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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3章


复一日,陈府始终未有消息传回,少甯心头也惴惴起来,她心知,若此计不成,只怕江氏会再生慢待她之意,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若擅自将此事闹大,恐落得个忘恩负义,泼辣横行的名声。

        是以再三思索后,还是让人提着银匣去了老夫人院里,说明来意,老夫人气道:“程家是明日便要散摊吗?还用得上你的体己,快带着你的东西给我滚回栖梧阁去。”

        少甯却蓦地跪下了,红着眼,“老夫人于我有恩,如今家逢大难,我自也当尽份心力,若您不同意,我便一直跪着不起身。”

        程老夫人知她面上温顺,实则执拗,一时也是无法,便道:“那就先在我这放着,若用不上回头再给你还回去。”

        少甯这才笑应了。

        正说着话,江氏和方氏也来寒山院请安,方氏便罢了,江氏瞧见桌上银票,脑子一转便明白过来,顿时喜笑颜开道:“到底是老夫人跟前养大的孩子,最重情义不过。”

        说着便闪身过去,却被接收到老夫人眼色的秦嬷嬷挡了一下,秦嬷嬷扎煞着手,笑盈盈道:“大夫人,二太太,这边请坐。”

        江氏瘪了瘪嘴,自去了红漆镂空浮雕桌前的太师椅上坐定,方氏坐到了下首。

        少甯朝着二人纳福,明珠似的脸庞忽而怅然起来,“大夫人方才这话,真是折煞菀菀了,我这几年吃在程家,用在程家,如今程家有难,这点子钱帛算什么,便是让我上门做妾、做通房、做女使,也定然要换大老爷囫囵个回来的。”

        江氏语怔,弱柳似的身子摇了摇,还没品出味来,便听老夫人一巴掌拍在床头,骂道:“你胡说八道什么,哪个敢让你出门子做妾、做通房、做女使,我老婆子定要同他拼命去,我娘家如今只剩了你一个同我连心的,若是连你都保不住,我干脆早早去了的好。”

        程老夫人是继妻,无儿无女,早年也只抚养过一个庶女,不到二十岁便过了身。她因着欲和离之事又同娘家离了心,亲缘淡薄得很,是真心拿少甯当孙女疼,闻听此自是怒不可遏。

        少甯眼眶红肿,用罗帕掖泪,抽噎道:“就是这几日心里害怕又憋闷,偶生了些杂念,老夫人快别同我一般见识。”

        程老夫人招手唤她坐到床头锦杌上,不胜唏嘘道:“我老了,身子骨不争气,这几年多是亏了你,又是羹汤又是药膳,今日咱们是走窄了,但只要一家子齐心,没有过不去的,你胆敢生出自轻自贱来,看我可会饶了你!”

        少甯羽睫轻颤,不住垂泪,连连道着不敢。

        方氏挑眉含笑,自端了茶几上白气缭绕的茶碗饮茶。

        江氏顿时明白过来,敢情是这丫头先发制人,先在老夫人面前将事情挑破了说,若日后自己当真一顶轿子塞了她上门去做妾,只怕老夫人断断不会同自己善了了。

        她掖着手,脸色由方才的晴空万里已成了阴云密布。

        程老夫人一辈子困在这后宅中,早就练就了一双火眼,这话虽是借由少甯的嘴说出来,但先有江氏提议攀缠太子,此刻又讪然心虚,她心里便明白几分。

        略让她们坐坐便推说自己累了,留了少甯服侍。

        两位儿媳离去,程老夫人屏退左右握着她的手说:“你今日存了什么心思,一五一十给我说清楚。”

        少甯本十分不愿闹到老夫人跟前,但大老爷如今正被羁押,老夫人人又病着,这程府便是她江氏说了算,她院里里里外外只三个心腹,实在托不得大,今日挑破了,又将老夫人也算计在内,自觉该打,再不敢隐瞒,当下将事情和盘托出,哽咽道:“我想着这世上法子总比困难多,要是钱帛打动不了人,还有旁的,只母亲临去千叮咛万嘱托,哪怕吃糠咽菜也绝不让我做妾,不然,不论到哪左右都是一方院子,夫君指望不上,我自己也会好好过的。”

        老夫人气得脸色发青,抬手便将一个盏子扫到地上,吩咐秦嬷嬷,“让人盯着碧华院,一举一动都报给我,这妇人是想虎口里拔牙,好,好,打量我是要死了不成,他们一对豺狼虎豹的贼夫妻,早年害了我的明凝不算,还来打我外孙女的主意,我就在这守着,看谁敢轻举妄动。”

        又叮嘱少甯,“我养你这几年,缘分一场,就想求个善始善终,你的性子我自是知晓,你何尝会喜欢这些虚头巴脑的假派头,莫说太子侍妾,便是皇室正妻也是不贪图的。你放心,我定不要人糟践你,你的亲事我另有考量。江氏想出来的法子,她若非如此不可,便让她将立娆或立姝送过去。她要糟践她自己院里的姑娘我不管,我是没她这份钻营,若陈使相那不成,我便直接去敲登闻鼓,定要亲见到官家的面不可。”

        正说着话,外面女使进来,神情激动:“老夫人,大爷,大爷回来了。”

        程老夫人游离片刻,忽而精神一震,连病恹恹的身子似乎都轻快了几分,扶着床沿喜道:“当真?”又朝后看,“怎不见大郎进来?”

        女使说大爷先吩咐了随从程彻回府禀告,早一步得了官家召见,进宫面君去了。

        程老夫人很是高兴,一壁责怪孙儿不提前同家中通信,一壁又吩咐人打扫墨砚堂,大有起身亲自盯着的架势,少甯吓坏了,忙扶了她躺下,自揽了差事去墨砚堂盯梢去。

        那厢碧华院也得了信儿,江氏正怨念桀桀:“家里正遭着难,偏他这会儿子回来裹乱。”

        这大爷程之衍要说也是嫡出,但据说江氏生产之时胎位不正,生了三日三夜他才落了地,儿子刚出生便叫母亲吃了苦头,是以这对母子总是亲近不起来。

        苏嬷嬷清楚这内里纠葛,轻声曼语劝着:“府里人多眼杂,夫人切莫这般做派,若老爷回府,只怕又要同你闹,左右这儿子养到这么大,来日寻门亲事,草草分出去打发了便是。再则,大爷这几年也算争气,因得罪了太后娘娘,不能恩试,索性走了武举,如今担着个宣抚使的差事,于咱们大房也是多有裨益。”

        江氏脸色灰败,一口浊气上不去下不来,凛声说:“我一想起,这逆子占着我儿长子的名分多年,便气不过,偏面上还不能显出来,他回来了,我少不得要日日捏着性子演戏,想想就怄得我难受。”

        苏嬷嬷说大可不必,“夫人待他不亲近也不是什么秘密,索性该怎么着还怎么着,反正他也是老夫人养大的,态度远些也无妨。大爷是占着嫡长子的名分,但这些年对您也是实打实地孝顺。逢年过节,这好的东西一车一车紧着咱们碧华院。依奴婢看,他既是有几分本事,便由着他折腾,日后水涨船高,还能少了咱们二爷、三爷和二小姐的好处?”

        江氏正了正身子,不以为意道:“难不成我堂堂嫡出的孩子们竟还要拾他一个来路不明的野小子牙慧不行?”

        苏嬷嬷道:“野不野的,只这件事不挑明,他们不还得兄友弟恭,夫人与其生这气,不若先想想老爷的事吧!那才是目下顶顶要紧之事。”

        正说着话,大姑娘带着两个妹妹过来请安。

        大姑娘是庶出,闺名唤作立雪,人如其名,生得白皙高洁。

        二姑娘是嫡出,闺名立娆,生得艳丽。

        三姑娘程立姝清秀,三人虽相貌无甚相似之处,却是各有千秋。

        程立娆进门便道:“母亲可听说了,大哥哥回来了。”

        江氏在几个子女面前一向走的是一视同仁的路子,闻听此便沉了脸:“我平日是如何教导你们的,女孩子家家当娴静温婉,你才进门礼都未行,便这般高声叫嚷,是何规矩?”

        程立娆这才草草纳了个福,噘着嘴嘟囔,“我也是记挂大哥哥,大哥哥自去了南面,足足有七八年的光景,母亲,这可是真的?”

        江氏点点头。

        程立姝生母早逝,靠着江氏母女施舍度日,一向唯二姐马首是瞻,当即柔声劝道:“母亲切莫生二姐姐的气,我也是才听说,正在兴头上,院里传过话来时,还当是我耳朵出了毛病,难免要着急同母亲求证了。”

        程立雪转头看她一眼,嘴边噙着冷笑,正房母女这戏做了也不是一日两日了,偏这三妹一味做这捧哏,真真是泥捏的性子。

        江氏缓声,“都坐罢!”

        几人坐定,江氏见程立雪今日穿了一件藕粉绣花卉一年景的烟罗对襟短衫,下又搭了一条紫色绣折枝纹的百迭裙,俱是粉嫩娇艳的颜色,不由皱眉道:“大丫头这裙子倒是不俗,只目下府内乌云压顶,你穿得这般娇艳十分不妥,回头自换身淡雅些的来。”

        程立雪的亲娘柳氏虽是妾室,却是贵妾,平日里很是得宠,是以程立雪性子便隐隐带着几分张扬,但人却不傻,父亲不在家中,即便江氏寻衅,她也要咽下,故起身拜了拜道:“都是雪儿蠢笨,想着府里近来事事焦心,还盼着穿得亮丽些可以去去晦气,大夫人教导的是,雪儿回去便就换了去。”

        这母女俩最大的优点便是懂得做小伏低,陈府今日递了话来,说陈老爷已然进了宫,江氏正心焦着也不耐应付她们,略嘱咐了几句话便打发她们离开了。

        二姑娘程立姝却留了下来,摇着母亲袖子道:“娘,您方才可吓坏我了。”

        江氏点她额头道:“你啊你,我平日里便时常教导你,姐妹之间要互友互爱,才能更显出你嫡女的友善和气派,我方才瞧着三丫头之前常戴在颈上的金项圈没了,是不是又被你刮了去。”

        程立姝说是,“三妹妹不比我白,戴那么个明晃晃的八宝璎珞项圈只衬得她更瘦弱,再说,我是嫡出,她是庶出,穿衣打扮怎可越过我去,便是我不戴也不准她戴。”

        江氏说胡闹,“那项圈是镇国公夫人往年举办赏春宴,邀各名门贵女们作诗赢了的彩头,你自己不学无术,人家正正经经靠才学赢来的,你也霸揽过来。”

        程立姝噘嘴道:“要说这三妹妹本也是在各诗会雅集里拔尖的,偏偏这菀菀表妹一来,她的脑子就不灵光了,处处被人家强压一头,只剩这么只金项圈,今日也被我缴了来。”说完嘻嘻笑了几声,颇有几分阴谋得逞的味道。

        江氏听着听着,面上犯起难来,今日少甯在老夫人面前那番‘真情流露’,倒叫她如鲠在喉,喃喃说着:“这表姑娘眼瞅着一年大似一年,也不知道老夫人打的什么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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