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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1章·往事相遇


珊德拉在走入九又四分之三站台的瞬间撞到了一个人。

        还未等她道歉,那人就径自拎起了破旧的行李箱快步走开,只给她留下一个落在阳光前的背影。那是个身型削瘦的少年,黑发垂到肩头,穿着一件有些泛黄的短袖衬衣与黑色裤子。珊德拉对着他的后背大喊了一声抱歉,并未想到这一举动惹来附近几个同龄人的侧目。她们正盯着她——更准确地说是她的头发——窃窃私语。

        珊德拉原以为其他学生都会和父母在一起;但实际情况也不尽然,虽说多数亲子都在依依惜别,也有部分孩子与家长分别成群结队地交谈着。

        她气定神闲地转过身去,习惯性地让视线在她们脸上缓慢地流连。不得不说这一招还是有些管用的,那几个少女看到这双乌黑的眼眸里泛起的敌意之后都不由得暂时噤了声。于是珊德拉也学着刚才的少年那样,拿起行李从容地登上了列车。在她看来,自己深橄榄绿的发色并没有什么稀奇的,尽管议论她的人不这么认为。

        “她那个发色真吓人,”一个金发少女对她的同伴说道,“我从来没见过哪个人能把头发弄成那样,还有那个眼神,大概是精神有点不正常。”

        然而她的同伴没有完全赞同她的观点:“我听妈妈说易容马格斯想变什么就变什么,头发也会随心情变色——不过——好吧,绿色,确实有点像巨怪。”

        珊德拉在这时从车厢里探出头,愉快地笑道:“如果你们想尝试一下新的造型,我也可以帮你们的头发变个颜色——一劳永逸。”

        此时她的眼睛像极了波光粼粼的湖面,透出神秘的美丽,却不好招惹。

        心情大好的珊德拉没有注意那个黑发少年恰好从她身后路过——他瞥见了窗外几张惊恐又厌恶的脸,勾唇露出并不明显的,冷漠的讥笑。站台上的少女破口大骂起来:“你们都是丑八怪!”

        “我也没这么可怕,”珊德拉说着顺手理了理垂落在背后的浓密长发,在关上车窗前最后笑吟吟地说道:“霍格沃茨见。”

        虽然没有理解‘你们都是’是什么意思,珊德拉知道那些人确实讨厌自己,并且难免为此不悦。她暗自对这种奇特的心态感到无奈——如果想要朋友,又何必表现出希望别人离她越远越好的样子?

        “日安,”一道慵懒的声音打断了珊德拉自嘲的想法。她转过头,看见少年车厢门口站着一个英俊的少年,从他的身高和态度来看应该是五六年级的学生。这位面色苍白的高年级学生居高临下地问道:“请问这里还有别人吗?”

        “没有,请进吧。”珊德拉做了个请的手势。

        “卢修斯·马尔福,斯莱特林学院的级长。”在背后被束起的淡金长发更衬出他几乎白得发蓝的皮肤。珊德拉认为她不一定会分到那个以精明与野心著称的学院(她很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没有多少心机),何况她的家族与马尔福家在她父母乃至祖父母辈都并非姻亲,她对此人并不熟悉。因此她只是对他礼节性地点了点头:“你好,我是珊德拉·塞尔温。”

        “塞尔温——”卢修斯浅蓝色的眼睛里掠过好奇的神色,但很快又平静了下去。一个毫无破绽的,倨傲的微笑出现在他脸上:“有机会请替我向伯斯德先生问好。”

        珊德拉表面上依旧维持着不为所动的疏离:“谢谢,马尔福先生,我会的。也代我问候马尔福先生与夫人。”

        实际上她在为卢修斯提起舅舅的名字而感到蹊跷,是什么原因能让他了解她的父母并不在身边?也许马尔福家和塞尔温家都同与某一个人有着密切的联系。如果是那样的话,她对于父母的猜想就八九不离十了。

        卢修斯似乎没有了要和她继续交流的打算,转身离开。

        此时列车已经缓缓开动。那些站台上的男巫女巫们用力地对自己的孩子挥着手,还有人扯着嗓子叮嘱着什么。没有人来送珊德拉,舅舅认为她已经满了十一岁,必须独自做好所有事情;她在对将要前往的魔法学校感到好奇的同时也想证明她确实可以不依赖这个厌恶她的血亲。

        珊德拉望着屋外飞驰流逝的景物,长长地叹了口气。祖母离开后一年多的时间里,她无数次想要让时间过得再快些,恨不得第二天就能登上霍格沃茨特快。

        她回忆起更小的时候曾经和祖母走在林间,祖母总是会教她辨认一些长得都差不多的草药。

        她经常会问:“如果没有人生病,是不是就不需要草药了?”

        祖母柔和的目光却只能永远留驻在她不再清晰的回忆中,变得遥不可及。珊德拉记得祖母最爱说的几句话:

        “我们都会生病、受伤,也会不可避免地走向死亡。

        “在这个意义上,每个人都是平等的,无论一个人看起来多么高贵和骄傲。

        “噢,原谅我的唠叨……你的爸爸妈妈做出了错误的选择,但这不是你的错,你不必因为他们而难过。”

        珊德拉又突然想起祖母离开的那天。她在祖母的床前注视着自己不停颤抖的双手。

        “魔法本身没有好坏,”老人慈祥地笑着握住珊德拉的手,“但我知道你会是个好女巫。”

        阳光穿过天空,有的落在了树木间,有的洒在列车窗外广阔的草原上,而还有一缕则穿过厚厚的玻璃无声地落在她的身上,像一个跨过时光的拥抱。

        一阵打斗的动静从附近车厢传来,但珊德拉没有理会,继续放空她的思绪。舅舅再三恶声恶气地警告她不要多管闲事,她想是正确的,除非她也想像父母一样被某个人注意到——据说平庸之辈绝没有机会接近那位伟人,但那个人对珊德拉而言只是个避之不及的噩梦。他让她没有了父母。

        然而有脚步声在车厢外停下了。珊德拉决定从行李箱中拿出魔杖,同时注意门外的动静。好在外面的人并没有进来,听起来只是找了一个没人的地方说坏话。

        “居然会因为这个打架……”先前在站台上带头嘲笑珊德拉的金发少女轻蔑地说道,然而她的语气透露着某种避讳的意味,”不过斯莱特林确实不是什么好地方,我宁可分到赫奇帕奇。”

        ——

        在第一次走进霍格沃茨大礼堂的神圣时刻,珊德拉居然出奇地平静。她能清晰地听见周围紧张又兴奋的交谈声,身旁的棕发女孩则在反复叹气。她戴着眼镜,透过厚厚的镜片依然可以看见一双透澈的灰色眼眸——此刻被阴翳笼罩着,不那么明亮。

        “你不开心吗?”珊德拉不禁问。

        “我怕分不进拉文克劳。”她用清脆的声音回答。

        “呃——抱歉,我能问为什么这会让你担心吗?”

        女孩有些不好意思地摆弄着她长长的辫子,“因为我妈妈是拉文克劳,我特别想和她一样……”

        珊德拉突然间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了。她知道自己的父母都是斯莱特林,但根本没见过他们。于是她只好拍拍少女的肩,生硬地安慰道:“噢,你看起来就很聪明,一定能分进你想去的学院。”

        棕发女孩看起来更害羞了,她急忙咳嗽几声,随后马上转移了话题,“我叫劳伦·伯特兰,你呢?”

        “你的名字很好听。”珊德拉诚恳地说,但她并不想在人群里透露自己的姓氏(尽管过一会儿整个学校的人都会听见),于是说道:“我叫珊德拉。”

        “那你姓什么?”劳伦追问道。所幸珊德拉不用回答了,头发与胡须都长得足以塞进腰带的老校长用洪亮的嗓音宣布分院仪式的开始,绣在他巫师袍上的星星与月亮泛着和他的双眼一样柔和的光芒。

        珊德拉在此时十分不合时宜地抬起头,仰望着悬空垂下的烛火。万千星光的照耀下她感到自己是如此渺小。她注意到劳伦正盯着她的头发,小声说‘哇,我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头发’。

        “染的。”珊德拉轻声说,然后劳伦噗嗤一声笑了。“我又不傻。”

        在一个个名字被叫响,不断有人从身边离开时,珊德拉也终于开始感到不安。她唯一的安慰就是劳伦如愿以偿被分进了拉文克劳——事实上这也不算什么安慰,毕竟珊德拉认为自己肯定没有那么聪明。劳伦看起来很紧张,在长桌坐下之后就一直笔直地盯着她对面的人看(珊德拉看见那个男孩的耳根越来越红,可能是误会劳伦对他一见钟情了)。

        “莉莉·伊万斯!”副校长从长长的羊皮纸名单里抬起头喊道。一个漂亮的红发女孩紧抿着嘴唇从离珊德拉不远的地方快步走了出去。她的绿眼睛很是独特,珊德拉从没见过那样好看的,宝石一般的眼睛。莉莉被分到了格兰芬多,在脱下分院帽的时候向珊德拉挥了挥手——她的笑容有些苦涩。

        珊德拉马上转头看向身后。她还不至于认为莉莉在向她致意。一个黑发少年正一动不动地看着莉莉,浓郁的失落几乎快要洇出他亮闪闪的黑眼睛。珊德拉有些后悔,她不该看他的——她非但发现了这就是自己在站台上撞到的人,还看出了他特别在意莉莉,甚至喜欢她。旁人没有权利窥视这种敏感的情愫。

        当终于轮到珊德拉的时候,她自顾不暇到差不多已经忘记了黑眼睛少年的事。分院帽被放在她的头上,自说自话起来。“很有野心,有趣的孩子!”

        到了这关键时刻,珊德拉反而变得无所谓起来。她决定不对分院帽的观点提出异议,毕竟做出最终决定的也不是她。

        分院帽似乎还在沉思:“你似乎很讨厌一些规则……既不狡诈也不圆滑……”

        珊德拉认为分院帽在拐弯抹角地说她蠢。就在这时,分院帽突然喊道:“斯莱特林!”

        这个答案恰恰是她最没有料想到的。她认为自己最缺的就是狠戾,而这在祖母口中恰恰是许多斯莱特林巫师所拥有的优秀品质。

        “西弗勒斯·斯内普!”

        珊德拉走向斯莱特林长桌时,余光看见那个暗恋莉莉的少年走到了分院帽前。他神情严肃,俨然成了一尊塑像。发现她的姓名缩写和他一样时,珊德拉心中升起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他大概会分去拉文克劳,和劳伦一样,珊德拉想着——因为她感觉那个少年很聪明,像个老学究。不过既然他喜欢莉莉,可能更想去格兰芬多吧。

        几位高年级学生以过分亲切的语调迎接她的加入,卢修斯·马尔福也拍拍她的肩表达欢迎。珊德拉报以微笑并在他们对面坐下,以至于没有听清分院帽喊的是什么。但她看见西弗勒斯正向她走来。身旁正好还有一个空位,珊德拉立刻向他挥手,“嘿,你可以坐在这里。”

        他诧异的神色中带着某种轻蔑,那是当然的,毕竟只要不瞎都能看见珊德拉旁边的座位空着。珊德拉已经开始思考要不要冒险施咒让他忘记这件事了。好吧,还是算了。

        “谢谢。”西弗勒斯坐下的同时低声说道。

        珊德拉侧过头,看到他苍白的脸与一双黑曜石般的眼睛。她发现他的眼睛也好看得很,和莉莉倒是很般配。她明知故问道:“什么?”

        “你提醒我这里还有一个座位,”他说,明显是一句嘲讽。

        珊德拉决定破罐子破摔,不在乎说出口的话已经变得愈发尴尬:“不客气,以后就是同学了,应该互相帮助。”

        “帮助,”西弗勒斯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倒像是赫奇帕奇或者格兰芬多的人会说的话,不是吗?”

        珊德拉习惯性地让威胁的目光在他脸上流连得久了些,但这时坐在对面的学生开始向西弗勒斯搭讪了,他看起来应接不暇——更好的说法是不善言辞。他的应答总是很简短,而有时他想要稍微多表现自己的时候又显得语无伦次。

        珊德拉发现她错过了向他道歉的机会。

        晚宴开始之后,几个坐得不怎么近的同院学生也走来向新生做起了自我介绍。罗齐尔、穆尔赛博、埃弗里都是些纯血统巫师家族。塞尔温老宅有一本《神圣二十八族》专门介绍这些古老家族,珊德拉偷偷翻看过一次,但她猜想应该没有把它放回到原本的位置——后来她再也没见过那本书。

        那些人的视线在珊德拉脸上流连的时间偏长,而且目光都十分友善。

        结合这些细节,珊德拉有理由怀疑她素未谋面的父母与伏地魔关系不一般——大多数纯血统的巫师都以这种身份为自豪,并且有意亲近那位黑魔王——否则这个小圈子里的人对待她不会是这种态度。她一边让自己看起来应付得得心应手,一边忍不住偷偷把余光分给身旁一言不发的少年。

        他几乎没怎么吃东西。

        “斯内……西弗勒斯,你不饿吗?”那些人走开之后,她终于问道。他看了她一眼,又立刻错开视线。珊德拉没来得及看清他的表情,或许没那么不高兴。

        “不。”他说,好像多说一个字就会让他发疯一样。

        珊德拉几乎无意间复述了祖母的口头禅:“现在不吃,等会儿会饿的。”

        这句话立刻让她追悔莫及,有谁会用老人的语气劝第一次交谈的人吃点东西?

        “他们急于笼络你,或许你没有发现。”西弗勒斯用生硬的语气说,声音压得很低,好像怕别人听到似的。

        珊德拉也像他那样轻声回答,“我又不是木偶。”

        他又哼了一声,拿过一片黄油面包。

        珊德拉难免想了解是什么样的经历让他涂上了这层保护色。她盯着他出了神,或者说她希望他能主动换个话题,这样她才能继续和他交谈。他却没有再看她,也没有再讽刺什么,只是缓慢地咀嚼着面包。

        有一瞬间,珊德拉感到这个人和自己很是相似,他也像她试图做的那样,把自己隔绝在所有的喧闹之外。就连黑色的眼眸和头发也和她原本一样。

        她如今的发色倒也不是因为什么叛逆或者另类的天性,而是为了让她时时刻刻记住最爱的亲人的一种象征。珊德拉翻遍家中所有的书籍,将她的头发永久地变成了森林般的,深深的橄榄绿——她最想要铭记的一段时光就是这样在她身上留下了印记。

        为此,许多人把她当成异类,她也早就放弃了交朋友的想法。

        但面对这个让她忍不住感到寂寞的少年,珊德拉还是忍不住用听起来很是高傲的语气问:“那么,西弗勒斯,明天我可不可以和你还有你的朋友一起吃饭?”

        珊德拉希望自己把胆怯隐藏得很好,但事实是西弗勒斯并没有多余的精力注意到她的紧张。这个突然的邀约让他完全不知所措了,他不知道这个纯血女巫是想借机戏弄他还是有什么毛病。

        “……随便你。”他又看了她一眼,好像看到了什么天文奇观。他的脸有点泛红,珊德拉猜想他可能认为遇到了一个绿头发的怪人,这个人还妄想和他交朋友——因此他感到困惑。

        “哎,像个巨怪。”珊德拉喃喃道,“我说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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