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微服车马，狭路相逢

邵怀雍匆匆入了仪元宫。他走的依旧是偏门，一路上很小心地避开了耳目，没有教人盯上。

        他当然知道所谓的“圣上正有要事在身”其实不过是一介托辞，皇上不喜欢这个大宛公主，存心刁难，他们这些做下属的自然得尽力帮衬。

        “下官礼部主事邵怀雍求见皇上。”

        管事的太监很快通传完毕，将邵怀雍迎了进去。

        年轻的缙德帝正在案几前细细描摹一幅画卷。见了他来，并未抬头，只是轻描淡写地问道：“怎么又回来了？”

        邵怀雍低垂着头，神情有些复杂。

        “回禀皇上，这大宛公主一行……”

        见他吞吞吐吐，缙德帝终是停了笔，抬头道：“大宛公主在宫门口闹事？”

        “……那倒不是。”邵怀雍偷偷抬了一眼，见上首那人目光如炬，不由低下双眼谨慎道，“微臣愚见，若是皇上今日不打算召见他们一行，不如先行打发他们回驿馆？”

        书房静寂一片，邵怀雍未得到回复，不禁后背微微冒出了些许冷汗。但他着实不敢把在宫门外见到的情景如实相告，只得咬牙道：“毕竟事关两国邦交，威信既立，也……不必做得太过……”

        邵怀雍说完这话，大气也不敢出，不敢抬头。许久才听闻一声微不可闻的搁笔声，随后是来自年轻的缙德帝的一声长长叹息。

        “看来这个大宛公主给你出了个不小的难题……也罢，朕随你一同去看看。”

        他说完便信步自案几后走出，对着犹自跪在下首的邵怀雍道：“走吧。”

        邵怀雍慌忙起身，抬眼一不小心瞥见那案桌上的画卷，不由心中一惊。

        这是一幅美人工笔，画中人凭栏而立，身段婀娜，自有一股子遗世独立的意味，本可算是一幅不多得的佳作，可偏偏不知为何，其面目处竟被浓墨染成了一团，瞧不出具体样貌来。

        邵怀雍暗自瞥了缙德帝一眼，不敢妄自猜测他心中念想，只得战战兢兢地跟在其后出了书房。

        “皇上可要宣他们觐见？”见他们出门，管事太监忙迎了上来。

        “不必。”缙德帝摆手，“朕就借邵卿马车一用。”

        “微臣惶恐……”邵怀雍听到缙德帝的话，立时周身微微一颤。他今日不过随意让府中安排了车马出行，若早知道皇上会上自己的马车，怎么也得让府中备一辆最好的马车才是。

        “有什么好惶恐的？朕龙潜之时住过破庙、骑过毛驴，如今不过是坐个马车而已，你怕什么？”

        他倒是全然不客气，见侍从将马车牵来，径直掀开帘子上车，坐稳后还伸手招呼道：“还不上车？”

        邵怀雍看着眼前这一幕，不禁有些五味陈杂。他身侧的管事太监倒是神色如常，伸出手道：“邵大人，请吧？”

        邵怀雍点点头，只得一咬牙，和天子坐上了同一车辇。

        车辇自偏门而出，马车轱辘在青石板上磕磕碰碰，颠得厉害。邵怀雍不禁又是心头一阵冷汗，偷偷抬眼去瞄缙德帝，却见其神色全然如常，方知他所说自己龙潜之时的那些境遇应当非虚。

        一时间，君臣无话。缙德帝不开口，邵怀雍也不敢主动出声打扰，好不容易捱了一段，眼见着前面就是大宛公主的行队了，邵怀雍这才有些如释重负，忙道：“皇上，且容微臣先行下车与大宛公主一行交待。”

        缙德帝摆摆手，由他去了。

        邵怀雍下了车，又去了司徒臻的马车。

        司徒臻遣燕芸掀开车帘，邵怀雍一见车内景象，不由又有些冷汗淋漓——才一会儿功夫，她们竟又在马车内打起叶子牌了！还真是……自得其乐啊！

        他抬起袖子擦了擦额角的汗，视线微不可见地朝自身后瞟了一瞟，干咳一声道：“今日皇上实在要事缠身，不便召见，还请公主先行回驿馆歇息，三日后再来吧。”

        “哦——”司徒臻拖着长长的尾音，唇角勾起一个笑容，“也好，有劳邵大人了。”

        说罢一抬手，燕芸会意地下了马车，指挥车夫们各自就位，准备启程。

        车夫们正聊得兴起，被催促着去赶车还有些不乐意，小声嘟哝了几下这才慢吞吞地起了身，随手将喝完的空酒瓶搁在一旁。

        “对了，邵大人……”司徒臻借着马车将动未动之际，突然掀开车帘，浅浅一笑道：“这些车夫乃是驿馆雇佣的粗人，不懂规矩，喝完了酒也不知将酒瓶收一收，您且莫怪。若是嫌这些摆在宫门口碍眼，还得劳烦您寻些洒扫宫人来清理一番。”

        邵怀雍气得面皮直抽，但考虑到自家马车内还有一尊大佛不便发作，便强忍了下来，闷哼一声，挥挥手，由着他们去了。

        待得大宛的车队去得远了，邵怀雍这才恨恨一拂袖，招来一个内侍吩咐他们将宫门口都整整齐齐、彻彻底底清理一通。

        吩咐完了，他这才整了整衣袖，回马车向缙德帝复命。

        “皇上……您也瞧见了，这大宛公主吧……唉！”

        他心头纵有再多不满，却也不好当面提起。原因无他，这大宛公主是拿着和亲文书来的，事关两国邦交，绝无儿戏，就算洛安举国再不满意，让她入宫已无悬念。当着皇帝的面数落他未来的妃子，这种事，他若不是烧坏了脑子，便决计不可能去做！邵怀雍狠命摇摇头，迫使自己忘记方才的不愉快。

        更何况，他的宝贝女儿也在此次待选的名单之列，此前听缙德帝的意思，似乎也想把她留下。若是果真入了宫，依着大宛公主的身份，怎么说入宫后也该封个高位，届时凌驾在他女儿之上，若是仍记恨着今日之事，给她小鞋穿该怎么办？

        他心头的忐忑，缙德帝自是不得而知。

        只听轻轻一声浅笑，邵怀雍猛一抬头，正对上缙德帝微微失笑的脸。

        “是个劲敌。”他喃喃自语。

        邵怀雍正有些茫然，便听缙德帝又道：“三日后再试，传令大宛公主入仪元门后再行等待召见。入了宫墙，看你还怎么放肆！”

        邵怀雍只得低头应是，心头却是一阵阵发毛。这才第一回合，自己便已败下阵来，往后长路漫漫……一时间，邵大人竟难得生出了几分想要辞官归隐的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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