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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夺锦屏退了左右, 只留下心腹,令人将门看守严实,确认无虞后, 才沉下脸来。
不能泄露的私密出现在了外人口中,要么,是有人泄密,要么,是在他们所不察之下,被窥看了。
若说是前者, 黎夺锦垂下眼睫, 他是不大信的。
世子府中如今全是老人,从平远王牺牲之后, 黎夺锦便变得极其敏锐多疑,眼前从不容忍生面孔, 这些老人,他们不会泄密。
会这样觉得, 并非黎夺锦感情用事, 而是他们没有动机, 将此事宣扬出去。
那么,便只剩下后一种可能。
传闻中,“谛听”是一个由皇帝统筹的监视组织, 他们无孔不入,最要紧的目标便是在朝为官的那些大臣。
据传, 只要京中册录上有名有姓的大臣, 都会受到“谛听”的监视,从晨昏定省,到走亲访友。
“谛听”存在的目的, 主要是为了捉拿反叛贼子,但如今大金依然维持盛世平安多年,按道理来说,国泰民安之时,皇帝不应该有此等的警惕心,还特地培养一个如此隐秘的组织来供自己驱使。
黎夺锦冷笑一声,只怕那皇帝自己也是做贼心虚,所以千方百计地想要维系权势罢了。
“爷,那太监形迹可疑,可确定是京城所为?难道,京城那位,已经在怀疑爷?”
黎夺锦略挑了挑眉梢,柔秀雅致的面容因沉思而显得有些阴沉,倒破开了他皮囊上那层近似于女相的柔和表面,露出锋芒毕露的内在来。
“不管是不是谛听,不论其目的如何,其手段总要先行破除。我们总不能活在他人的监视之下。”黎夺锦在人群中略看了两眼,挑出两支队伍,让他们分头去寻找。
那太监面容画得像鬼,可活人又怎可能成了真的鬼。既然不是幽魂,那总会留下痕迹,他黎夺锦连皇帝都不怕,又岂会害怕皇帝的走狗。
日暮之时,属下来报。
他们重点搜查了后山,在山顶不远处发现了一座废弃的茅草屋,从那个地方可以窥见世子动私刑的地方。
那茅草屋早已人去楼空,从里面的用具痕迹来判断,应当是一个猎户曾经住过。
他们沿着消息去追查,得知那猎户前些日子得了一笔巨款,早已离城去往别处,消失了踪迹。
原来是如此。
这便能说通了。大约是谛听的走卒经过此处,知道这个城里有平远王世子,便到处探听消息,最终从这个猎户嘴中得知了那一幕。
只是探听来的消息而已。
确认了并非府中有人泄密,世子府也未落入“谛听”的监视网中,黎夺锦心中巨石稍稍减轻。
处死一个死囚犯,手段虽然暴戾得不大光彩,但甚至都算不上一件值得被弹劾的事。只要皇帝并未察觉他的病症,不对他起疑,便暂时可算安全。
黎夺锦特意将别院迁至这个偏远小城,不至于还被皇帝大老远地惦记。若那个太监真是“谛听”的人,皇帝此番举动又是何意?
敲打?警告?
黎夺锦对父亲的死因充满怀疑,对皇帝怀恨在心,但深知自己此时羽翼未丰,从未露出过破绽,唯有的一点,便是不愿与皇帝虚与委蛇,做那面子功夫,对皇帝的态度上并不尊重,皇帝从来就不喜他。
想到此处,黎夺锦略转了转眸,叫来一个属下:“你去查查,近日宫中是否有什么要紧事。”
-
阿镜今日得闲,左右无事,便去城中米油店探望珠珠。
米油店在一个窄巷口,左边是一处老旧的仓房,右边是一条长街,人来人往,很是热闹,也正是因了这个热闹,米油店的经营还算不错。
阿镜先没有靠近,站得远远的,看着珠珠替米油店铺主打理上下,十分勤快地主动招呼来客,又帮忙装袋捆扎,小脸上一直带着笑,忙得不亦乐乎。
直到人渐渐散去,阿镜才迈着步子走过去,站到珠珠面前。
珠珠见了她,小脸登时放出光来,喜得双脚直蹦跶,恨不得变成蝴蝶飞出铺面来拥住阿镜。
铺主见此景,一个劲地笑,一边解下腰前围裙,一边道:“我去买两个卤菜,阿镜姑娘今日便留下来用饭吧。”
说完,便推开柜台门施施然离去,将空间留给珠珠和阿镜两人。
阿镜和珠珠说了好一会儿话,但其实,大多时候是珠珠在说,阿镜坐在她旁边听,时不时点点头,或“嗯”“哦”两句。
说着说着,珠珠眼眸忽然鬼机灵地转了转,看了看左右前后,窝起小手,扒着阿镜的肩膀,凑到阿镜耳边去和她低声说话。
“阿镜姐姐,我同你说一个小秘密,你可不要告诉别人,连何妈妈也不许告诉。”
何妈妈便是米油店的铺主。
阿镜点点头,倾身过去听,听完之后,却是有些愕然。
珠珠纠结地捏着自己的衣角,小姑娘有些忐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事情,时不时地瞥一眼阿镜。
阿镜惊愕完了,倒是没有别的反应,只说:“在哪?带我看看。”
珠珠点点头,从长凳上跳下来,领着阿镜走出铺子,绕到了铺子后面的一处角落。
这是死胡同的尽头,前面除了一个破仓房,只有米油店一个铺子,根本没有人来。
四周到处是一些瓦砾、野草,还有石头划出来的印记,像是小孩在此玩闹过的痕迹。
珠珠蹭蹭地跑过去,藏在那处灰墙之下,在破仓房的墙外小声敲了敲。
那仓房年久失修,木制的墙体变得很薄,珠珠敲了两下之后,阿镜便听到,墙内传来一阵小小的动静,像是有什么谨慎的活物,在里面轻轻挠了挠木墙,以作回应。
珠珠已经检查过巷子口了,也不知是对阿镜,还是对木墙里面小声说:“没有人。”
过了会儿,阿镜终于听见了从仓房里面传出来的声音,一声细小、却不掩清朗的“嗯”。
“他是个男孩儿。”珠珠背着手,不大好意思地踢着地上的野草,不敢看阿镜。
“他好像生病了,嘴巴白得很,快要被夜间的冷风吹死了。我就把他拖到了这里来,他说,有人要捉他,所以他只能藏起来,我谁也没有告诉,只告诉阿镜姐姐。”
“因为,因为给他买药的钱,还有给他买吃的花的钱,都是当初阿镜姐姐给我的钱……”
何妈妈收了阿镜的钱袋,但并没有自己拿着。珠珠已经懂事了,何妈妈便将钱袋全都交给珠珠,让她自己去花用。
珠珠用了阿镜的钱,但没有预先跟她说,于是很不好意思,也不敢瞒她。
阿镜没想到,她买来的小女孩儿,还会捡回来一个小男孩。
她倒不计较钱的事,简短问:“多久了?”
这男孩子在这里藏了多久了。
珠珠掐着指头算了算:“有好几日了。”
好几日,一直在这个仓房里藏着。
阿镜看了一眼这个简陋的房屋,它只能遮挡视线,并不能遮蔽风雨,这几日夜里,依旧冻得很。
隔着薄薄的墙体,阿镜轻轻动了动鼻子,她并没有闻到什么异味,不知这里面的小孩日常里是用什么法子处理的,或许是为了避免引起人注意,也或许是因为,爱干净。
总归,一个小孩独自躲在这里面,动也不敢动一下,时刻警惕着,是不会好受的。
阿镜靠近了仓房,轻声说:“是谁在捉你?你父亲?你要不要跟我回去,我找黎夺锦帮你的忙。”
顿了顿,阿镜又补充道:“黎夺锦,就是你们叫他世子爷的那个人。”
半晌,里面并没有出声。
珠珠拉了拉阿镜的衣袖说:“阿镜姐姐,他不说话,就是不要啦。”
这几天,珠珠给他送饭,已经很有经验。
既然如此,阿镜也不会强求。
她点点头,又摸出两粒金珠,塞给珠珠。
“这个你拿着,给他买东西。之前的钱,是给你的,你给自己用。”
珠珠瘪了瘪嘴,眼眶要湿了。
她用了阿镜姐姐的东西,姐姐没有怪她,还又拿给她钱。
珠珠吸吸鼻子,哽咽道:“阿镜姐姐,你真好。那个……谁,你也要谢谢阿镜姐姐。”
里面的人没说话,像是警惕而无措的幼兽。
珠珠拉着阿镜走到侧边,这里的墙上有一处圆孔,从里面应该可以看见外面的全貌。
阿镜弯下腰,歪头对准那个圆孔,挽起的乌发从脑后游移到身前,在肩膀前面轻晃。
她眨了眨眼,只能看见一片漆黑中,似乎隐约有一个瘦薄的轮廓。
珠珠说:“他病得厉害,不怎么说话,但是他一定也很谢谢阿镜姐姐啦。”
阿镜摸了摸珠珠的脸:“我走了,下次再来看你。”
珠珠不舍得,紧紧抱住阿镜的腰。
阿镜让她抱了一会儿,但还是拿开珠珠的手臂,独自走了。
她要回去,因为黎夺锦在等她。
虽然有时候,她要等很久很久,黎夺锦才会叫她一次,但是除了黎夺锦,世界上也没有别的人找她。
阿镜却没想到,这一次,黎夺锦真的在等她。
而且等得很急。
黎夺锦的病又犯了。
他的头一阵阵地抽疼,顽固至极,而除了要忍受几近暴虐的痛楚,黎夺锦还要压抑着心中疯狂的虐杀欲。
他的眼前不可自控地出现重叠的幻象。
一双双肮脏的手被齐根斩断,永远无法靠近他父亲的身躯,但随即出现的,又是更多的野兽,流着肮脏的垂涎,喷着腥臭的鼻息,一步步踏近,浑浊的眼中满是嗜血的昏晦,张着尖牙,要将他与父亲的身体撕咬拆吃入腹。
黎夺锦手臂青筋暴起,死死扣着桌沿,在幻象中,他拿着长刀,拼命地挥舞,野兽的鲜血温热地喷涌在他手上,被斩杀于他刀下的鬣狗痛苦地抽搐挣扎,他终于感受到快意,但还不够,他还需要杀更多更多。
直到长刀豁口,被野兽夺走,直到他射光了箭袋里最后一支箭,最后一只扑上来的野兽张开血盆大口,对准他的脖子。
幻象猛然散去,黎夺锦双目血红,他往日里如沐春风的秀致面庞如今狰狞得可怕,门外的下人战战兢兢,底气不足地回禀道:“世、世子爷,罗督统正带人去寻即将临刑的死囚,想必很快就能回来了。”
“……不要。”黎夺锦咬着牙,一字一顿地从齿缝间逼出来,“去找阿镜。找阿镜来。”
让阿镜眼里的湖泊,渡他。
将他从地狱修罗,渡回清醒人间。
阿镜进门时,看见黎夺锦长衫被他自己揉得皱散,赤着双足,乌发凌乱地黏了些许在脸上。
他跌跌撞撞地走着,像是已经看不清面前的路,地上到处都是灯盏摔破的碎片,稍不留神便会扎在脚底。
阿镜一步步靠近他,门扉在身后关上。
这一切正如初遇之时,只是那时的黎夺锦,没有今日这般仓皇失态。
阿镜走着,直到走到了他面前。
轻声地叹息了一句:“摔碎这么多东西……若是我摔的,你平日定要训我的。”
黎夺锦大约已经听不清阿镜在说什么了,脑袋迟钝地偏了偏,循着阿镜的方向。
阿镜伸出手,将他脸颊上的发丝撩开。
他出了一身的冷汗,身上的温度却高得吓人。
接触到阿镜的手,黎夺锦整个人颤了一颤,向来表面温和的、高高在上的人,如今脆弱得像是风雨里的一茎草叶,随时可能折断。
“阿镜。阿镜。”他呢喃着,事实上,他此时也已经不知道自己念叨着的这个名字有何意义,只是因为在还存有些理智的时候,他便在等着这个人,因此,遵从惯性地念出口。
阿镜没出声,只是将双手贴在了他的面颊上,将那些冷汗一一拭去。
柔和干燥的掌心,在面上擦拭,仿佛带来一丝安稳。
黎夺锦眼眸暗沉,长睫垂了垂,半遮半掩下来,嗅着身前的气息,仿佛知道面前人是谁一般,抑制着想要挥刀的欲.望,喃喃说:“疼。”
“哪里疼?”阿镜皱眉。
阿镜只有被狗咬伤,被刀剑划伤时会疼,可是她看过了,黎夺锦身上没有伤口。
黎夺锦张了张嘴,却形容不出痛苦所在,握住阿镜的手,一点点往上移。
挪到了柔软的太阳穴边,用力敲击即可致死的位置。
阿镜屈起手指,在他的太阳穴上缓缓摁压、推拿起来。
“……唔。”像是舒服,黎夺锦喉间溢出一声呻.吟,他顺服地低下头来,下巴靠在阿镜肩上。
世子乌发如瀑,垂落披散在阿镜的肩头,他眉眼妖冶,任由阿镜在他脆弱的太阳穴上动作,半睁着迷蒙的凤眸,盯着眼前那一截雪白的颈子,炙热的呼吸扑洒在阿镜的耳垂上。
阿镜手指力道均匀,从他的黑发中穿过,又缓缓收回,然后再次顺着脉络往后推。
纤白的十指抚顺着头顶,带来一种安神的效用。
黎夺锦渐渐不觉得疼了。心中的暴虐之意也被这平缓而恒定的动作安抚下来。
困意上涌,黎夺锦靠在阿镜肩上,不知何时便完全阖了潋滟的双目,沉沉睡去。
阿镜瘦弱,但有力气,好歹把他挪到了不远处的床上。
殿外的门还被锁着,没有黎夺锦的亲口命令,不会有人来开门。
阿镜到处找了找,屋子里到处都是黄花梨木凳,除了眼前这张被黎夺锦占去大半的床,竟没有柔软可躺卧之物。
左右阿镜并不是个挑剔的人,她绕到床的另一侧,寻了一片狭小空处,也蜷着身子入睡了。
夜间,好像下了场雨。
淅淅沥沥地落在草木上,叮叮咚咚地落在屋宇上。
阿镜睡得并不安稳,仿佛总觉得身边躺了条粗壮冰冷的蛇,在暗中看着她,圈着她,叫她无处可去,也无处可躲。
天刚刚亮起,阿镜便醒了过来。
身侧有人单手支颐,笑盈盈地望着她。
黎夺锦不犯病的时候,果真面若好女,柔晖莹润,令人心向往之。
他对上阿镜的双眼,伸手撩起她的一簇长发,卷在指间,喉咙里低沉地笑笑:“阿镜,你又救了我一次。”
阿镜没说话,既没劝抚,也没论功讨赏。她伸手,把自己的头发拿回来,黎夺锦瞥她一眼,又卷起另一簇,阿镜再去抢,他就不让了。
阿镜只好不再搭救自己的头发,仰躺着,扬眸看着黎夺锦问:“你昨天,为什么会疼。”
黎夺锦喉结滚了滚,眸色暗沉。
他嗓音如笨重的钟被敲响,沉沉的,胸膛里带着回音:“因为,我生病了。那日我险些伤了你,也是因为我的病。”
这是黎夺锦从未告诉过阿镜的。
阿镜翻转身来,那缕长发顺势从黎夺锦指间滑落,她趴在床上,双手托着腮,支起上半身,眼眸看着黎夺锦,听得很认真。
黎夺锦撇撇唇,便和她一五一十地说了下去。
在黎夺锦尚且年幼时,他父母俱在,彼此敬重,阖家也算圆满幸福。
但那年贼寇入京,纵火险些烧了黎府,佣人护着年幼的黎夺锦同父母逃出来,逼至穷途末路时,父亲操刀与人拼杀,将母亲与黎夺锦护在身后。
黎夺锦夹在大人的人缝之中,只觉身边的环境在不断地推搡,摇晃,刀剑铮然之声不绝于耳,每一次兵剑相击,都有可能带走他至亲或者他自己的性命。
乱箭四射,一支带火芒的箭矢射过来,母亲用身躯挡住了黎父。
在最后的苟延喘息中,母亲紧紧捏住了黎夺锦幼小的肩膀,一字一句地嘱咐他:“无论何时,无论何地,都要牢牢护好你的父亲。”
母亲深爱父亲,直到生命最后一刻,仍然惦念不忘。
而父亲也同样为母亲痛惜若狂,他们从那次黎府失事中逃得生机,黎父便主动向皇帝请缨,征讨北伐,血虐乱臣贼子,誓要替黎夫人报仇。
黎父骁勇善战,果然在边境立下赫赫战功,被封为平远王。
他带大的黎夺锦同样极善用兵,且年轻气盛,弓术高超,乃边疆有名的雪野狐、神射手。
七年时间,父子俩彼此作伴,以为这样的时光能够抹平当初的痛楚,但事实上,他们过得越幸福,当初牺牲的人便越是如同逃不开的梦魇,深深扎根在他们心头。
黎夺锦知道,父亲是这样。
整整七年,父亲没有接近过任何女色,常常深夜点一盏油灯枯坐,对着母亲留下的小像发痴。
而他,则是一日也不敢忘记母亲的叮嘱,一旦有空,有力气,便不断地操练骑射之术。父亲每次出征,黎夺锦在帐中都整夜无法安睡,待得长大了一些,便不顾劝阻,一定要陪着父亲同去。
父子俩孺慕情深,令所有边关将士都十分动容。
而黎夺锦也已经成长到了能够独自带兵的年纪,那一日,他带着新兵操练武艺,忽然听闻急信来报,有一小股流寇自北而入,借着狼群的遮掩,已经越过了草丛,朝沼泽迫近。
平远王已经带着人马出击,因是不成规模的小股流寇,想必不成问题。
但黎夺锦依旧心悸不止。
母亲的遗言好似紧箍,在他耳边一阵阵地回响,他必须去,必须去父亲那里,父亲不能出事,父亲的命……比他的重要。
这是母亲用自己的命给黎夺锦换来的一课。
他抛下新兵,翻身上马,朝着泥沼区疾驰而去。
但,他终究晚了一步。
数个敌军围着一个跪倒在地的魁梧将领,不断地用刀剑戳入他的身体,发出阵阵桀桀笑声,黎夺锦发狂地怒吼一声,夹紧马肚疾冲过去,将那群人的手臂齐齐斩断。
跪在地上的平远王早已没了生息,他久经战火的身躯到处都是窟窿一样的血洞,但最致命的伤,是穿透了他胸前的那柄箭矢,七年前,若是没有黎母的阻挡,那支带火的箭早已插在了同一个位置。
黎夺锦心神崩溃,如中魔音。
他看着那些断了双手的敌军在地上翻滚,求饶,将他们一个个如同螃蟹一般翻过来,并排摆在地上,一个一刀地轮流在他们心脏上插过,又从另一端到这一段,再插一遍……
不知过了多久,黎夺锦面前的五具尸体已经烂得不成样子,他颤着双手,松了剑,跪在父亲面前。
他要把父亲带回去。
黎夺锦背着平远王朝前走,他的马早已受惊吓掉进了泥沼中爬不上来,黎夺锦背着父亲,一步步朝营帐的方向走去,麻木地避开脚下的沼泽。
他眼前出现了各种各样的东西,敌人的血,母亲的血,敌人的内脏,母亲垂死的音容……
一声躁动的长嘶从远处传来,接着是回应般的一声又一声,一群鬣狗循着血腥味而来,面对脚步迟缓的黎夺锦,它们眼中没有惧意,只有贪婪。
黎夺锦护住父亲,拔刀与鬣狗厮杀。
他拼完了最后一丝气力,拼完了最后一支箭,即将就要丧命于鬣狗嘴下,是陆鸣焕赶来,救了他。
黎夺锦眸光迟滞地看看好友,回头想要唤醒父亲,平远王却从他手臂间僵直地滚落下去,永远不会再回应他。
怔愣之后,黎夺锦抱着父亲痛哭,哭号之声凄惨似野狐被人硬生生拔了牙,被人活生生开膛破肚。
父亲死了,他没护好父亲,他又凭什么活着。
从此黎夺锦患上了无法医治的头疾,无法与人接触的怪癖。
与人靠得过近,他会想起母亲掐在他肩上的那只冰冷发硬的手,头疾发作,他会控制不住虐杀的恶欲。
话音消落,黎夺锦望着阿镜,脸色苍白,眸如深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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