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又见

冬日萧杀。

        女明星漂亮的礼裙外披了一件宽大的羽绒服，冷不丁被寒风一激，她再度裹了裹外衣，快步钻进车里。

        电影节现场熙熙攘攘。

        黎今颜被迫应下作为颁奖嘉宾的工作，她不愿坐到为她安排好的扎眼的第一排，转身悄悄溜到第三排去。

        “小黎姐，不好意思，这是我的位置……”后辈演员伏着身子小心翼翼地提醒黎今颜，生怕惹恼了她。

        自从与老东家解约后回归，黎今颜的脾气变得出奇的差。原本性子软糯的小姑娘仿佛一夜之间生出一身反骨。

        她刚一回来，不少女明星趁机打压，却没想到黎今颜这般狠厉，让她们通通碰了一鼻子灰。

        “我们换一下位置好不好？我的座位在第一排左边。”像是看出了这位演员的惶恐，黎今颜柔和了嗓音，勾起一抹浅笑。

        “小黎姐，那是第一排哎……我们真的可以换吗？”

        “嗯，谢谢了。”

        黎今颜满意地躲在不显眼处，她正卷着裙摆打发时间，突然被人打破了这份安静悠闲，她不耐烦地蹙了眉。

        坐在她左侧的中年男人异常聒噪，不断大声地和过道左边的演员说话，十分恼人。

        “这次组委会特意问了我的意见，怎么说呢……我觉得你的表现还是有些稚嫩，之前找你来拍我的电影也是想让你多些历练，好演员都是导演教出来的……”

        声音吵闹，黎今颜即使低着头也很难无视。

        她生了满心的嫌弃。又吵又爱摆架子，想必是哪个不入流的导演。

        过道那边的少年闻言只是谦逊地笑笑：“您说得是。”

        依旧是那副让人联想到薄荷气泡水的嗓音，将黎今颜的思绪一瞬带回那年夏天。

        本来还在摆弄裙子的黎今颜停下动作，五脏六腑像被击中般，连呼吸都滞在那里。

        待僵住的身子慢慢化开，她下意识地将头埋得更深。

        “也不知道你年纪轻轻摆什么架子，我的戏可不是谁想拍就能拍的，现在你得罪了华娱影业自身难保，你求我让你演我都不愿意。”

        少年依旧是好脾气地笑着。

        黎今颜低着头，深深地呼了一口气，心里的憋闷却怎样都吐不干净。

        “别以为自己演得有多好，还不是那群小姑娘捧你。我这有个男六号，你要是求我我可以考虑考虑。”

        “借过。”

        黎今颜起身，居高临下地睥睨着中年男人，眼中明明满是漠然却挡不住寒光似箭。

        刚刚黎今颜一直埋着头，身旁的男人也不会料到如此大牌的顶流明星会坐到第三排来，他这才发现坐在自己身边的竟然是大名鼎鼎的高岭之花。

        “小黎啊，你好！不知道你有没有意向参与我正在筹备的电影，我……”

        “借过。”

        她又冷傲地重复了一遍。

        见他不死心，黎今颜直接用蛮力撞开男人冲了出去，拎起的裙摆生生扫过男人的脸，她的裙尾镶满了华丽的碎钻，划在脸上的滋味实在酸爽。

        男人骂骂咧咧。她无动于衷，只留下一个冷漠决绝的背影。

        之前逃了几月，黎今颜手里积下大批工作，商务活动还没应付完，眼下就到了要进组的日期。谁知电影原定的男主角出了问题临时辞演。

        这是第二次了，黎今颜不禁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命里克她的男主角。

        试镜工作又风风火火地展开，黎今颜却觉得周漾导演开心得过于明显。

        原来的男演员背后有些关系，周漾半推半就地定下他实属无奈。

        黎今颜坐在一旁，没精打采地陪着导演和制片人见见前来试镜的男演员，尽一下她作为女主角的职责。

        接连进来好几位年轻的男演员，有几位黎今颜甚至都没有听说过。她愈发无聊，笑容都有些僵在脸上。

        下一位男演员迈着长腿走了进来，刚和周漾问过好，他的视线就一直牢牢黏在黎今颜的脸上，赤裸又大胆。

        看到陆子修进门，黎今颜属实心中一惊。这么多年她和陆子修在活动上碰面也都是能避则避，没想到这回直接在一部戏里撞上了。

        怪只怪当年陆子修追求黎今颜的攻势过猛，黎天仙从小到大最不缺的就是追求者，可是这位爷能直接把见怪不怪的黎今颜给整自闭了，可见他追姑娘的手段有多剽悍。

        黎今颜战战兢兢地起身和陆子修搭戏，结束之后整个人彻底陷入郁闷的漩涡。

        虽说她很是抗拒这位男星，可是陆子修的演技她一向心服口服。刚刚的试镜，陆子修一个眼神一个皱眉就把男主人公的心境刻画得触动人心，衬得刚刚那几位小鲜肉活像个笑话。

        苍天啊……她可不想和这位爷一起合作拍戏……

        临走前，陆子修还向黎今颜递了一个热烈的眼神，黎今颜木然地目送他出门，生无可恋。

        “小黎，我觉得子修不错啊。”

        “是……”

        黎今颜还沉浸在一心求死的情绪中，下一位演员已经推门进来。

        她听到开门声和脚步声，便轻轻缓缓地抬了眼，原本不带情绪的眸子瞬间一颤。

        那种被万钧雷霆击中的感觉再度袭来，心跳失了节奏，她恨这种兵荒马乱。

        时隔数月，她再次面对许炎。

        即使不久前他们都出席了电影节，可黎今颜在逃走前也没敢看他一眼。

        眼前的少年已经消瘦得不成样子。

        她花了心思好生养大的少年，却被这样作践。

        许炎的脸，就是在堂而皇之地告诉大家，这世上确实有“老天爷赏饭吃”这回事儿。

        剑眉星目、亦正亦邪，从小到大他的戏路一直不受限，是同龄演员望尘莫及的存在。

        他的眉骨本就高，如今清瘦更显得眼窝深陷。从前黎今颜最爱捏他脸上的小奶膘，眼下他的面颊却微微凹着，不复以往的青春元气。

        原本那个眉眼间尽是璀璨星辰的少年，恍然如一抹骄阳照进了黎今颜的生活。他是光风霁月的少年郎，黎今颜贪恋于他的意气风发和炽热澄澈。

        如今他却像位迟暮老人，失了耀眼的锐气与锋芒。

        只敢打量他两眼，黎今颜立刻收了视线，低眸眨了眨眼的功夫，眼尾染上微不可察的红。

        周漾对许炎的能力心中有数，特意找了一场更有难度的戏份供他试镜。

        黎今颜起身帮他搭戏，她看到少年冲她微微欠了欠身，还是一如既往地礼貌绅士。

        女孩抓住他的手腕，试探着喊了那个人的名字，“季如尘？”

        男人转过身，扯唇笑笑，满眼戏谑：“孟知，连你也分不清我和季如尘了？”

        “对不起。”

        孟知在心里懊恼，自己怎么会对着这个男人喊出季如尘的名字。他们虽有一张相似的面容，可到底天差地远。

        男人垂眸，其中情绪晦暗不明。

        试戏片段结束，周漾对许炎的表现相当满意，毫不掩饰地连连称赞：“许炎，不错！刚刚的神情特别到位。”

        黎今颜坐回她的位置，继续敛着眸子出神，对其他几人的谈话毫不关心。

        掌心微凉，她合起手掌。

        如果她没有感觉错，刚才许炎的手臂在抖。

        与周漾又聊了几句，许炎准备离开。

        末了，他轻轻撩了眼睫，礼貌道：“谢谢小黎姐。”

        呵……

        她没忍住讽刺，扯出唇边的一抹魅笑。

        小黎姐。他何曾这样唤过她。

        许炎离开后，周漾忍不住又和黎今颜夸了他好多遍。黎今颜礼貌地笑着，面上波澜不惊。

        一天下来，陆子修和许炎显然是其中翘楚，周漾问黎今颜的意见，她只能应付两句。

        “我觉得他们两个都挺好的。”

        周漾用期待的眼神看着黎今颜，示意她详细说一说。

        “陆子修在职业上很贴近人物设定，基本是本色出演，他演戏的经验也很丰富，是可以驾驭这个角色的。许炎……”念着这个名字，黎今颜难以启齿。

        “许炎怎么样？”周漾充满兴致地追问道。

        黎今颜一时不知该作何回答，下意识地去摸手腕，却没有触到那熟悉的一抹微凉。

        手腕上空空如也。

        “今天所有演员中，许炎演得最好”。

        是啊，许炎是明朗耀眼的天之骄子，他向来是最好的。

        听了黎今颜的话周漾很是开怀：“哈哈哈哈……看来小黎你也喜欢许炎的这段戏啊，我还怕你因为他年龄小不想跟他搭呢。”

        一旁的副导演凑到周漾耳边说了一些话。

        周漾表情严肃道：“小黎啊，我听说许炎之前得罪了华娱影业，现在在圈子里的处境不太好。对于这件事你是怎么想的？你介意吗？”

        “不介意。”黎今颜的脸上依旧无波无澜。

        周漾安了心：“行。定了，许炎。”

        黎今颜准备回酒店。

        在车上，她不时拧着秀眉叹气，刚刚那句“不介意”说得倒是痛快，现在只剩苦闷惆怅。

        果然，她跟许炎就是孽缘。

        她胡思乱想着，很快就到了。刚一下车，她便被迎面而来的男人拦住。

        黎今颜戒备的目光从男人的黑色皮鞋上移，对上一张周正却桀骜的脸。

        “怎么？有事吗？”黎今颜被突然出现的陆子修吓到了，声音里尽是疏离与警惕。

        “没事，好久不见，赏脸吃个饭？”

        “我明天一早还有工作，不了。”

        “小黎，你还是跟以前一样无情啊。我都追你追到这儿来了，就不能给我点儿时间叙叙旧？”

        黎今颜已经没了同他继续周旋的耐心。

        她的余光不自觉地落在一旁的黑色商务车，车身的卡通贴纸尽是她的杰作。

        只停留一刻，她不动声色地将目光全部收回，扔下一句“没空”，利落地转身进了电梯。

        陆子修紧追不舍，大手一挡，将要阖上的电梯门缓缓大开，他迈腿进来，将黎今颜往狭小的空间里逼。

        黎今颜的厌恶已至极点，她压下胃中的不适抬眼睨他，难听的话刚要出口却被人抢了先。

        “借过。”

        少年的声音清淡薄冽，不带一丝温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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