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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第四十四章


贺道臻离开祖母院子,  走回前院。老远就听见欢笑声,他没有立刻返回席间,只是站在廊下无人的暗处,  静静观望。

        只见继母郑氏正与贵妃说话,姐妹两个神态亲昵。

        除了郑氏姐妹,还有她们的弟弟郑麒今日也来赴宴,这位郑家舅舅虽然不爱读书没什么学识,但头脑机灵,  受两位姐姐照顾,如今在少府监谋得个肥差,也是赚得盆满钵满。这会儿在席间窜着,劝酒各位同僚,有他在哪里都不缺热闹。

        此时在皇帝面前演奏乐器助兴的并不是伶人,而是郑氏的儿子,  贺家三郎贺道亨,他刚满十五岁,容貌清俊,手持玉笛,  正是玉树兰芝,  讨人喜欢。

        贺道臻再看自己的同母弟弟二郎,  他的位置虽然也靠前,  但是完全没有和皇帝说话的机会,更不要说上前献艺。尽管如此,二郎却笑得一脸开心,丝毫不觉得有什么不公。

        贺道臻在心中微微叹息。

        “公子……”有人怯怯叫他。

        贺道臻转身,  看见面前是两个端酒的侍女,  他侧身让她们过去:“辛苦了。”

        他这么和气,  又这么遥不可及,端酒侍女走过去还忍不住回头看这位府中最难遇见却最常被提起的大公子。

        贺道臻又在廊下站了一会儿,才回到席中。比起时下风行的狂欢饮宴,他更喜欢三五好友,围炉烹酒,慢慢品尝。只可惜这种悠闲可遇不可求。更多是不得不应付的场面。

        他一回到席上,立刻就被自己父亲贺衍捉住:“怎么去那么久?该罚!”

        贺道臻利落自罚一盏,喝得豪气。皇帝向来喜欢他,又叫他近前说话。

        郑静姝正同她妹妹贵妃说话,看见皇帝握住贺道臻的手,脸上笑容一滞,贵妃问:“姐姐怎么了?”

        郑静姝忙笑道:“肚子里孩子踢了我一脚,今日热闹,他也耐不住了。”

        贵妃看向郑静姝的肚子,虽然早就习惯了,难免还是有一丝酸涩,不过她掩饰得很好,只是笑着说:“三郎如今也十五岁了,姐姐有何打算?是准备继续读书考科举吗?”

        郑静姝正想提这事,既然贵妃提起她也不回避了。

        “书当然要继续读,只是我们这种武将之家,必然有官做,何必去走科举的路子,挤掉别人的机会。”

        其实这都是些场面话。她其实很想让三郎科举入仕,但是三郎不擅长写诗,文采一般,科举即便中了,名次也不会好看。更重要的原因是,她眼看着贺家长子贺道臻已经历练出来了,又很得皇帝重用,如果三郎再慢悠悠准备科举,几年过去,兄弟两人的差距只会越来越大!

        所以她果断为儿子放弃了科举这条道,改选门荫入仕。

        贵妃明白了她的意思:”既然这样,那正好让三郎去做侍卫。我们三公主今后也可以常常看见他。”

        姐妹两个心照不宣,这是她们为子女安排好的路——三郎从侍卫做起,得到皇帝赏识后,再升职重用,三公主嫁给他,既是提升三郎的地位,也能让三公主安安稳稳。

        酒宴直到深夜时候才结束,都城平日宵禁,只有皇帝的御辇仪仗穿过街道。皇帝坐在车中,正是微醺时候,从刚刚极热闹的酒宴上离开,这会儿突然有些冷,他抓住了贵妃的手,放到自己胸口贴着。

        “陛下,”贵妃声音柔媚,“是不是醉了?”

        皇帝摇头:“朕没醉,朕开心得很。”

        他与贺衍两个人相识多年。其实刚相识的时候,他没有想那么远,只是觉得这个人聪明有手腕,又有些意思,与一般世家子弟不同,所以愿意与他相交。

        这么多年,确实是他把贺衍挖掘出来,用起来的。都说一朝天子一朝臣,他父皇时候有一些名臣,将来史书写他,他也会有一批自己的名臣,贺衍就是其中之一。

        今日真是再完满不过了。

        过了几日,朝中就有消息,调贺家三郎贺道亨为殿中省侍卫,去宫中任职。京中贵族子弟一般都是从侍卫做起,但是卫官之中也有分别,普通些的都是三卫,去外地任职。只有家世极显,且皇帝宠爱的世家子弟,才能一开始就授职殿中省侍卫。

        郑静姝大为高兴,这是极有颜面的喜事。她忙不迭为三郎准备做官服,又通知亲朋好友,为三郎庆贺。

        贺道臻也知道这事,并不意外。父亲如今是宰相,三郎的亲姨母又是贵妃,皇帝自然不会亏待三郎。

        他并不在意三郎如何,只是想着自己的同母弟弟,这天退朝之后,他就派人去贺府,把二郎请来八正院,与他议事。

        既是八正院那边的侍从拿了哥哥的帖子,正儿八经来请,贺道全只好过去。

        到了之后,侍从将他引到花园中:“二公子请这边走。”

        此时正是春末,花都开烂了。这里只住贺道臻一个人,所以用的仆从也少,整个院子比起贺府清净许多。但花园中却另有一番活泼景象,老远就听见群蜂嗡嗡声。

        贺道全忍不住头皮发麻,他虽然是男子,却很怕虫子之类的东西,尤其是蜜蜂。这也是他怕长兄的原因之一。

        别人都是养狗,养马,斗鸡,这位长兄却喜欢养蜂。

        “我不往里走了,就在这里等大哥,等他忙完了再说。”他不想进去,就在花园不远处的廊下坐下。

        侍从只好独自去禀告。

        过了一会儿,身穿便服的贺道臻走了过来,他头上戴着女子一样的帷帽,二郎看了又觉得有些好笑,外面人绝对想不到他的大哥在家中竟然是这副形容。

        “大哥。”他起身行礼。

        贺道臻随手摘下帽子,扔在一边:“坐下说话吧。”

        他身上还粘着些花粉,混着一股淡淡的甜味。

        侍从端上茶桌,放到他们中间。他们坐在廊下喝茶说话。

        贺道臻也不和弟弟多废话,开门见山道:“三郎已经授了殿中省侍卫的官,你知道么?”

        二郎握着茶杯,这茶是大哥的口味,比较清淡,不像贺家,每次煮茶都加很多配料,母亲的口味嗜酸,喜欢加梅粉。他也和母亲一样,喜欢酸甜的茶,这样清淡的茶他喝不太惯。

        “我知道,三郎聪明清俊,殿中省侍卫向来要求容貌端正,三郎去正合适。”

        他语气平和,完全不嫉妒三郎,甚至很为三郎高兴。他又加了一句:“母亲也很高兴。”

        贺道臻问:“那你有没有想过你自己,也是可以做这个殿中省侍卫的?”

        二郎放下茶杯:“大哥别这么说。我没想过要和三郎争什么。我自有我的出路。我们一门亲兄弟,若是事事攀比计较,才是最不好的。”

        贺道臻想起了从前,他那时候才十二三岁,与二郎大吵一架。他想要二郎看清楚,继母别有用心,在继母心中,她只是在利用二郎做她亲儿子三郎的垫脚石。

        他一时口不择言:“她不是你的母亲,只有我们自己母亲才会真正为你好,她为了你连命都可以不要。“

        二郎听了又气又急,面色煞白:“……我什么不记得了。你总是提起这些是不是怨恨我害死她?”

        说完他大哭一场,甚至气得病倒了几天。那几天继母一反常态,衣不解带地照顾二郎。二郎病好之后,只与他更加疏远。

        从此之后他就明白了,在二郎的心里,继母的偏心是可以理解的,甚至是理所当然的事,他只认这一个母亲,只要她是他的母亲就好。

        所以贺道臻也不指望能劝服他。

        他只问:“既然你这么说,那你的出路父母是如何安排的?”

        二郎面色有些羞赧:“家中说,等今年秋天我完婚之后再去出仕。”

        与他订婚的是一位伯爵府上的姑娘。这位姑娘为人端庄,贺道臻打探过,虽然不是绝色,但人品还好,也许这样的配二郎正合适。

        “你自己是怎么想的?若成婚时候有一官半职在身,在岳家不是更体面么?”

        伯爵家与贺家联姻,冲着就是贺家的门楣来的。若成婚时候贺道全都是白身,新娘子会怎么想?

        二郎似乎没想那么,一时无话。他想强辩说结婚时候白身也无所谓,但对他们这样的人家来说,事实并非如此。

        贺道臻这才说:“我已经为你选定了,补了一个三卫的缺。虽然不如殿中省侍卫,在京中任职,但你只要用心,比起在宫中更能积攒经验。”

        二郎一时怔住:“大哥……”

        贺道臻早就想明白了,他不想说大道理,也不指望弟弟能转过来。他只是做该做的事,自己问心无愧罢了。好在二郎本质心地良善,郑氏只是把他养得庸庸碌碌而已。庸庸碌碌也没有什么不好。他护得住。

        宫中很快也知道了消息。

        永晖宫事先就有消息。郑贵妃很是得意,贺三郎是她的外甥,而且她早把三郎看做未来的女婿。这又是一件增光添彩的事,尽管她还没能封皇后,但是通过这一桩桩超凡待遇,可以在宫中昭示她的地位。

        三公主知道这事也很高兴:“是不是三郎常常能来宫中陪我玩了?”

        郑贵妃笑着说:“侍卫每日要当值,要练习骑射,拱卫圣上。可不是来宫中玩耍的。不过,以后确实能常常见到了。”

        她正说得高兴,六尚那边就有女官过来告诉她,说皇帝那边有意裁减公主的册封礼,想简办,问娘娘看看怎么裁减。

        郑贵妃只觉得脸上一刺,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扇了一耳光,她冷冷问:“简办?至尊前几日还说盼着宝儿的册封礼,怎么会突然想要简办?是礼部的意思么?”

        女官面色为难,近前在贵妃面前小声说:“听说……是二公主给至尊提的,说什么今年开春以来办的大事多,不如把公主册封礼的开销减一减。”

        郑贵妃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又是她。

        若是礼部官员,她这就要开口直接骂了,但是二公主不一样。二公主是皇帝的女儿,她忍了忍,只敢在心里骂了一串下贱小娼/妇的恶毒话。

        女官还在等着郑贵妃的回复,只见她面色由红转白又由白转红,双手捏的紧紧的指甲掐肉。过了好半晌神色才平静下来。

        郑贵妃想了半晌想明白了。这事情无论如何她也讨不了巧了。既然皇帝让女官来问,那就是已经做出了决断。她要硬闹着大办,那岂不是在大局上还不如一个十三岁的公主?皇帝怎么看她?

        可她答应了,也叫宫中都知道,这次她是不得不忍了这口气。二公主这个在宫外住了八年的公主,才不管什么排场,完全不在乎。只有她这个贵妃被扫了面子。

        郑贵妃想着想着,又气得笑了两声,说:“这点儿小事,也要来问我?你们都是吃闲饭的?”

        女官就知道,贵妃娘娘这是扫了面子忍下了这口气。她们放心裁减着办了。

        不过郑贵妃还是叫住她,道:“这既然是二公主的主意,那你们可少不得在宫里说说,让大家都知道。我们这位二公主可是贤明得很。从前都说淳安公主贤明,我看比起二公主还差得远了,这位才是真简朴,真不讲究排场。”

        前段时日,元令霜分赐财物给下人,在宫中赢了一波口碑,全都是夸她的。

        贵妃这话,就是要让宫中女官们知道,元令霜也没有那么好。须知道,对宫中女官来说,每次办大事,都是一次揩油水的机会。

        在这宫中,许多人孤独一生,只有钱才是最重要的。要是二公主这么多来几次,他们可以揩的油水可就少许多了。

        郑贵妃不能在明面上驳回这件事,更不敢顶撞皇帝,但是宫中女官大多是她的人,让这些人不愿意站去二公主那边,她还是能做到的。

        仙居馆那边,李菱歌每日都在宫中搜集消息,什么蛛丝马迹都不会放过。贵妃的态度,她很快就知晓了,并禀给了元令霜。

        “贵妃生了好大的气,但也没有办法。最终还是同意简办。”

        元令霜正在池边休息。

        仙居馆虽然地方不大,但五脏俱全,宫殿后面有一片水池,池边有芦苇,池中种了莲花,还养了许多鲤鱼。

        她拿着鱼食喂鱼,看池水中鱼儿在莲叶下灵活游动,她笑着说:“可惜了,她若闹起来才更好看呢。”

        她把盛鱼食的小白瓷碗递给李菱歌,用帕子擦擦手:“然后呢?”

        李菱歌说:“她又和女官说,这都是二公主的主意,二公主太简朴了。这会儿女官都在说,二公主太过贤明了。”

        宫中的人精一听就知道什么意思,而且圣人讲中庸之道。贤明是好事,太过贤明听起来就是讽刺了。

        元令霜听了笑起来,她才不怕呢。

        “是嘛,她们现在这么说我?这宫中的风向还真是容易变。我才十三岁而已,就给我编排这么多,我可真是受累了。”

        她甚至有心思和李菱歌开玩笑。

        李菱歌问:“公主不担心?”

        元令霜说:“不担心。你担心么?”

        李菱歌也笑了:“我还是有些担心的。不过说公主贤明,总比说公主暗愚好。”

        元令霜点点头:“就是这个道理。你看,她又想讽刺我,又不敢说得太过,只能这样阴阳怪气。但这其实不是反而为我宣扬吗?”

        她这样的名声传出宫外,传到朝廷,传到百姓耳中,他们可不会仔细分辨这是不是贵妃的讽刺,只会觉得确实如此。

        说不定,她还得谢谢郑贵妃呢!

        只是这话她现在只能和李菱歌说说。

        “不说这事了,我叫宫里送过来几只小狗,我们瞧瞧去。”

        之前住在翠微宫的时候,因为文昭仪有喘症需要静养,所以从不养猫狗。如今元令霜独居,她想养些狗,这也是当下流行,打猎终归需要矫健的狗儿。

        四月末,皇帝贵妃观礼,礼部主持,正式册封两位公主,仪式开销从简。郑贵妃虽然对这简单的仪式不满,但也无可奈何,在皇帝面前只能一脸笑容。

        她不去看元令霜,只看自己的女儿。

        只见两位公主,三公主还稍显稚嫩,但二公主元令霜亭亭而立,十分从容淡定。

        三公主被册封为万祥公主,这是郑贵妃为她选的封号。

        二公主元令霜也被正式册封。从此宫中改口,都称她为仙居馆的清宁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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