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美人逢君(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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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人皆知,苦雨剑主宁款款有三个小癖好。
其一:她不爱穿鞋。
因为这个不太好的习惯,她曾无数次被路上的小石子硌到脚,而每当这时,她都会若无其事地走一路,一路保持着她那“高贵冷艳”的表情,直到回府——
“嗷!痛痛痛痛痛——”什么风度,什么脸皮,只要一到家,那便都是浮云,于是,在世人喟然叹曰:“剑主真乃潇洒不羁!”时,她家中的美婢们都会在心底默默地翻上一个白眼,而后鄙视一番世人,当然,这时她们面上还是巧笑倩兮的。
……可以说是有其主必有其仆。
其二:她不爱穿外袍。
不仅如此,她还喜欢数九寒天不穿鞋也不穿外袍就往外跑,美名其曰:返璞归真,这是对大自然的尊重。这时,世人见之,喟然叹曰:“剑主实乃真隐士也!”……而后第二日,她必定会躺在床上发高热,病到下不了床。
于是,在这时,她家的美婢们便会再次在内心默默地翻上一个白眼,而后鄙视一番世人。当然,她们面上依旧语笑嫣然。
其三:她不爱束发。
宁款款以为,束发是一种对人的拘束,于是,她常常拒绝自家婢女的好意,大半夜地不束发就出门。犹记当年,她雨中夜行,一时兴起,扔了油纸伞,撤去护体结界便漫步雨中,恰逢邻家的小孩想要起身小解,结果透过窗户看见了“无拘无束”的宁款款,以为是鬼来抓自己来了,于是放声大哭,并且,尿床了。
当然,这事儿世人是不知道的,不然也不会喟然叹什么“剑主真是好风度”了罢。
不过,这事儿世人虽不知,但她家的美婢们还是知道的,是以每当世人喟然长叹什么“剑主好风度”是,她们都会偷偷地在心底翻上一个白眼,而后再偷偷鄙视世人一番,自然,她们面上依然笑意盈盈。
……诸如此类的例子数不胜数,世人都不知喟然叹了多少回,美婢们也不知在心底偷偷鄙视了世人多少次,毕竟这么多年来,她就没消停过。
宁款款还未睁开双眼,便已觉得不对劲。
她感觉自己的身上牢牢地裹着衣衫,脚上也穿着罗袜,头上还紧紧的束着冠。
可她睡觉时从来都是穿着里衣睡,从不会穿罗袜,也从不会束冠。
身下的布料柔软至极,绝对不是她那麻质的被面。
她支起身来,低头一看——
只见自己身上穿着一件华贵的玄衣,上边还用金线绣着狰狞的龙,她腰间缠着玉带,腕间戴着金镯……这一件件的,端的是奢华无比。
她再往头上一模,好家伙,居然连帝王的冠冕都戴上了,也不怕被帝君拖出去杀头。
她再一抬头——
只见这内室奢华而又精致,到处都是华丽的珠帘,一道又一道的帘子将她的塌隔成一个狭小的空间。
她翻身起来,撩开珠帘,却见一木案上摆着一柄剑,那剑古朴而又沉重,一看便不是俗物。
她执起剑身细细端详,剑身上刻着“一寸心”三字,她随即一愣。而后只见寒光一闪,她便在剑身上看见了自己的容颜。
这张脸是她所熟悉的,却又带着几分陌生。
五官还是那副五官,秀丽而又精致,可她看着,却无端有一种“这五官的主人不是个善茬”的错觉。
这究竟是什么一回事?
她放下剑,只觉得疑惑。
她只记得自己昨日与故友饮了酒,醉倒在高台之上,可如今,却是在这样的地方醒来……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还有,这里既然有床榻,那便说明这是内室,是主人睡觉的地方,可既是睡觉的地方,怎么会没有铜镜?
怀着满腹疑问,她高声喊道,“这里有人么?”
“娘娘,药煎好了。”一道声音与她的声音同时响起,她一愣。
只见一个穿着白色裙衫的小婢女端着一碗黑糊糊的药走了进来,这人衣着朴素,发上也没什么首饰,容颜也只能算是个看得过去,属于放在人群里找都找不出来的那种。
这小婢女将药放在一旁的案上,而后面无表情地道,“娘娘已经三天不曾喝药了,若您再不喝药,怕是会伤及根本。”
娘娘?三天没喝药?
她不禁瞪大了双眼,难不成,她是无意之中夺舍别人了?天地良心啊,她发誓,她可从来就没有学过夺舍这等邪术!
而且,若是夺舍,她这容颜又是怎么一回事?
她一时僵在了原地,过了许久,她将那句差点便要脱口而出的“我是谁,这是哪儿”咽下,转而道,“不必如此多礼……你在我身边也待了许久了,对了,本宫适才做了个噩梦,梦见帝座不再爱本宫了……你可知,他……”
“奴婢不知。”小婢女继续面无表情,语气机械,“奴婢只是个傀儡,娘娘,请不要问奴婢这么复杂的问题。”
傀儡?
宁款款惊了,这小婢女外形看起来与真人无二,怎么可能是傀儡?要知道,当今最精密的傀儡,都做不到这个地步啊!
可这婢女也没必要骗她……
她于是开口,“这是哪儿?”赌一把,傀儡都是没有自己的思想的,它们只会做一些简单的事,回答一些简单的问题。
虽说有极少数情况,傀儡会生灵智,但这条件极为苛刻,几乎是到了一种万中无一的地步。
“这里是中州白玉京,是您的王都。”
中州白玉京?她的王都?
前面这个她倒是知道,中州是道界中心,而白玉京,便是这中州的中心,素有“圣都”之称。
在道界,但凡有点地位的修者都想在这里开辟洞府,无他,只因为这里有着无数的机缘,与数不清的天材地宝。
当然,这样好的地方,道界的帝君也会居住在此。
实际上,那什么圣宫,便是历届帝君的住处。
“那……我是谁?”
“您是圣后娘娘,是温良帝主殷见雪的结发妻子——宁款款。”
若是真人,绝对不会这样机械的回话,看来还真是傀儡。
不过……她这具身体既然是圣后娘娘,为何这傀儡还会说“这是您的王都”?要知道,这王都的管辖权,历来都是在帝君之手的啊。
虽然疑惑,宁款款却也放心了——至少她并非夺舍,她于是继续问道。
“这宫中一共有几个妃子?”
“娘娘,请不要问这么复杂的问题,奴婢只是个傀儡。”
她本想问现在是什么时辰,但话一出口,却成了“如今是什么时候了?”
“平历一百三十年。”
平历?
宁款款皱眉,现在应该是庸历才是,哪里来的平历?
“我有子女吗?”
“曾有一子一女。”
还有一子一女?宁款款惊了。
“那……帝座可爱我这个结发妻子?”
“娘娘,请不要问这么复杂的问题,奴婢只是个傀儡。”
“我平日里性情如何?”
“娘娘,请不要问这么复杂的问题,奴婢只是个傀儡。”
看来是问不出什么了,毕竟这傀儡是死物,没有神智,能说话就已经很不错了,又不是真人,哪里回答得上她的问题。
可是……一般都傀儡能说话,那是因为主人的特殊设计,可这个小婢女……不对,应该说,为什么这个傀儡的主人会设置这样的回答?
可如今再纠结这个问题也没用,这傀儡的主人家又不在这儿。
她于是抿唇一笑,“知道了,你下去罢。”
“娘娘,您生病了,需要喝药。”小婢女面无表情,“帝座适才传了消息,下朝后便来看您。”
帝座?
宁款款又是一惊。
就是那种大腹便便满脸胡须还眼神浑浊的猥琐中年男?救命!我不想和这样的男人表演夫妻情深!
她接过药,面上云淡风轻,心下惊恐万分,“帝座……长相如何?”
“风情万种,勾魂夺魄。”
风情万种?勾魂夺魄?
你确定这是形容男子的?宁款款疑惑,这不是形容女子的吗?再说了,一个男子,怎么可能风情万种啊。
“好了你下去罢。”她摆摆手,突然想起来,她还不知道这个小婢女的名字,于是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燕斓。”
“可以了你下去罢。”随着宁款款的话,这个名为“燕斓”的婢女委身行了一礼,而后缓缓离去。
她看着眼前的奢华而又寂静的宫殿,一口将药饮尽,“……我该不会是,跨越时空了罢。”
她平日里若是闲来无事,也会看些话本子聊以消遣,而这跨越时空的剧情,便是最常见的……难道,她真的重生到了数年后?
她现在的这幅身体与她原本的面容一模一样,名字也一样,她可不相信,这所有的一切,都是巧合。
所以她现在就等那劳什子帝座来了,只要他来了,她便能套点有用的信息,而后搞清楚事件的原委了。
她昨日晚上还在高台与她的故友们饮酒,今日一觉醒来便到了多年后,若非亲身经历,她可不会相信世间会有这样的事。
她坐在榻上,一边等着这所谓的帝君来,一边想着事情。
她身上穿着绣金龙的玄衣,束发的冠是帝王的冠冕,腰间也缠着玉带,想来她权势极大,几乎要盖过了帝君,说不定还在前朝有一定的影响力……想来,她与这位温良帝主,关系绝对算不上好。
她轻呼出一口气,待会儿这人来了,她一定得慎重。
她如今既然是圣后,行事又如此嚣张,那么,她的敌人一定不会少。
若是叫人发现了她失去了这么些年的记忆,成了这个不会宫斗也不会平衡势力的苦雨剑主宁款款……她的下场绝不会好。
这样想着,她的眼神逐渐坚定,眼下最重要的,便是在那个名为殷见雪的帝主那儿蒙混过关,而后套点消息。
她捻了捻袖角,站起身来,而后慢慢地在榻前踱来踱去。
她努力调整好面部表情,好叫自己看起来不近人情。
不,还不行。
她深吸一口气,冷静下来。
她若是一直站在榻边,他便更容易将视线落在她身上,若是她出了什么差错,他第一时间便能察觉,就算有珠帘阻挡,也不保险,万一他撩开帘子呢?
她的视线落在了一旁的木案上。
这张木案前亦有一道珠帘,她走上前去,发现这儿所以的珠帘,自里边往外看都清清楚楚,而若是自外往里看,那便是一片模糊,也不知这样神奇的珠帘是怎么来的。
她于是沉吟片刻,将窗户关好,使得这房间更昏暗些,她又自架子上翻出一卷书,而后坐在案前,假装认真看书。
昏暗的光线,再加上珠帘阻挡,足以叫他看不清她的面容,就算他撩开珠帘,她低头看书,也可叫他看不清她的整体表情。
她松了一口气,戴正发上的冠冕,而后将上边的流苏整理好。
“毓娘?”一道轻柔而又动听的声音响起。
——终于来了。
她不动声色的勾起一抹笑,转瞬即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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