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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第13章


这日霍家父子在正院用早膳,霍珩正皱着眉喝醒酒汤呢,就看到父亲霍正雄腰间挂着一个精致的虎头荷包,时不时霍正雄还会得意地去看几眼。

        霍珩便猜到这荷包绝不是针线房做的,绝对也不是小妾做的,小妾做的东西怎么配上身,他说道:“这是表妹做的,怎么不给我们兄弟也做个?”

        不等父亲兄长回答,最小的弟弟霍灵阴阳怪气地说:“是姐姐给做的,姐姐给所有人都做了,不过是二哥你不在意姐姐的心意,才没发现你自己也有!”

        说话间,小手就把挂在自己腰间的云纹荷包拿起,霍灵挺看不惯霍珩不把许家姐姐弟弟不当回事的样子的,男子汉大丈夫不就丢一次脸么?

        心胸一点也不宽广,霍灵心里不平,小脸上便露出了几分愤怒的神色。

        霍珩脸上的表情突地变得尴尬起来,他摸摸鼻子后坦然地说:“你说得没错,这事是哥哥不对,等会儿麻烦弟弟陪我去找表妹赔礼道歉怎么样?”

        这事是他不对,他是真忘记家里住进两个亲戚了,这会儿见弟弟戳穿事实霍珩也不生气,他干脆地认错后,摸了摸小弟的额头。

        霍正雄沉声说道:“这么大个人了,霍珩你是该学着怎么做哥哥了,不要因为有上面有大哥顶着就一直长不大,你该学着怎么照顾人了。”

        听见父亲这么说话的霍瑛赞同地点头,霍珩见这表妹不声不响地就把父亲哥哥的心笼络过去后,觉得她跟给自己的第一印象一样没有改变,那就是聪明,聪明人总是讨人喜欢的。

        霍瑛便说道:“儿子受教了。”

        几人用完了饭,霍正雄出去上朝,霍家三兄弟便朝着许家姐弟居住的院子走去。

        身边的仆从叩开了院门,三兄弟走进院中,耳边便听到敞开的房门中,传出的一阵温柔悠扬的民间小调。

        “好一朵茉莉花,好一朵茉莉花,满园花草也香不过它~奴有心采一朵戴,又怕来年不发芽~”

        “好一朵金银花,好一朵金银花,金银花开勾儿牙~奴有心采一朵戴,看花的人儿要将奴骂~”

        “好一朵玫瑰花,好一朵玫瑰花,玫瑰花开碗呀碗口大~奴有心采一朵戴,又怕刺儿把手扎~(1)”

        婉转柔美的歌声中,穿插着小童的笑声,让人听了就觉得心里发软,不由地就在脑中想象出,温柔美丽的少女哄着机灵可爱的幼童的画面。

        霍珩脑中想起一段模糊的记忆,曾经母亲也抱着自己哼唱过类似的曲调,南边的女子性情都是如此温柔似水,满腔的爱意能把人的骨头都给化没了。

        他心里突然涌上一股悲伤,同样的,她们是同样的,南边的女子也是像南边的瓷器般脆弱,容不得人有半点的不小心,因为她们很容易就会破碎消失。

        当她们消失后,留下的缠绵甜蜜的爱意便会化作蚀骨的毒药,让人永远地悲痛。

        霍珩永远不会忘记母亲去世的那日,自己刚带着外面淘换来的小玩意想哄她开心,没成想自己脚刚踏进院子里就听到霍瑛撕心裂肺的哭声。

        记忆里接着出现的便是母亲苍白憔悴的脸,还有他反复试探着放在母亲鼻下的手指。

        沉默压抑的葬礼,外人算计窥探的欲望,幼弟孱弱的啼哭,构成了霍珩少年时期的噩梦,随着霍珩的长大变成一道贯穿他一生的伤疤,时不时在心里隐隐作痛。

        霍瑛倒是不知道弟弟隐藏着的‘暗伤’,他在想着许静清是真的喜欢茉莉,那自己要不要再送点玫瑰花金银花什么的给她?

        姑娘都是喜欢花的,那就多多益善耳~

        他心下立刻拍板决定,自己要送就送多点,一枝花哪里够看。

        霍灵倒是跟着小曲摇头晃脑了起来,嘴上笑道:“姐姐今天唱的是鲜花调啊,是阳哥儿喜欢的,不行,明天我得要姐姐给我唱唱采茶调!”

        霍瑛一把将幼弟抱在怀中,用头把他顶歪了两下笑道:“你倒是不客气,你要人家唱什么人家就得给你唱什么?”

        兄弟这么一闹,就把霍珩闹得回过了神,他走过去曲指往霍灵鼻梁上刮了两刮,说:“霸道的小子,你一天来这几趟啊,哥哥你不找,姐姐你倒是可劲巴结!”

        “没有没有,是姐姐喜欢我。”霍灵躲开大哥哥的逗弄后又抓住二哥哥的手指,笑嘻嘻地说:“姐姐看得书多,她不仅带我玩还指点我功课呢~”

        “姐姐不像大哥哥身上一身土臭烘烘,她身上香香的还给我喂点心吃,二哥哥出去也不带我玩,姐姐会给我讲故事!”

        “姐姐有全套的《世说新语》,里面的内容可有意思了!”

        霍瑛和霍珩因为幼弟的言语,彼此无奈地对视一眼,看来也到了该教弟弟男女有别的时候,这嘴上也没挂着锁,哪有张口闭口地说人姑娘身上香不香的?

        让人头疼的臭小子啊~

        霍珩这次是知道自己的失职了,他叹道:“这回是我不对,兄长,以后我会细心照顾灵哥的。”

        “嗯,霍家人说到做到,弟弟既然决定了,那我也就放心。”霍瑛拍拍怀中霍灵的背脊,便单手抱着幼弟和霍珩说笑着走进房中,去见许静清和阳哥儿姐弟。

        霍珩进了屋瞧着许静清,见她面色红润,脸颊上也有了些肉,不像初次见面时那样瘦弱憔悴,心里生出了些安定感,似乎连霍珩自己脚下也变得踏实起来,他笑着对许静清点点头后说:“多谢表妹送我们的荷包。”

        霍瑛见阳哥儿眼巴巴地看着自己抱着霍灵,便招手让他过来,自己左手一用力把他也抱在了怀中,霍瑛掂了掂这两个小孩,笑着看怀里这俩小哥俩笑着抱着一团。

        心里暗笑到,奶狗互扑,也就是这俩小胖子现在的模样了。

        霍灵还不知道自己哥哥在心里,笑话自己和弟弟是小狗,只顾着热情地扑向阳哥儿,对他叽叽咕咕着自己的功课。

        阳哥儿倒是被霍瑛这突然的一抱,闹了个脸红,他幼小的心里只觉得这大哥哥的怀抱和父亲的怀抱格外不一样。父亲的怀抱清瘦带着兰草的芳香,大哥哥的怀抱里带着干燥的皂角香气,既厚实又热乎,像是姐姐初次下厨做的馒头,因为没发好面,那馒头变得又硬又烫,但是手里按着的触感又有点点软。

        他皱着眉看向和二哥哥说话的姐姐,决定晚上再问姐姐,为什么大哥哥的怀抱又硬又软,软和硬这两个词明明是相反的啊。

        这个年纪的小孩子总是大嘴巴的,时不时会问出些天马行空的问题,经常让大人们尴尬。

        白天是霍家兄弟因为弟弟的话沉默,晚上就轮到许静清因为弟弟的话脸红,总有事情不能对小孩子全面的解释,只能等着他们自己长大后意会。

        霍瑛对着许静清颔首打过招呼后,就带着怀里的两个小哥俩去院子里耍,他之所以跟着弟弟们一起来,也是怕霍珩管不住自己那张嘴。

        哪怕是自家人,霍瑛有时候都恨不得给霍珩的嘴上个马嚼子,在他胡言乱语时,拉上那么一拉,好让他闭上嘴巴,别看着谁都去呸两嘴。

        许静清知道霍珩没什么坏心,就是性子比较反复无常,对认定的家人来说,霍家人都是没有攻击性的,她也笑着说:“表哥喜欢就好。”

        她眼中笑意满得像是快要溢出杯中的美酒,其本就生得一副好相貌,这样带着单纯的笑意看向他人时,就如同熏人欲醉的春风般让人心头一颤。

        许静清招手让王嬷嬷去拿了一本薄册,亲手递给霍珩“这是我家的书单,近日正打算拿给二哥看,正好你今日来了,倒是免了丫鬟们再跑一趟。”

        嗯?他要书单干什么?

        被她突然一提这事,霍珩才想起自己说过什么,当时的场景挺尴尬,但现在看到许静清递到他眼前的册子,只觉得这姑娘心细心诚。

        嘴上是凶了些,但做事让人心内熨帖。

        谁不想随意说出口的话,能被人时时记挂在心,霍珩眼中亮光一闪后,眼中的情感变得真切起来,他温声说:“多谢表妹,我一定会珍惜着看,我那里书也多,到时候我也列个册子给你,我们兄妹交换着看。”

        这示好许静清接下了,正想和他再多说几句,她其实挺好奇这位二哥的,上辈子他虽然经常讲话刺她,但是也会帮她,就是后面他离开河洛,游历大齐山河出了不少山河志,许静清也会偶尔收到那么一两封信。

        她挺羡慕这位自由潇洒的二哥的,笼中雀鸟总是羡慕天上雄鹰的。

        可惜没等他们聊几句,许静清就看见霍瑛用帕子捂着阳哥儿的嘴进了屋,身后的霍灵手上还捧着什么。

        霍瑛见许静清蹙起眉望过来后,解释道:“阳哥摔倒了,牙给摔掉了一颗。”

        “是上面的牙还是下面的牙?”

        “我下次会、嗯?”

        两人对视后,都没想到对方会说这个。

        霍瑛知道妇人带孩子通常会溺爱非常,虽然表妹云英未嫁,但是长姐带幼弟难免宠爱些,不曾想表妹心这么大,也不责怪他带孩子不仔细,反而关心起弟弟掉的是那颗牙?

        许静清挺羡慕霍家父子各个长得身强体壮,她家弟弟长大后的体质就偏向父亲,病弱清隽,不像她自己体质随了母亲,别看她前世娇小病态,但是一年到头许静清却生不了几次病,她弟弟倒是每每在季节更替时就容易咳嗽风寒,成年的男儿了穿上官服后,都显得空荡荡的,不像长成后的霍灵玉树临风身姿甚伟。

        她见霍瑛愣住了也没在意,拿着茶杯到了温水给阳哥儿漱完口后说:“没什么,小孩子就是要粗养才能长大,我看灵哥儿这么养着就挺不错,阳哥儿再大些后,我还想麻烦大哥领他练练武。”

        霍瑛奇道:“练武辛苦,表妹当真舍得?”

        “怎么不舍得,先吃了这份苦,科举时的苦才不会苦得要命。”许静清捏捏阳哥儿的脸,心里也是无奈,要是女子可以科举她就自己拼去了,八股文自己在家时,也是被父亲教导着写过的。

        既然这世道只允许男子科举,阳哥儿就必须熬住,许家的门庭可不能在他这里败落!

        霍珩身上是有秀才功名的,他赞同着许静清的做法,开口说道:“贡院里待着的那几日,熬人就和熬鹰一般,能把阳哥儿养得壮实些是好事。”

        霍瑛笑道:“表妹用心良苦啊,等阳哥儿十岁后,就搬来前院吧,我必定好生给他操练一般,打打筋骨。”

        “多谢大哥。”

        许静清道完谢后,戏说道:“我就想阳哥儿长得高大健壮些,以前母亲带我出去做过客,我看有些人把孩子养得恶心,心里就不舒服。”

        “哦?”

        “这话说得令人好奇,表妹不妨详细说说。”

        霍家兄弟倒是好奇什么样的孩子会让许静清觉得恶心,纷纷出言引她细讲。

        这时王嬷嬷和春晓端上了点心,白瓷的盘子上放着精致小巧的点心。

        粉嫩的虾饺、圆润的绿豆饼、豆腐皮卷子、山药百合糕,最后是五盏鸡丝燕窝羹,甜咸搭配适宜,就算霍家兄弟是吃饱了来的,瞧着面前摆放着的点心羹汤,都忍不住口舌生津,又吃了些下去。

        霍珩看着霍灵一副吃得很香的样子,调侃道:“你倒是一天在这里混吃混喝,小心长成让你姐姐恶心的样子。”

        为了防止霍灵开口后,被霍珩逗得更凶后,霍瑛往霍灵嘴里喂了口绿豆饼后说:“有得吃就闭嘴吧,表妹你接着说话吧。”

        许静清接着说:“那些孩子五岁还被抱在怀里养,顿顿喂些荤腥大菜,下地少还不让晒太阳,我瞧着他们待在乳母的怀中时,活脱脱就像是一块病态的猪膏,软塌无力。”

        不愧是读书人的女儿,这形容得够生动,霍瑛还好,霍珩是觉得自己心里也跟着犯恶心了。

        病态的猪膏啊,霍珩在心里直摇头,河洛里还真有不少妇人娇惯儿孙,和她说的没什么差别。

        霍瑛作为大哥倒是想得更多一些,明白许静清的没法子,家里只能靠阳哥顶门立户,她自然是处处为阳哥考虑,他挺佩服许静清的心胸的,知道什么才是对阳哥的未来好。

        他手下有些兵,是被寡母和长姐带大的,每次酒水喝上头后,霍瑛每每听他们抱怨哭泣,心里都觉得可怜和莫名其妙,老大一个男人,不是被妇人养成了畏缩的家犬,就是沉默的耕牛。

        那些妇人对儿子兄弟的掌控,比皇帝对朝臣的掌控还要令人窒息和恐怖。

        霍瑛短暂地回忆了下手下兵卒的悲惨,下一刻就伸手去呼噜阳哥儿的小脑袋,对着他无声地笑笑,你这小人儿,有个靠谱的好姐姐。

        被打断吃羹的阳哥儿:“?”

        几人用了点心后,又闲聊了几句后,霍家兄弟便离开了许家姐弟居住的院子,霍灵得去读书了,而已经长成的霍瑛和霍珩,他们不好长时间待在还在守孝的表妹的院子里。

        许静清看他们点心用得还算不错,就让丫鬟们带上几道点心给他们送去,表妹的好意,霍家兄弟倒是不会拒绝,便让丫鬟跟在了身后。

        王嬷嬷见许静清一直看着几个丫鬟的背影,便凑过去说:“小姐为什么让春晓去送点心,我可一直看着她盯着霍家二爷瞧。”

        可不是么,要她亲自给机会,这春晓才会犯错,许静清冷漠地想,这个丫头倒是一点也不像其生母,不过能蠢得让人一眼看穿,她也是个奇才。

        春晓的手段只够糊弄一个敏感脆弱的孤女,对于她这种上辈子在皇家后院和人撕咬争斗过的人来说,她甚至不用出招陷害,只等着她出错后落井下石就好。

        “我瞧着她成天心焦,我这心里也跟着着急。”

        许静清说话的声音很轻,似乎只要一阵风就能把她的声音给吹散。

        “她探头探脑的样子,倒是很像幼时,父亲在庭院中抓给我玩的不见天一般。”

        不见天啊,王嬷嬷倒是想起来这东西了,鼻子尖尖,没有眼睛,生着一对大爪子,喜欢在地里挖洞,小孩子倒是喜欢玩它,不会祸害家里粮食的老鼠,还是挺好玩的。

        许静清见王嬷嬷没听懂自己的言下之意,心里头也不在意,春晓在她心里还没有不见天可爱,二者唯一相同之处就只有都是不长眼的东西吧。

        她倒是盼着春晓速度快一些,许静清挺想知道她会怎么引来霍珩为她做主。

        前世,在那件事发生之前,许静清认为霍珩在心里是把春晓看做妹妹的,对她生得有几分亲人之间的真心。

        许静清不打算让王嬷嬷了解自己的坏心思,便拉着还想说什么的她走进了屋子里,一齐去关心阳哥的断牙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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