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再生事端（下）

话分两头。

        叶一提对于自己会被抓这件事也是十分没有头绪，眼瞅着二十一世纪都过去了五分之一，他好心好意来看看脖子上长瘤的村民，怎么就看着看着，人身自由给看丢了呢？

        叶一提今天出了门，按着地址一路西行，地铁转公交再转大巴，大巴之后再转公交，最后是上了一辆拖拉车，这才到了大爷说的地方——大屋村。

        大屋村以村北头的一栋大屋命名，大屋颇具明清特色，夹杂着现代工艺，一看就是当年破四旧那会儿被砸过，后来又重新翻修，如今就当做个吉祥物放在那儿，也没有人住，村委会原本是要入驻的，后来不知怎么的，还是放弃了这个计划。

        您要说这个地方是北京，估计北京都不愿意认。

        也难怪，大爷总说自己女儿苦，就看这环境，不提别的，就论衣食住行。

        这年头衣食倒是都过得去，村民穿着的衣服倒是不脏不破，只是有些洗的发白，有些晒的退色；再说食，叶一提在拖拉车上颠簸的时候也着重看了，能耕种的土地不多，都够不上自给自足，勉强靠着几亩田与东一片西一片的果林支撑着。

        至于住，这一路看来，一栋现代点的房子都没有，年轻人也少，留在村里的大多都是老人，看来看去，载自己来的拖拉机司机恐怕都算得上是村里的小辈了。

        后来叶一提问了一嘴，的确是小辈，只是也四十来岁了……

        最后便是行，是交通不便，来一趟得好几个小时，就连取快递都得自己去镇上。土路看似平整，实则坑坑洼洼，幸好叶一提从前是跟着师父和师姐翻山越岭长大的，这才没有在路上摔个狗啃泥。

        这么一个环境下，人活着便是万幸，有个三病两痛的反而提醒他们人还活在这世上。也怪不得他们不愿去看病，没钱没路，若是不致命，凑合着过便算了。

        这次村里闹的瘤病，本也是不打算找人看的，只是大爷的女儿担心会是什么新的传染病，贸然上报也怕捅娄子，所以这才绕来绕去，找到了叶一提。

        叶一提则是冲着冬天生瘤子这件怪事来的，所以来了之后，第一时间就是端着手机，打开app，围着村子绕了一圈。

        这段时间管半笙忙着到处找神阙，叶一提也没闲着，自学了dart语言，采用flutter框架重构了原来的app，如今这个app除了生成开门时间点，还能扫描感应异界裂缝了。

        扫描功能还在测试中，叶一提没来得及跟管半笙说过。

        至于异界为啥能有裂缝？

        那就得问神阙那群人都干什么去了。

        若把异界结界比作一个蔬菜大棚，神阙就是看大棚的人，他们负责检查保温布是否完整，门是否关好，里面的蔬菜会不会长出来，外面的虫子会不会跑进去。

        多少年风吹雨打，保温布从未换过，如今的神阙也失了当初的那份灵气，早就不会生产新的布了，这块旧布，管半笙和叶一提都比他们更熟悉，便是靠的这个，叶一提才开发的裂缝感应。

        叶一提围着村子转了一圈后，发现这大屋村果然处在异界裂缝之中，而且此处的裂缝非常多，多到只能用两处来形容——这里也有，那里也有。

        大屋村的村民们至今没有遇上恶性食物中毒也算得上幸运了。

        叶一提找到了村长，询问了所有长了瘤子的村民近日的活动情况，村长也是长了瘤子的，也提前接到了通知，可他也并不清楚病人们共同接触过什么。

        真要论起来，也只能是大家都喝同一口井里的水吧。

        叶一提倒是能接受这个理论，村里长瘤子的人多，每个人的生活习惯都不同，应该不是误食了什么异界食材才得了病，或许也只有调查一下井水才行了。

        也就怪这口井在大屋里。

        叶一提走进大屋，刚摇了一桶水上来，一群村民就冲了过来把他按住了。

        “你一个外人，进了大屋是要牵连我们所有人遭天谴的！”

        就因为大屋村的大屋不让进外人，而毫不知情的叶一提进去了，村民因恐惧而暴怒，捆住了叶一提。叶一提口水都说干了，村民们依旧不肯放他，只给他机会让他联系家人送药过来治病，否则，他们连命也不要了，也要将叶一提按在大屋前生殉。

        管半笙想了很久，终于想明白了如何开口。

        “昨天看见我家老叶和楼下大爷在那儿聊天，老叶曾经治过大爷脖子上的赘瘤病，按照他那多管闲事的劲头，肯定是帮大爷给人看病去了。”

        钟谷“嗯”了一声，继续认真开车，管半笙也接着道：“老叶嘴皮子厉害，应该是得罪人了，那帮人让我送药过去，应该就是要治赘瘤病的药丸。”

        钟谷道：“所以你拿面粉和蜂蜜，就是为了做药丸？药呢？”

        管半笙道：“药？世间百毒，五步之内必有解药，等到了地方再找药也不迟。”

        听了管半笙的话，钟谷微微一怔。平日里管半笙叽叽喳喳，说的话也没啥营养，一句话能说清楚的她总要掰开成好几句，算得上是口水多过茶。今儿个突然来了个出口成章，真让人意外。

        只是再意外，他还是有话要问的。

        “为什么非得叫我去？”趁着收费站排队，钟谷发问了，管半笙自知逃不过，早已备下了答案。

        “第一，你是男的，艾达虽然看起来凶巴巴的，但是真要出什么事，我和她两个女人只会占下风；第二，你是老叶的老板，你是个有钱人，真要有什么万一，我们还能用钱砸开一条路。”

        管半笙这话说的不客气，钟谷也不是很满意，这两条都是围绕着救叶一提，并没有非他不可的理由。

        “还有第三，”管半笙转头看向钟谷，一脸认真地说道，“我想坐你的车。”

        我想确定这辆车是你的，我想确定这辆车的主人，是否与神阙有关。

        后面那两句就不能说了。

        其实拐钟谷出来除了救人，还有就是确定钟谷和神阙的关系。

        这是管半笙内心认定的理由，所以她说的真诚。钟谷也看不出一丝破绽，只是听她说想坐自己的车，心里暖了一些。

        管半笙与钟谷赶到大屋村时，夕阳已经将整个村子都染成了橘色。

        可在这暖暖的夕阳下，管半笙却看到了令她火冒三丈的一幕。

        只见叶一提被五花大绑吊在树上，下面围了一群村民，每人手上都拿着一根柳条，排着队抽打叶一提。

        “住手！”

        管半笙一肚子脏话还没来得及骂，钟谷已经冲上去了，管半笙匆忙跟上。

        突然出现的两个人也吓了村民们一跳，一时间竟没有了动作，任由钟谷和管半笙将叶一提“摘”了下来。

        “受了伤吗？有没有录音？”钟谷一边把叶一提身上的绳子解开，一边说着。他这话是旁敲侧击，主要是说给村民们听的。如今是法制社会了，只要有证据，没有人可以逃脱法律的惩罚。

        谁知叶一提却面露尴尬之色，拉着钟谷和管半笙小声道：“不怪他们，是我让他们这么干的。”

        管半笙和钟谷两人无语的表情都可以用来做表情包了。

        原是这样，叶一提被扣下之后得知有可能被生殉，尽管通知了管半笙，但他也不能坐以待毙。他察觉到大屋村的人深受封建迷信之害，于是他便来了个借力打力，装成了出马仙。

        这些神神道道的东西，直到今天还有城里人信，更别提这深山老林里了。

        叶一提装出一副被上身的样子，再凭借着自己三寸不烂之舌，竟是哄得村民信了他，不过叶一提也知道，就算装成了出马仙，村民们也不会轻易放他走，他须得让村民们有驱瘟神的仪式感，所以他主动要求村民们把自己吊起来，用柳条抽打，仪式感足了，他才有获得自由的机会。

        钟谷从未听说过什么出马仙，一脸疑惑地看向管半笙。管半笙倒是知道，一时也说不清楚，也只能拉着钟谷小声道：“下次我再跟你解释。”

        事情闹成了这样，管半笙也只能顺着往下演，只见她上前一步，清了清嗓子道：“诸位父老乡亲请听我一言，我爸入门晚，道行尚浅，我们前来阻止也是怕他招来什么不干净的东西。现在我已经来了，自然会给大家一个最合理的解决方法。”

        村民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终推了村长出来。村长拄着拐杖仰头看着管半笙道：“小姑娘，你说你爸道行浅，可你的道行就高深了吗？我们也没有什么坏想法，只要你们能让大屋别生气，治不好我们的病都行。”

        管半笙微微一笑道：“只要您准我进去，我保证大屋不会生气，还能治好大家的病。”

        村长怀疑道：“小姑娘，你就一张嘴，要我们怎么信你呀？”

        管半笙将钟谷拽了过来：“这是我很重要的朋友，他也不懂这些，我不能带他进大屋，我把他押给你们，等我治好了你们的病，再把他还给我也不迟。”

        钟谷眼睛都瞪大了，怎么就把他当押金给压出去了！

        管半笙赶紧补了一句：“但是你们不能伤着他，要是实在觉得我们胡说八道，等我出来了冲我来就行。”

        村长领着管半笙和叶一提到了大屋前。

        看着村长和几个村民对着大屋又上香又拜的，钟谷赶紧拉过管半笙道：“为什么？难道你一开始叫我来就是为了这个？”

        管半笙道：“真不是，你千万不要多心。你留在外面比较安全，这大屋虽然不可能闹鬼，但他们这天天上香的，总会熏出点奇奇怪怪的东西。”

        钟谷急切道：“有多奇怪？有长着两个头的鸟奇怪吗？”

        管半笙毫无心理准备，被钟谷的话惊的心跳漏了一拍。

        什么情况，他怎么知道鸓鸟的？

        钟谷自知失言，赶紧岔开话题：“既然你说不闹鬼，我跟你们一起进去不是更好吗？也能有个照应。”

        管半笙摇头道：“这是我的秘密，你就别逼我了。”

        说到这，钟谷仿佛被人迎面浇了一盆冷水，想要跟着进去的心也冷静了下来。也是，他一厢情愿的用热脸贴人家的冷屁股，人家还嫌他事多呢。

        钟谷缓了缓，道：“好，我不逼你。你们快点吧，晚上开夜车不安全。”

        管半笙看着钟谷神色冷漠，心里也过不去。她当真是为了他的安全着想。

        方才叶一提给她比了个手势，这个手势只有他们二人才懂，指的是这附近有异界食材出没，危险系数极高。管半笙和叶一提都是熟手，收拾起异界食材来自然知道拿捏要害，可钟谷，还未确定他与神阙的关系之前，管半笙只将他当做普通人看待，能少牵连一些便是一些。

        村长拜完了大屋，给了管半笙一个老式手电筒，让她和叶一提进去。

        钟谷背过身，不愿去看，可村长和村民的窃窃私语却传入他的耳朵里。

        “村长，让他们进去真的行吗？你记不记得几年前，有外人闯进去之后就没出来过啊。”

        “是啊村长，大屋吃人，只是不吃咱们村的人，这么多年都吞了多少人了，你怎么还能让他们进去啊。万一大屋吃习惯了，连咱们村的都吃，那可怎么办啊……”

        “你们不要再说了，上次书记不是说那些人没被吃，都是从后门走了吗，只是咱们……咱们没看见。”

        “那书记怎么自己不进去啊，他还不是怕……”

        村民们越说越危言耸听，钟谷忍不住转身去看。

        大屋静静的矗立着，两层楼高，窗户上的玻璃已经积了厚灰，令人看不清内部，只隐约看见一只手电筒的光在里面移动着。

        那是管半笙。

        钟谷死死地盯住那束光，看着它在二楼停下。只要光不会暗，人应该不会出大事。

        钟谷是个彻底的唯物主义者，他相信世界上没有鬼，鬼怪只在人心。这一刻，他也不相信大屋会吃人，他只是担心管半笙在这个恶劣的环境下会不会踩到年久失修的楼梯，把脚给崴了，又或者是碰上了裸露在外的锈铁钉，得了破伤风，这地方山高路远的，也不知得去哪儿才能治破伤风。

        不知过了多久，二楼的光束终于移动了。

        钟谷揉了揉酸胀的眼睛，看着光束从二楼移到了一楼，逐渐移向门口。

        大屋的门“吱呀”一声，打开了。

        叶一提领着一袋药丸走了出来，他看起来也精疲力尽，不知道在里面发生了什么。

        叶一提将药丸给了村长，叮嘱他道：“这是内服的，一人一颗，一日一次。今天准备的东西不够多，只够你们今明两天的量。明天你把所有人头统计好，我们再送膏药和药丸过来。”

        叶一提说完了这些，管半笙还是没有出来，钟谷有些着急了：“管半笙呢？”

        叶一提往回看了一眼，将钟谷拉到一边，面露难色道：“管半笙她……她……”

        钟谷顾不上吞吞吐吐的叶一提，直接闯进了大屋。

        屋外的叶一提却露出了一丝坏笑。

        “你怎么进来了？哎呀——”

        管半笙慌乱的声音传了出来，不一会儿，钟谷抱着管半笙出来了。天色暗，看不出管半笙有没有脸红，她还挣扎着想跳下来，可钟谷抱的牢，她竟是挣脱不了。

        “脚崴了就别乱动。”

        方才钟谷脑子一热闯了进去，却看见管半笙坐在楼梯上一动不动，给钟谷吓了一跳，飞奔过去。

        没想到钟谷给管半笙吓了一跳，管半笙崴了脚，正揉着呢，突然一个天旋地转，人就脱离了地心引力，腾空而起。

        然后就给钟谷抱出来了。

        “行啦，”叶一提贱兮兮的走了过来，“事情都解决的差不多了，咱们回家吧。”

        “都解决了？”管半笙环视了一圈，只见村长正在给众人发药丸，吃了药丸的人眉头都舒展了许多，动着脖子。

        其实叶一提和管半笙安全出来，大屋村的人就已经没有啥顾忌了，再加上叶一提当着他们的面吃了药丸，他们也愿意吃。

        这药丸也是方才去捉的新鲜数斯做的。皋涂之山，有鸟焉，其状如鸱而人足，名曰数斯，食之已瘿，管半笙就是在皋涂山上抓鸟的时候崴了脚，所以才耽搁了这么久。

        叶一提和村长打了个招呼便带着钟谷和管半笙离去了。

        管半笙也不挣扎了，有人代替自己走路，她还挣扎个锤子。

        只是缩在钟谷怀里，挨着钟谷的心跳声，管半笙突然觉得有些安心，一阵倦意袭来，管半笙沉沉睡去。

        睡着之前，管半笙还想着，就这样似乎也挺好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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