是一般人,淳安直接把名字添上就是,不必来请示他。

        淳安说:“我想接二公主回来看看,她许久不回宫了。”

        皇帝看了她一眼。昨天晚上郑贵妃提起二公主,今日淳安也来提二公主,但这两个人应该不是一个心思才对。

        他问道:“只是叫她回来观礼么?”

        淳安以为皇帝心软,她连忙说:“妹妹再外多年,若能回来一家团聚自然更好。我出宫之后,宫中三妹四妹还小,二公主在宫中,可以照顾陪伴父皇。”

        皇帝听她这么说,确定了她和郑贵妃想得不一样,还不知道有人提议二公主联姻吐蕃的事。

        “父皇……”淳安还要再劝。皇帝打断了她:“再说吧,你的婚事还有几个月,不着急。”

        淳安知道父皇不会马上答应她,总得考虑一番,便不再强说。

        皇帝又随口问了两句文昭仪的身体。淳安略带愁容:“母妃这两日一直卧床,不过精神还好。”

        皇帝点点头:“她若是精神还好,就让宫人扶她出去走走,人一直卧床怎不倦怠?再叫御医好好看看,趁着春夏的时候调理。”

        他又叫赵谛听,去把吐蕃进贡的藏药拿去给翠微宫,让太医看看能不能给文昭仪用。

        文昭仪比皇帝大三岁,今年已经四十五岁,年轻就有喘疾,这两年频繁发作。她现在也是在苦熬,一定要熬到淳安成婚那天。不然在淳安成婚前去世,淳安婚事又得再拖。

        所以皇帝才这样关切,十九岁的大公主已经拖不起了。

        等淳安大公主离开,皇帝沉思片刻,又命人召齐王来议事,说的还是吐蕃联姻之事。

        皇帝问齐王吐蕃使臣有没有提什么要求。齐王与吐蕃使臣相处几日,对他们的要求都摸清楚了。

        “似乎赞普最想求娶的是……三公主。”

        齐王垂着头,不敢看皇帝的脸,他话音刚落,就听到一阵放声大笑。

        “他们想要谁?三公主?”皇帝笑到几乎咳嗽。

        齐王急急补充:“臣也觉得他们只是肖想而已,绝没有答应他们。请圣上裁决。”

        皇帝平静了些,说:“三公主年龄还小,才九岁,如何与赞普联姻?你觉得二公主如何?”

        齐王一怔,他没想到皇帝会提到二公主。从身份上说,二公主岂不比三公主更为高贵?皇帝不舍得三公主,却舍得二公主。他深感不安,但是又不想违逆皇帝。

        “二公主聪颖敏达,文质风流,确有担当大任的器量。”

        齐王在心里默默宽慰自己,他答应淳安大公主要为二公主说好话,现在他算说过了。

        皇帝沉吟道:”是么,朕有好些年没见过她了。看来你和王妃把她养育得很好。”

        这些年二公主没有回过宫,不过过年时候都会送一些自己抄写经书来,还有一些歌功颂德的诗赋。他从没有细看过,对这个女儿也没有关心。

        所有人都不知道,他最害怕的一件事,就是这个女儿长成和周皇后一模一样的容貌。

        齐王连说自己没有功劳,都是公主自身聪明。

        皇帝又略带伤感道:“她到底是朕的女儿。”其余话不再提,只说吐蕃这事烦透了,具体人选怎么抉择先等礼部拟出的大名单再说。

        齐王从含元殿退出,但心里一直琢磨着联姻之事。他先是觉得皇帝偏向选二公主这事太荒谬。二公主是周皇后之女,元后之女,所有公主中最为尊贵,怎么能远嫁番邦?皇帝不怕将来史书嘲笑么?

        但是之后他又越想越觉得这事情未必不可行。二公主身份高贵,远嫁吐蕃,足见皇朝恩高义厚,公主明大德。再者这位公主说是皇后嫡女,但实际上大家都知道宫中向来不待见,趁此机会把这个公主嫁得远远的,再无烦恼。

        最后,这事情于他也有些好处。他虽是齐王,但家中几个孩子都十分平庸,至今朝廷至今还没封元学义为世子,都是因为元学义生母出身低微,人品学识毫无长处,根本挣不了功业。

        他虽然与皇帝年少时候交好,但是如今一个是九五之尊,一个是旁支王爷,地位天差地别。他的后辈庸碌,以皇帝的心性手腕,将来大有可能直接收回齐王封号,不再恩泽元学义。

        但是,他是公主养父,若将来公主做了吐蕃王后,他办好这件事一定能得嘉奖。趁此机会,正好可以请朝廷封元学义世子,了却他一桩心事。

        若是别的什么落魄宗亲家的女儿做吐蕃王后,与他又有什么关系?他只不过是照常办事而已。

        思来想去,齐王渐渐觉得二公主嫁去吐蕃确有几分道理,若能办成,说不定是皆大欢喜之事。

        三月中旬,洛州齐王府已经从景华寺赏花回来,元令霜收到了京中的来信,是大公主寄来的。信中说父皇已经同意,会命人接二公主先回宫小住,叫她先准备着,不要临行时慌乱。

        字里行间,都是即将重逢的喜悦之情。

        元令霜不可置信,盯着信连看了三四遍,但是大公主言之凿凿,说得无比确信。

        “公主?”

        安娘正在一旁做绣活,看到公主握着信笺,愣在原处,眼中似有泪光,不知道在想什么。她有些担心:“可是宫中有坏消息?”

        之前大公主写信说过文昭仪冬天大病一场,她们还很担心。

        元令霜回过神来,她终于露出微笑:“不是坏消息。”

        又过几日日,齐王也回到洛州王府,比他原来提前了二十天回来,他解释说,因为大公主婚事,皇帝命他带着二公主回京。

        这消息一出,满府震惊。这么多年不闻不问,没想到会这样突然要接二公主回京。

        元令霜事先得到大姐的报信,心里不再惊讶。但她也没想到会这么快,她原以为至少会等夏天过去宫里才有消息。这下走这么匆忙,她要准备的东西太多了,这几日都没有睡好。

        还有她的老师云先生该怎么办?随她一起回京吗?她还有向云先生提出来。

        齐王妃是最不愿意元令霜回宫的,这下宫中下了旨意,她也无可奈何,但还存了一点想把元令霜再带回来的想法。

        与王府素来交好的白家那边也得了消息,知道公主要回京。白家的几个姑娘都给公主送来了礼物,都是些小玩物,有些扇子,钗子,披帛,不过闺阁聊表心意。

        只是没想到白九郎居然也送了来了一把团扇。扇子上有他的诗,写得并不隐晦。

        元令霜这时候那还顾得上这些,只觉得很没有意思,叫人送还回去。不巧白九郎身边的侍女嘴巴不牢靠,居然让蕙娘知道了。

        蕙娘气得发狠话要退婚,刘夫人劝她劝不住,到底闹到齐王面前。

        齐王如今也是满脑子都是朝中的大事,费尽心思想谋下元学义封世子。蕙娘在他面前气愤控诉白九郎变心,他听了只觉得可笑:“他只不过多看了公主两眼,你就这么大做文章?何至于退婚?”

        蕙娘哽住:“我是王府女儿,他这样难道不是伤父王脸面吗!”

        齐王说:“公主是皇帝的女儿,你是我的女儿,白九郎高看公主一眼,也没什么可责怪的。再者将来他若是纳妾,难道你还要闹着和离吗?就连公主驸马都有小妾,你闹什么呢?”

        蕙娘一时说不出话,大哭起来。

        齐王从没见她哭得如此伤心,也吓了一跳,只好安抚她:“行了行了,二公主就要回宫,从此恐怕山高水长,你也见不到她了……”

        如此这般一番开解,又叮嘱她千万不可告诉别人。

        春夜温暖,房子中燃着烛灯。元令霜正就着灯光整理行李。众人都有条不紊。

        忽然侍女说蕙娘过来了,紫黄皱眉:“大晚上的,她来做什么?要不要推脱说我们落锁了?”

        元令霜摇头:“让她进来。”

        事出反常必有原因,她不缺这一时半刻。

        蕙娘昂着头,施施然入内,看见厅中摆着好多箱子,显然是在整理箱笼,不由笑道:“我来得不巧,没想到妹妹这大晚上还在整理,看来是宫中催促得紧啊。”

        元令霜坐下与她说话,开门见山:“确实如此,姐姐深夜来,一定是有事要说。不妨直说。”

        蕙娘笑了笑:“也没什么事,只不过是想着将来妹妹一回宫再难见了,我们姐妹一场自然要多看两眼。”

        元令霜捧着茶,眼皮一跳,直觉她这话听着不对味。她不动声色放下茶盏,温柔笑道:“姐姐何出此言。京城与洛州说远不远,不过几日路程,若姐姐想念了,去京中游玩,妹妹一定殷勤招待。”

        蕙娘此刻心中高兴,她一想到元令霜会嫁到番邦就想笑——高贵如此,也不过任人宰割。

        她笑着说:“只怕妹妹将来不方便招待呢!”

        元令霜越发笃信这里面有事,但是蕙娘就是一脸“我知道,但我不告诉你”的神色,看得人心烦。

        元令霜镇定片刻,笑道:“姐姐,我这次离开给姐妹们都准备了礼物留做念想,给姐姐也准备了件东西,正好拿给姐姐,请姐姐随我来内室,在暗处看着才漂亮呢。”

        这听起来像颗夜明珠,蕙娘立刻起身,随她绕过屏风到内室。

        “在哪里?”

        元令霜指指床边,蕙娘刚走到床边就被人猛地一撞跌在床上,她还没来得及叫出声,就被元令霜狠狠压在床上。眼前寒光一闪,只见一只银簪贴着她的下眼睑。

        元令霜捂住她的嘴,冷冷说:“你刚才说的话什么意思?说。”

        蕙娘吓得发出呜呜声,元令霜又慢悠悠说:“你要敢喊出声,我就一簪子戳进你眼珠子。看看你是喊人快,还是我手快。何况……外面全是我的人。如果别人问起来,我就说你因为白九郎嫉妒我,要拿簪子划我的脸,不料争斗中失手。”

        “看看别人是相信你还是相信我。”

        “如果你乖乖说话,我就放开你,我们相安无事。”

        “你听明白了就点点头。”

        蕙娘吓到面色苍白,她微微点头,生怕动作大一点,元令霜的簪子就戳进她的眼睛。

        元令霜缓缓移开捂着她嘴的手,蕙娘声音发抖:“父王……父王说……至尊……至尊……想把你嫁去吐蕃……给吐蕃人做王后。”

        元令霜一动不动,许久才放下手,冷冷地说:“你可以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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