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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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都能看出来,姜丽虹今天不大对劲。她的脸色很差,做什么事都心不在焉,对待顾客也不象往常那么细致周到,偶尔顾客问点什么,说不定她还会答非所问;尤其是当她闲下来时,她总会把着衣架在那里呆呆地出神,时常一站就是好半天,无精打采的眸子里还时常跳跃着异样的神采。
她的这些状况最终引起了主管的注意。她特意走到这个不多言多语的手下跟前,关切地问道:“你生病了?”
看姜丽虹没说话,主管沉吟了一下又说道:“要不你先回去休息吧。”
姜丽虹咬着嘴唇摇了摇头:“我没事的。”
主管狐疑地望着她,她不能肯定她是不是真的没事。看见有顾客拿着钱包走到收银台前,她只好对姜丽虹说:“要是不舒服就先回去吧,别硬扛着。自己的身体要紧。”然后她就回了自己的岗位。
我真的没事。姜丽虹的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没能把这话说出来。她现在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这其中一小半的原因是因为昨天晚上没能休息好,另外一些原因是自打昨天中午起她就再没吃下什么东西,更多的原因却是因为高劲松借给她的那四千块钱……
昨天晚上她没休息好的事,我们已经知道了,但是为什么从昨天到今天她都吃不下东西呢?
……姜丽虹的家在川北山区,真正的山区,在公路没有修通之前,下了汽车都还要走上半天的山路,才能在这面的山顶上望见对面山坳里那一流沿着河沟铺展开的茅屋瓦房,那其中间一簇四间半瓦半草的房子就是她的家。那一间半瓦房就是她为这个穷家挣下的家业——从十六岁辍学直到十九岁,她都在广元市里打工挣钱,三年里她一共为家里带回来七千多块,不仅帮着家里新修了瓦房,还顺带着把那两间快要倒塌的泥墙茅屋也修葺了一番,弟弟妹妹能读完初中升入高中,这其中也有她的一份力。那可是七千多块钱啊,在广元这个经济发展相对落后的地区级城市里,对于一个没有文凭又不愿意为了钱去出卖自己的女孩子来说,这几乎是一个不可想象的天文数字。明年妹妹就要高中毕业了,那时她也能为这个家出一分力,这样她也总算能喘上一口气了。肩膀上的担子就要轻了,她那颗年轻的心就开始萌动了,她也希望能象那些勇敢走出去的小姐妹一样,到成都重庆广州上海这些大城市去闯一闯,即便是去见识一回也好……
她一直都在动着这个心思,但是她那羞怯内向的性格又每每阻挠住她,要是让她一个人去这些陌生的地方闯荡,她可真没有那个胆量。
在春天快要过去的时候,她在广元市里遇见了同村一起长大的姜雁,听她说起省城这个地方的种种光景,在和家里打过招呼之后,就随她一块来到这个大城市,并且在姜雁的帮助下,最终找到一份工作,在奥运商场里做售货员。这份在我们看来很普通的工作,在姜丽虹的眼里却是一桩很体面也很了不起的事情,因为她从来都不敢想象自己也能象个城里人一样在商场里上班。倒是出来闯荡了好些年的姜雁告诉她,其实奥运商场并不是真正的商场或者百货公司,它仅仅是个门面大一些的店铺。
朋友的嘲笑戏谑并没有让姜丽虹感到沮丧,她对自己现在的境况已经很满意了:同她以前上班的工厂或者酒家饭馆比起来,商场里的环境明显要好上许多,很少有不三不四的人来兜搭说话,上班时还能穿着质地很好的名牌运动服装作工作服,最重要的是,这里挣的工钱也要高出许多,几乎是她在工厂里的一倍半……她已经想象不出还能有什么地方比这里更好了。她发现,她现在已经很喜欢这种按时上下班的生活了,因此上房租水电费这些都市生活里必不可少的各项开销现在看起来也没有那么教人恼恨了——她还是第一次在既不包吃也不包住的地方上班哩。
可她才刚刚领到自己的第一个月的工资,一个噩耗就降临到她头上。
昨天中午,她的家人跑到镇上给姜雁打了个传呼,让姜雁无论如何也要马上找到她,因为家里出了一桩大事。
她接到消息,立刻就在公司里拨通电话找到了父亲。
她大哥要结婚了!
这是好消息!作为妹妹,她为这个消息而感到由衷的高兴,同时她也明白过来,这桩婚事绝对没有听上去那么简单——山里的妹子朝思夜想的事情都是嫁到山外去,而山外的妹子根本就不愿意上山,即便是因为种种原因留下来的女孩子也不会瞧上她哥,因为他是一个本本分分的庄稼人,既没有手艺,也没有本事,而且岁数也不小了——他都二十四了,这个岁数在农村里就已经很大了,除过那些游手好闲的二流子,相邻几个村子里同他差不多大小年纪的青年都已经结了婚,有些手脚利落的连娃娃都能喊爹了……
事情的经过果然不出她的料想,这个即将要作她嫂子的女人是二婚,并且岁数也不算小,已经二十五了,比她哥还要大几个月,但是人很勤快,待人接物什么的也算过得去。
二婚就二婚吧。她想到,家里为哥哥找到一个媳妇也不容易,即便不算上给女方家里的钱,这几年光花在媒人身上的钱就不是个小数目。何况找个二婚的媳妇也不是什么不光彩的事,反正这两年离婚已经渐渐地成为一种司空见惯的普遍现象了,即便是在她的家乡,农村人也不再象过去那样,在背后对离婚的男女指指点点嚼舌头根子了。当然离婚的人也渐渐多起来,见识过外面世界的男人女人们的思想都在变化,他们也在追求着属于自己的幸福,象姜雁,她就离了婚……
“女方家里还要八百块钱……”父亲在电话里告诉她。
“那你还不给他们?”她不禁着急地埋怨着父亲。“家里又没钱了?”她立刻在心理盘算着能不能凑出这个钱。她才发过工资,加上手头上的一点活钱,就有四五百,再从姜雁那里借三百就行了。她暂时没去想自己接下来的一个月怎样生活,反正她现在和姜雁住在一起,必要的生活开销可以让姜雁先垫上,下个月领到工资她就补还她。于是她说道:“你先把这事应承下来,我明天就给家里汇钱回去!至多三五天你们就能收到。”
还不仅是这个事情。父亲去大队给哥哥开结婚证明时,管着开具各种文书的大队会计却翻起了陈年旧帐——前些年的大队提留,他家一直没有缴齐,还有前年的公路集资款,他家也一直拖欠了一笔钱。开张结婚证明可以,但是必须把帐先补齐,这些款项合计到一起,一共是两千八百九十六块四角……
她听到那个可怕的数字时,眼前就是一黑。她脑子里一片空白,耳朵里嗡嗡的鸣响……
过了许久她才出奇平静地问道:“还有什么事?”说这话时,她甚至期盼着父亲能说出更加恐怖的事情来。要是还有什么事你们就一并说出来吧,反正我是女儿家,终究是别人家的人,你们就把我当作一匹马一头牛随便作践吧……那么多钱她到哪里去找,又到哪里去借?你们这些大人都想不出法子的事,她一个女孩家就能有办法?
“你哥结婚总得摆几桌,猪是自家喂的,这不要钱,但是烟啊酒的还有从镇上请师傅来办酒席的钱……再说,结婚总得给你哥和你嫂子买上两身新衣服……还有你弟弟妹妹读书的学校也要求他们做校服……”
电话就搁在她耳边,可父亲的话遥远得就象从地底下冒上来一般,又象一种飘渺得难以捉摸的雾。
“我来想办法。”她平静地对父亲说道。泪水立刻就涌进了她的眼睛,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模糊朦胧起来。她现在唯一能想到的办法就是去死,也许对现在的她来说,死反而是一种彻底的解脱。
父亲在电话那头长长地叹了一声,这透着凄凉哀伤和无奈的叹息让她的心都揪碎了。
在痛苦的折磨中她熬过了下午和晚上,当她回到出租屋并且见到姜雁之后,她立刻就抱着自己的朋友哭起来,并且断断续续地把电话的内容都告诉了她。
辈分上比她矮了一大截但是年纪比她足足大了三岁的姜雁听到这事之后,也没了抓拿。她只能挑拣着好听话来宽慰她:实际上办这些事也许要不了这么多的钱,她家里为了在她哥的婚事上从容一些,肯定多说了一些虚头花脑的用项,因此真正需要的钱也不会是五千,最多也就是四千……但是这钱姜雁也拿不出,她在省城里挣的钱都在这屋里,电视机洗衣机还有床以及那么多的衣服……算上她即将领到的工资,她也只能借出一千块来,毕竟用钱的地方还很多,得留出一部分应付柴米油盐这些开销。
她最后答应姜丽虹,她会帮她想办法,她明天就去找熟人朋友们转借这笔钱。
但是她也很诚恳地告诉姜丽虹,别对这事抱太大希望。要是借上一百两百的应急钱,人们通常都不会拒绝,但是要借上这么多,那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她们俩都是无根无基的外乡人,都是在这座城市里挣钱的打工仔,谁敢平白无故地借给她们这样多的钱哩?
看着姜丽虹绝望地坐在床边抹眼泪,姜雁只能用“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这样的老话翻来覆去地劝慰她。
这种不能解决实际问题的套话更教姜丽虹痛苦。所以她很晚的时候才会跑到阳台上去哭。哎,这种强烈的情感宣泄方式是她现在唯一的选择了。在同情她以及她的家庭的遭遇的同时,我们也不禁为这个女孩子的行为而感动——在这种时候她竟然还能体谅别人,不愿意因为自己的不幸而去影响别人休息……
就是在阳台上她遇见了半夜没事跑到那里去学抽烟的高劲松。
他是她的同事,但是他工作的地点是在二楼,而她只是一楼商场的售货员,楼层上的区别以及他面前的写字桌还有桌上那些帐薄本子笔都说明了他们之间的距离,在她眼里,头上有着屁用不顶的经理头衔的高劲松,和自己根本就不是一类人。何况公司里这两天还有传言,他就要升业务经理了,这可是能和财务经理平起平坐的重要岗位,等闲人连想都不敢想的职务。
但是他竟然就辞职了!
她记起一桩事。有一个对公司历史很熟悉的售货员就对她说过,奥运公司前面几任业务员做到最后,不是自己开公司做老板,就是做了厂家的地区销售经理,前一阵子辞职的那个业务员李健,其实就是跳槽到了一家服装公司,现在是那家公司在本省的商务总代表。
难道说高劲松的辞职也是因为他已经寻下了更好的工作吗?是自己开公司还是做高级管理?
在看见高劲松的一瞬间她也转过寻求帮助的念头,也许他能帮自己。但是她很快就打消了这个念头,高劲松那个单间里的摆设就说明他现在的糟糕情况。后来发生的事也证明了她的猜想,当姜雁说需要四千块钱,他连句客套的虚伪话都说不出来。
可再后来的事简直让她目瞪口呆!
高劲松竟然什么都没问便取来四千块钱,并且什么条件都没提便把钱给了她……
那一时刻她震惊得连句感谢话都记不上说了。
待她清醒过来时他已经回屋了。她手里攥着那沓钱拖着软绵绵的腿挪回了自己的屋,倒在了床上,眼眶里又涌进了掺杂着辛酸与感激的泪水。屋子里还亮着灯,躺在床上的姜雁也没有睡,她坐起来看见了她的眼泪和她手里的钱,然后很冷静问她:“他想干什么?他有什么条件?他是想要你的人,还是就想要你的身子?”
她记得当姜雁问过这些冷酷得近乎残忍的问题之后,她很愤怒地告诉她:“没有!没有条件!他什么都没说,就把钱给了我……”
她知道,姜雁这样问是怕她会吃亏,但是她怎么能把所有人想象得那么不堪?!
那之后人生经历和经验教训都比她丰富得多的姜雁还说了许多话,大意就是高劲松凭什么会借钱给她,假如他什么都不贪图的话,这压根就说不通。
这些话她一句都没听进去。她还沉浸在突然降临的幸福之中。这攥在手里压在胸口上的四千块钱对她来说,无异于救了她一条命,在这之前她曾经很认真地思考过寻死的事情,并且也认真地想过那些与死差不多的办法……但是现在一切的难题都解决了,她总算迈过了这道槛!她闭着眼睛躺在软绵绵的枕头上,身下是凉爽的牛皮凉席,手指轻轻摩挲着那些硬格格的纸张,仔细地体会着这些纸张上那细腻的纹路,享受着这不期而至的幸运。这一刻,她什么都不想看什么都不想听也什么都不愿意去想,就想安安静静地躺在那里……
她突然跳起来,床上床下翻腾着找纸和笔。她连个借据凭证都没给人家哩,而且连句感谢的话都没对人家说。
她在高劲松的单间门口站了好一会儿,直到隔着门缝一直替她担心的姜雁都有些不耐烦了,她才敲了他的门。
她在心里准备了好些感激的话,可他就站在门口连个门都没给她让,并且迷瞪着俩眼一个劲直打哈欠……
直到今天早上上班时,姜雁都还在公交车上对她嘀咕:“我从来就没见过哪个男人象他这样的!他那时只要勾勾手指头,我估计你就会蹦到他床上去……”没等到她考虑清楚是假装没听见哩,还是用点别的方式来表达自己的不满,姜雁就已经承认了自己的错误:“我说错了。——其实他连勾勾手指头这种动作都可以省了。只要他把门让出那么一条缝,你就会毫不犹豫地冲进去,然后跳上他的床……”
姜丽虹不能不承认,姜雁并没有猜错,那个时候她的确是有过这种念头,假如当时高劲松真的表露出那种意思的话,她不会反抗的。她会接受他。可是高劲松除了打哈欠并且囫囵地说两句客气话然后打发她回屋睡觉,什么表示都没有。这让她心头那颗紧张的石头落了地,但是也不免有一些惆怅。
姜雁下车时无意之中问了一句:“他那钱是从哪里来的,你问过吗?”
这句话就象一颗巨石扔进了一个还没有完全平静下来的池塘里。
是啊,高劲松这钱是怎么来的?是公款吗,还是别人寄放在他那里的,或者这钱根本就是他用什么不正当的法子搞来的?
整整一天,这些问题都象一条毒蛇在她心中盘旋,让她的心神片刻都得不到安宁。假如是公款的话,他将会为这件事而背上一个坏名声,并且很有可能会丢掉他刚刚找到的好工作;假如是别人寄放在他那里的,那么这个人一定非常信任他,他这样做会不会让他的朋友误会呢?也许还不止是误解,这兴许会让他们的友谊出现无法弥补的裂痕,并且最终让他们反目。无论是哪种情况都是她不愿意看见的。至于后一种,那就更加的可怕了,这件事最终会把她都给牵扯进去,这事要是再传回她的家乡,她和她的家人就会再也抬不起头,她这一辈子也就彻底地毁了……
这可怕的猜想让她浑身直冒冷汗,得紧紧咬住嘴唇才能教它们不哆嗦。
她几乎想立刻就找到高劲松,把这事给打问个清楚明白。
但是她又不敢相信高劲松是个坏人。而且她现在真的很需要这笔钱……
也许这钱是高劲松积攒下来娶老婆买房子用的哩?她不禁为自己的这个想法而莞尔。不知道象他这样的好人将来会娶一个什么样的老婆,不管怎么说,他老婆一定是贤惠聪颖的那种姑娘吧。想到这里她心里就不禁有一些美好的憧憬,而且这种想法让她耳红心跳。她将来要是能找一个象他这样的丈夫就好了,他的粗胳膊壮腿就给人一种很安全的感觉,而且他心地很善良——善良的男人总是不会打骂他们的女人的。想到这里她又不禁有些哀伤,因为她知道这只能是她的愿望,一种不可能实现的愿望。她还记得那位同事告诉她的话,从奥运公司走出去的业务经理不是自己做老板,就是做代理商——不用想其他的事情,仅仅是社会地位的悬殊就能让她打消掉这种不切实际的想法。
但是这钱会不会是电视里时常出现的那种可怕的买命钱哩?在电视剧里,那些西装革履衣冠楚楚的人可是会经常掏出大把大把的钞票,让别人去为他们杀人砍人的,而且按照电视剧里的故事套路,杀手们干这种血腥勾当总会先收一些定金……电视剧里经常都有这样的故事情节,那些编剧导演们总不会瞎编乱造吧?而高劲松就有一付做杀手的好身板,那双手扼死个把人绝对没问题。她被自己脑海里勾勒出来的可怕景象吓得哆嗦了一下。
这一下哆嗦又引起了主管的注意。她再次走过来关心地问道:“你真的没事吧?”说着话,她还把手放到姜丽虹的额头上试试体温。虽然一切看上去都很正常,一直担心着这事的主管还是决定让姜丽虹早点回去休息,反正她今天上的是早班,再过半个小时就该下班了,提前一会儿离开也不算什么大事。主管还好心地小声告诉她,这样做不会扣她的工资。
姜丽虹现在才不去理会扣不扣工资哩,她只想着赶紧回去把事情问个清楚。
为了赶时间,姜丽虹生平第一次叫了辆出租车,而目的地却是她租住房附近的一家菜市场。她总不好白眉搭眼地去刨问这事吧,再说无论怎样高劲松都是在帮她的忙,请他吃一顿她亲手做的饭菜,也是应该的吧?她在菜市场里逛了一大圈,买了好些生熟吃食,还特意买了一瓶四十多块钱的精装白酒,准备好好地把高劲松感谢一番。她还留了一个心眼,要是高劲松现在反悔教她还钱的话,她就告诉他,钱已经汇出去了……
她带着大包小包的东西回了自己的“家”。
高劲松的房间门关得紧紧的,她们的房间门倒是开着,姜雁已经回来了,正在厨房里哧啦啦哧地炒菜做饭。听见大门有响动,她一面用毛巾揩着湿漉漉的俩手,一面走到客厅里来逡巡一下状况。她立刻就大呼小叫起来:“你买了这么多东西啊!我还说你今天晚上准备请你的他出去吃饭顺便培养感情哩!”她把姜丽虹搁到客厅里饭桌上的塑料袋挨着个地打开,每看清楚一次就会欢呼一声,“姨婆,我真没想到你对我这么好,还知道我这个小辈子在家里一个人孤苦零丁孤孤单单!”她也看到了那瓶白酒,于是幸灾乐祸地告诉姜丽虹,高劲松还没回来。“反正我是没看见他。我回来好半天了,他房间里一点响动都没有。”
姜雁嘴里说着话,手上也没闲着,她去厨房里拿出盘子和碗,把姜丽虹买回来的凉拌菜和卤菜都倒腾到碗和盘子里,并且把这一大堆东西归置到一起,细心地用一个纱布罩子盖起来。然后她们又一同去厨房里拾掇姜丽虹买回来的生冷东西。一边做饭,姜雁还一边说着玩笑话。
“雁子。”一直低头打理鱼的姜丽虹突然说,“谢谢你。”
“谢我干什么啊,你要谢就去谢那个不懂事的家伙,但是你得小心,别把自己也搭进去。” 正在准备作料的姜雁继续开着玩笑。其实这已经不是玩笑了,这里面还含着一丝警告和提醒的意味。
“谢谢你。”姜丽虹坚持说道。
姜雁倒不好意思起来。她当然明白姜丽虹话里的意思:假如她没把她从家乡带出来,这桩事情就不可能象现在这样轻而易举得到解决;假如不是她在这两个月里照顾她,她也不可能这么快就在省城里站住脚;而且两人相处的这一段时间里,姜丽虹那沉默内向的性格也在慢慢地发生着变化,至少她已经知道该怎么样去向别人表白自己内心的想法和情感了……
姜雁说道:“我们俩还说这些做什么?”停了停,她又加了一句来冲淡这有些严肃的气氛,“你可是我的姨婆啊……”
这句话让姜丽虹扑闪着大眼睛开心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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俩人做好饭菜,拾掇好桌椅板凳,然后就有一句没一搭地说着闲话,等着今天这顿丰盛晚饭的主人公高劲松回来。
六点、六点半、七点、七点半,时间在一分一秒地滑过,但是高劲松却一直没露面。
讲了不少自己离婚前后的经历与遭遇的姜雁终于耐不住性子,她恶毒地问道:“你说这家伙是不是钻土了?要不,我再去买包蜡烛上来点上?且算做烛光晚餐吧。”
她的话音未落,角落处已经有了锈蚀痕迹的铁门发出吭哩哐啷的细碎声响。有人在用钥匙开门。
一直撑着椅子面专心听故事的姜丽虹马上站起来,并且很快地扫视了自己一眼,看看有没有疏漏的地方。这一时刻她突然有一种要去相亲一般的感觉。
门开了,她的笑容也立刻凝固在脸上。
进来的不是高劲松,而是一个胖子,他的秃脑门上还流淌着一道道的汗水,一面使劲用胸口处都湿了一大片汗衫扇风,一面用块肮脏的手巾抹着额头上脸上还有脖子里的汗。
这是房东,他就住在这栋楼的另外一个单元里。
“到了,就是这里。”房东急走两步让开了道路,还朝两个满脸惊异的女孩说道,“我领他们来看看房子。你们吃你们的。”他踅摸了一下桌上丰盛的菜肴,咽了一口唾沫巴咂着嘴说,“看不出你们两个小姑娘还有这手段啊,整治饭食的本事不错!……还有酒?你们俩还能喝酒?真看不出来,看不出来!”他啧啧赞叹着,又对刚刚进屋的一男一女说道,“来,我领你们去看房子。你们吃你们的,我带他们看完就走。”后一句却是对还没捉摸出滋味的姜丽虹和姜雁说的。
两个忙碌了半天的女孩面面相觑。这看房子是个什么意思?难道说……
“就是这个房间,你们要觉得合适哩咱们这就可以签合同,一个月一百,两百块的押金三个月的首付,之后你们想怎么缴都可以——按月也可以是按季也可以。每月十号我来收房租,顺便也收水电气费……这里的光纤是进了户的,你们看个电视什么的绝对没问题。要不我带你们你去隔壁小姜她们那里看看电视的效果?”
姜丽虹焦灼地站在一旁张不开口,还是姜雁理解她现在的心情,赶忙帮她问道:“余哥,原来住这屋的人呢?”
“你说小高?他今天中午搬走了。”胖子咧咧嘴说道。他又对那俩看房子的人说,“怎么样,还满意吧?”
那男人没说话,女的说道:“还可以吧……我们再商量商量,决定了给你打传呼。”
“行。反正你们得快着点,我也不会特意给你们留。我们这小区的房子好租,既便宜离市区也近,交通方便,附近还有个大型农贸市场和几个大商场的分店……”
“他为什么搬走了?搬去哪里了?”姜雁再次打断了他的话。
胖子若有所悟地瞅了她一眼,笑起来:“我怎么知道他为什么要搬走呀,我是房东又不是警察。再说他搬去哪里需要告诉我吗?何况我怎么好找他打听呢?”他还揶揄了姜雁一句,“他要搬走的事就没告诉你?”
姜丽虹咬着嘴唇盯着那间已经变得空荡荡的单间。现在这里就剩下一张破旧的木椅子,还有墙壁上那几张旧报纸,报纸的顶头上还钉着几颗钉子,它们深深地扎进了那坚硬的水泥墙壁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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