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终章

要如何形容这一刻的心情呢？是得偿所愿的满足？还是乍然得见的欢欣？叶青青答不上来。

        好像触碰到了什么奇怪的机关，转眼间泪就沾满了衣襟。美人垂泪无疑是让人心疼的，舒南一下就慌了神，连忙上前温声哄她，“青青，你别哭呀。”

        叶青青在生意场中沉浮多年，早已不是当初那个活泼的少女，她连哭泣都是无声的，只见她的眼泪一颗一颗地落下来，如带雨梨花。她就这样默默地哭望着舒南，仿佛要将这七年的思念与委屈伴着眼泪一同流失掉。

        她明明什么都没有说，却又好似什么都说了。舒南只觉得自己整颗心都揪了起来，慌忙将人揽入了怀中，“青青，是我不对，你打我骂我吧。”

        他一下又一下地轻抚怀中人的背脊，“我回来了，再不会离开了。没关系的，青青，你哭出声来，我在呢。”

        早已习惯独自坚强的女孩终于有了依仗，她仿佛回到了多年前的夏日，她的异想天开、她古古怪怪的小脾气都有人倾听接纳，可以叫她全然信任与依赖，她终于放声大哭了起来，“你怎么才来啊？”

        “是我错了，不会再有下次了。”

        “你……呜……”她的声音带了些哽咽，“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担心你？你怎么可以不告而别呢？”

        “都是我的错，你罚我好不好？”舒南的语气很温柔，他小心翼翼地哄着心上人，言语间满是心疼与愧疚。

        “不好。”叶青青很快平复了情绪，擦干了眼泪。她这些年独自打拼，早已将性格锻炼得坚韧，如今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场，倒是叫她通畅了许多。

        她眷恋地将头靠在舒南的胸膛，温暖的感觉叫她舍不得放开手，虽然才刚刚重逢，但她已然感觉到他还是当初的少年。这叫她如何舍得呢？少年相识，虽然相处的时间只有短短三个夏季，但她一点一点的将少年打磨成如今的模样，怎么舍得罚他？

        “看你安然无恙，我就心满意足了。”她抬头望向青年，眉眼弯弯，笑容间带着甜蜜，“舒南，我很想你。”开心的时候想你，难过的时候想你，孤独的时候想你，无人懂我的时候亦想你，你不在的每一天，我都很想你。

        她假做寡妇的时候不是没有人对她献殷勤，可世人多情，她是三千弱水，是万千丛花，却独独不是那被独取的一瓢，被单恋的一枝。何况，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1。遇到过那般和她心意的少年后，她如何还能爱上别人。

        “我亦很想你。”舒南温声安抚着怀中姑娘的情绪，“对不起，青青，叫你等了我这么多年。”

        一室温馨中，叶青青不安的情绪被很好地抚平了。舒南见她安静了下来，总算不再慌张，这才低声向她讲述起自己失约的缘由。

        “你逞什么少年孤勇？”叶青青听完，难得的有些生气，“你一心念着我我很感动，可你怎么不想想我也会担心？而且寻灵草一事如何就这般迫切？我之前不都是见不到你。”

        “我那时候也没想到会这般危险。”舒南呐呐低语，虽然高出叶青青许多，可他低头默默挨骂的样子，倒像是二人角色翻转过来一般。

        “那依你所言，缘何不告诉我？”叶青青狠狠地戳了戳他的脸颊，“我和你一起找石姑娘一人许一个愿不就行了？”

        “……”舒南深色僵硬，没有答话，少年意气时，总想亲手送给恋人最好的东西，也只想给恋人展现自己最好的一面，怎么可能叫她知道自己的短处。

        “真是个傻子！”话虽如此，叶青青眼底还是盈满了笑意，她虽然恼于他的不计后果，可如此珍贵的心意，如此珍视的态度，怎能叫她不开怀？她踮脚吻了吻他的脸颊，又轻轻环抱住他的腰身，再抬头时便见舒南通红的耳朵。

        她忽的一笑，调侃道，“怎么如今，你比我还要害羞？”

        “谁害羞了？”舒南嘴上逞强，下一瞬却一把将叶青青的头摁向自己的胸膛，不再叫她看见自己的表情，怀中的姑娘发出闷笑声……

        真好呀，我的舒南回来了。

        ——

        舒记酒肆要换老板了！

        这个八卦一下子在冬日无所事事的闲汉间流传开来，听说那舒寡妇将店铺盘给了伙计阿柱，她本人却是要搬家离开舟山城了。

        确定消息真伪后的男人们无不叹息，虽然舒记酒肆确实因为酒的味道质量不错生意颇好，但谁敢说这份好生意的背后没有那位好颜色的舒寡妇的原因？就问他们这些人，谁没有过“近水楼台先得月”的想法？可如今，这“月”还没抱回家呢！人就要跑了。

        “我之前还以为她和阿柱有一腿呢！现在看来，阿柱也没有那能耐呀？”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人家可是有金大腿。”

        “怎么说？”

        “以前经常有个富商老爷找她你们知道吧——我后来悄悄打听了一下，那可是合州城叶家的老爷呢！我看那，人家这就是要去富贵窝享福去了。”

        “啧，怪不得这寡妇之前那么清高，感情是看不上我们这些人那？”

        “谁说不是呢？”

        ……

        这些私底下的流言并不能影响到叶青青什么，这些年，为了生计、为了攒够寻舒南的路费、也为了自己年少时的妄想，她盘了这间酒铺，做着自己并不喜欢的事情。

        她虽出身富贵，可落魄受苦时却也坦然，对金钱并不十分看重，如今心上人回来了，她也有了自保的能力与家资，当然就要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店铺交接要些时日，好在叶青青做生意一直都带着阿柱，人脉这些他全都熟悉，叶青青也并不介意自己吃亏，整个过程都十分顺利。消息传开的五天后，叶青青和舒南就离开了舟山城。

        “我如今与你同享寿命灵力，那我也能使用那些灵术？”

        “只可以使一些简单的灵术，你终究不是灵族，灵族人的灵术有的是有种族之分的。”舒南回答道，“我再教你些拳脚功夫，自保就绰绰有余了。”

        “好呀，那我们先回合州城去见一见阿兄，然后再周游天下。”

        “好。”

        时隔四年以后，叶青青再度回到了叶家。这座府邸似乎还是她记忆中的样子，沉闷、压抑，不带一丝的鲜活气。

        三年前，叶父在行商的路上遇到了拦路的水匪，虽捡回一条命，却落下了病根，身体日渐虚弱，因而早早将家主之位传给了叶文勃，被父亲重点培养的庶弟折在了水匪手中，其他的弟弟妹妹于才情商道上都没什么天赋，无奈之下，叶文勃接过了担子，放弃了科举选择从商，倒也将叶府打理得井井有条、日渐兴旺。

        “青青，你怎么来了？可是遇到了什么困难？”叶文勃见到叶青青先是一惊，随即追问到。早些年叶文勃还会悄悄去探望叶青青，这两年他渐渐忙碌起来，兄妹二人只能偶尔通通信，倒是许久没见过面了。

        “阿兄，我没事。我是来辞行的。”叶青青温和一笑，“我将酒铺盘出去了，这之后，我就要去实现我幼时的梦啦。”

        “这如何使得？”叶文勃惊道，“你可能保证自己的安全？”

        “阿兄，我告诉过你，我有心上人啦。”叶青青粲然一笑，“他会与我一起的。”

        “他可靠吗？”叶文勃蹙眉，“怎么不带来见见？”

        “阿兄，我说过我有奇遇的，他很可靠。”叶青青调皮地朝他眨了眨眼睛，“他如今就在这里呢。”

        “你那故事竟然是真的？”突然被风包围的叶文勃恍惚发问，但是见世上真有如此奇闻，他的担心倒是平了不少。

        二人聊起了家常，叶青青含笑听兄长说起生意场上的见闻，刚出生的幼子，几个侄子侄女的课业，长子的叛逆……

        兄长如今已经成为了一个富态的中年人，形象在往生意场上的大老板靠近，喜爱穿金戴银，希望子女上进、改换门庭，他开始变得像叶父，但叶青青知道，他还是那个聪明又心软的兄长，永远不会如叶父一般霸道强势。

        “你这次就多在家住几天吧！正好认认你的侄子侄女。”到最后，叶文勃如此建议。

        “不了，阿兄。这世上的奇闻异事已如此之多，就不要再多出一个‘死去的小姐突然复生’的故事惹人惊奇了。”

        “你啊，调皮！”

        “我将给嫂嫂还有侄子侄女的礼物都交给管家了，你记得送给他们，那个楠木箱子里是我特意送给你的礼物，你可得记得看，不然我可是要和你置气的。”叶青青叮嘱道，“以后我就去周游天下了，你联系我可能不是那么方便，我会记得给你写信的，平日里就不要过多挂怀我，阿兄康健才是最重要的。”

        ……

        叶文勃送叶青青出府的途中，犹豫几许，终是问道，“青青，你要去同父亲道别吗？”

        叶青青脚步微顿，叹了口气，低语，“不了，就这样吧。”

        叶青青开始赚钱后，每年都会送钱财和礼品过来，也不写礼单，权当偿还在叶府的花销，叶父心头早有怀疑，然而他觉得女儿就算不疯了，在外流浪这几年的事情说出去到底不体面，权做不知情。

        四年前，叶夫人害了病，药石无医，叶青青偷偷回来见了她最后一面，为她奔丧，叶父那般聪明的一个生意人，当真没发现半分？不，他只是装聋作哑而已。

        “青青，我常忧心你在外过得不好，如今听你说过得舒心，娘就是走也能走得安心了。娘知道你的性子，可娘这辈子也就这样了，不敢违逆你爹，是娘没保护好你。”

        “娘走以后，你莫要再回来，别叫你父亲发现了，他这人那，一心都在振兴家业和培养文勃上面了，对女儿，只当做帮扶叶府的工具。青青，你既然飞出去了，就莫再回头。”

        娘的叮嘱犹在耳侧，叶青青笑了笑，心想娘倒是了解父亲，他身体不好的时日，常常暗示叶文勃将叶青青哄回来，打理叶家的生意，他早已从那些礼物中窥出女儿的能力一二，见倾力培养的儿子不得不放弃科举，立马想起这个在他心中早已死去的女儿来。

        “我与他，早就道过别了。”

        行至城外，叶青青顿了步，“阿兄，就到这儿吧。”

        “青青，我……”叶文勃开口，片刻后却自嘲一笑，“那我就送你到这里了，保重，注意安全。”他顿了顿，复又开口，“若不开心就告诉我，无论如何，阿兄在呢。”

        场景好像回到了多年前她离开叶府的时候，兄长也是这般对她说：“无论如何，阿兄在呢。”

        叶青青握住了一直在她身侧的舒南的手，“好，阿兄你也保重。阿兄要是累了的话，就停下来歇歇。”

        她转身向前路走去，一直没有回头。

        “我们可以随时回来看望阿兄的。”舒南看出她情绪低落，握紧了她的手。

        叶青青勉力止住了鼻酸，扯出了一个笑，“不是因为这个。”她忍不住回头看了眼，兄长还没有离开，胖胖的身影在城门处很是显眼。

        可谁还记得呢？在被生活打磨成如今这般模样之前，阿兄也曾是个温文尔雅的俊书生。

        她转头紧紧扣握住舒南的手，“舒南，谢谢你。”

        谢谢你的出现，叫我不甘于留在金丝打造的笼子里了此残生；谢谢你的神异，叫我不甘于困在井底观望天空，只凭文字揣测它该如何广阔；也谢谢你，叫我在如今的世道，有了周游天下的能力。

        渴望自由的笼鸟逃出了樊笼，温柔的风遇见了它，帮它托起了无力的翅膀，同上青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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