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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第22章


程老夫人疑惑道:“什么不成?”

        少甯这才回神,转了转身子,恭恭敬敬道:“昨日老夫人寿宴饮了酒,我怕您头疾再犯,这几日还是守在家中,自去灶上熬了汤药备着,也好随时侍候。锦娘子难得出一趟门子,我记挂着老夫人也蹋不下心来,不若还是由几位表姐陪着同去的好。”

        程立娆却说她还有事,昨日同防御使家的娘子约好了要一起琢磨几个花样子,且同三妹妹也说好了的,要同去由她执笔作画的。

        少甯知道三姑娘程立姝一向为二姑娘马首是瞻。

        果然,转息便听她笑着说是。

        程立雪今日颇为高兴,眉欢眼笑道:“如此,便由我陪着四妹妹走一遭吧!前遭我在法宁寺也许了愿,今次去添趟香油,也向菩萨再表一重诚心。”

        程老夫人却犹豫了,目光在程立雪脸上逡巡而过,朝程之衍道:“你那日可有事?若无事,妹妹们去拜菩萨,你作为大哥很该护着一起去。”

        程之衍说好,“好在这几日殿前司也是无事,我告假半日也无妨。”

        程老夫人又看少甯,见她神思倦怠,郁结不舒,便道:“你也同去,我好好的,才不需要你日日候着。”见她又欲拒绝,便板了脸,“之前不让你出门,是考虑到你还在孝期,目下除了衰,何处去不得?花样的年纪,莫学那些老学究,日日泡在书本子里穷苦。”

        程老夫人说话当真又厉又锐,少甯哭笑不得,又见程立锦巴巴望着自己,想着那谢荣启遇了险,即便轻伤,没个三五日也下不来床,便点点头,应下了。

        少甯出了寒山院,还有些神情恍惚,还是宋嬷嬷连着唤了三声,这才回过神:“嬷嬷,怎么了?”

        宋嬷嬷道:“姑娘,你方才不是应了要同四姑娘一起,去看雪团,四姑娘就在后面呀!”

        少甯一怔。

        这才发现自己是朝着栖梧阁回走了,回过身,见小姑娘乖乖跟在她身后,一双秋水般的大眼睛怯生生望着她。

        少甯的心一时滞涩,懊恼着:“瞧我这脑子,惹妹妹笑话了。”

        程立锦看着少甯柔声道:“表姐,可是有心事?”

        少甯想了想,摇头说没有,抬手为她扫去肩头的花瓣,笑了笑,抿出两个酒窝来,涩涩说道:“我就是挺羡慕妹妹的。”

        程立锦睁大了眼睛,难以置信道:“羡慕我?”

        少甯说:“阿锦,你切莫妄自菲薄,你很好,真的很好,日后一定会遇到一个疼你的郎君,敬你重你,同你恩爱白首,你只消放开了怀抱,便日日都是好日。”

        程立锦不知少甯为何会突然说这话,当下红了脸,垂着眼羞答答不语。

        小姑娘生得玉雪冰清,十分清秀,尤其是两靥各嵌了颗小小的酒窝,一笑时如菡萏涌露,又似霞光荡漾,倒是个姝丽无双的颜色。

        少甯羡慕她的纯洁单纯,也羡慕她身后有父母可依,她心里计较着,若昨日的事落到这四姑娘头上,只怕方氏能提刀同那谢三郎拼命去,她悄悄红了眼眶,默了默,这才抬眼,笑说道:“如今是夏日,天气愈发热了,我们去法宁寺前,不若先熬制些熟水,也好路上喝。”

        程立锦一听,眼睛立刻亮了起来:“表姐说的是,我也正想着此事。”

        便牵着她的手一同回了峦芳轩。

        下半日两人动手熬沉香熟水,一直忙活到暮色降临,少甯这才回到栖梧阁。

        素瓷迎上来:“姑娘,王家来信了。”

        少甯讶然,“这么快?”

        想来她的去信昨日才送出去,素瓷却摇摇头,“前阵子寒山院将姑娘你卖了铺子的银两还了回来,刘管事这些日子忙着踅摸新店铺,耽误了半日,信压根没送出去呢!”

        少甯明白了,王家这是主动联络她了。

        她心下好奇又忐忑,想着莫不是来拒婚的,颤颤巍巍拆开了王家表妹的回信。

        信中说,因姨母身体不虞,三表哥原本定好的上京之日要再推迟半月,又请她帮着在燕京租赁一套宅院,以作考前温书所用。

        院子最好是两进以上的,雅致些,莫挨着闹市,也莫太偏,以免出行不便。

        宋嬷嬷听了少甯的转述,翻开信封找了两遍,气道:“只说让帮忙,银子呢?又要皇城根底,又要清净雅致,燕京的物价原就是苏州的两倍还多。”

        这封信最后王三表哥倒是也问候了她,言辞间颇为热络,少甯知道这三表哥还是有意于她的,只是奈何表姨母身体不好,这才迟迟不能进京。

        当然,是否真的生病并不可知。

        少甯吩咐宋嬷嬷:“去内室箱底取了银子交于刘管事,让他现在便开始物色吧!若有合适的,便先租下来,一切待姨母和王三表哥来了再说。”

        宋嬷嬷见小姑娘神色冷静,是个有主意的,想来只是一时权宜,并非真的要倒贴王家,一颗暴跳如雷的心这才冷静下来。

        “也只好先如此了!”

        正说着话,云萝匆匆推门进来:“姑娘,吴家来送庚帖了。”

        少甯一怔。

        是啊!距离老夫人登门提亲已过了半月有余,想来也是该有消息了。

        少甯坐回去,抿唇含笑,“这下可好,新奶奶进门,院里以后有的热闹了。”

        三日后,少甯陪同程家两位小姐上法宁寺。

        这法宁寺避开了喧嚣的城郭,凿建在了半山峰上,青瓦白墙,山阁连绵,半隐在重峦叠嶂之中。

        听闻这法宁寺已有三百多年的历史,比大晔建朝还要久。之前受了燹火洗礼,以至于在大晔建朝初期,太、祖便开始命人修葺,一直修到成祖年间,如今已是尽善尽美,成了真正的化外之地。

        住持一袭纳衣出来相迎,同前面的程之衍略寒暄几句,便让身旁小沙弥引了几位女客到待客的斋院。

        程之衍朝前堂而去,穿过长廊,遇到个身穿海青的大和尚,大和尚看着不足四十,眉眼生得疏阔,言笑晏晏的,见了便道:“昨日便听说你要来,我还特意摆好了上次的残局,澜柏,今日定要同你分出个胜负才算。”

        程之衍笑了笑,叉手行了一礼,口中道:“世叔。”

        “又来了,”大和尚摆摆手,“我早已遁入空门,哪里来的什么世叔,你还是同这寺中人一起,唤我法号作‘清远和尚’罢了。”

        程之衍道不敢,“前辈就是前辈。”

        清远和尚也不在此处纠缠,只问道:“上次的古韵棋谱带在身上了吗?若这次我胜你三局,那棋谱可得给我留下。”

        程之衍扬声而笑:“自当如是。”

        清远和尚抬眼望向前方,道:“过些日子便是她的忌日,你许久没来了,不若先去前院为故人添一柱香吧!”

        程之衍方才爽朗的眉眼重新归于内敛,垂了眸,点头道好,“您先回房间,过会儿我去寻您。”

        清远和尚点点头。

        程之衍下了曲廊,到了空院前,推开门,只见窗明几净,无一不雅,一个老仆正缩着脖子在桂花树下打盹。

        已是七月末了,虽早晚也有凉风,但日中这时阳光正炽,小院种着的桂树,也似被裹了碎金,一片璀璨。

        他没惊动人,轻手轻脚进的房来。

        房间陈设简陋,只一床一榻,并一张书案。书案正中摆着一张檀木小几,几上置了香炉,香炉左右摆着一些名人字帖,墨宝画卷,并几方宝砚,几色笔筒。

        书案另一边是一白釉汝窑花斛,斜斜插着几束桂花,一时香气阵阵。

        程之衍走过去,略停止了片刻,抬手放到香案小几上空摩挲几下,忽然轧轧声响,墙体裂了一条手臂长宽的佛龛出来,佛龛上却不是菩萨或佛陀,只供奉着一张女子画像。

        云髻峨峨,眉如翠羽。

        仔细看,那女子眉眼同他依稀有几分相似。

        程之衍点了香,跪下来,轻轻笑了笑,笑容噙了几分苦涩。

        “阿娘。”他停下来,顿了顿才道:“许久没来给您上香了,您可还好?不用挂念我,我过得挺好的,只最近朝中忙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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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远和尚正在堂中等着,见程之衍出来,抬了抬手,“请吧!”

        程之衍望着大和尚促狭的笑容,突然双手合十,规规矩矩行了个佛礼,道:“这些年,有劳世叔了。”

        清远和尚蓦地一顿,修长的食指和中指摩挲了棋子片刻,便苦笑道:“我原也是个废人了,留在这里帮你照看着她,已经是我此生想做和能做的最后一件事了,你不用介怀。”

        程之衍环顾屋内,见陈设比母亲屋中更添萧索,心下翻涌,滞涩道:“世叔,我在燕京方置了个宅落,五进的,买了奴仆,配了护院。您搬进去吧!也好为我掌掌家。”

        清远和尚抬眼道:“你想搬出程府?”

        “不是现在,”程之衍跽坐下来,自沏了盏茶,饮了两口才道,“只我的身世您也知道,一旦揭穿,父亲是断断不会容我留在程府的,我想过了,届时便将祖母也接出来,你、我,祖母我们三人清清静静的过日子。”

        “你虽不是他亲子,可这么多年…”又叹气道,”我当日是自愿净身入王府的,为了她,我不后悔,照外面人的说法,我现在就是个太监,你,当不必如此敬我。”

        声音微哽。

        程之衍一顿,捻着棋子的手稳稳当当落下,“你便如同我亲父,外面人的闲言碎语,我向来不在乎,您也不必介怀。”

        清远胸腔一时酸滞,嗨了一声道:“日后且再看吧!只她身份一日不可大白于天下,我便一日不离开这,她活着时我护不了她,如今她去了,我总是要护住她的牌位的。”

        程之衍默了片刻,什么也没说,只摩挲着手中的白子闭了闭眼。

        一直到了午膳时分,他这才从里面出来,望了望远处已经散去烟雾的山峦,挥手退了程彻,一个人慢慢悠悠朝着后山而来。

        山中清静,远离喧嚣,少甯这半日倒是玩得十分开心。

        钟鸣鼎食之家,自出生起便受家族供养,受益多,规矩也多,她又只是个表姑娘,唯恐自己哪一点做的不好,便会被人指摘。

        身累,心更累。

        今日来了山寺,反倒如解放天性一般,同小姑娘程立锦足足逛了几处圣殿,又来到后山游玩,无意间发现了大片的菌菇,她想着采撷了用泉水洗干净,带回府中佐菜用。

        山寺的小沙弥很是好客,不但耐心为她们引路,躲避了蛇虫等毒物,还贴心告知了哪些是毒菌,哪些却可直接入菜。

        二人从山寺厨上借了竹篓,足足采撷了三篓这才作罢。

        已近午时,菌菇已经用山泉水涤净,正铺在泉边鹅卵石上曝晒,表面水渍在太阳照耀下泛着潋滟的白光。

        风过山林,回声飒飒,只觉惬意无比。

        二人忙了多时,出了些汗,一时也不想动身回斋院,便让下人取来素瓷壶盏,又折了松针想来烹茶。

        在苏州时,少甯便常常用晒干的花瓣煮茶水,再配上一些晒干的瓜果,花香馥郁、瓜果清甜,倒是比普通茶水更有一番滋味。

        松针清香,少甯喜吃甜食,便加了带来的蜂蜜和干花,只把一旁从未见过花茶的程立锦小姑娘给诱得不行。

        二人趁着煮茶的功夫,让丫鬟嫣儿和宋嬷嬷、云萝几个去山寺厨房取了餐食,索性直接在亭中用了。

        用完膳,小姑娘却是困了,望着壶中泉水咕嘟咕嘟地冒泡,揉了揉眼睛,道:“表姐,我有些困了,想回去歪个觉,你这茶煮好了,记得给我留一些。”

        少甯见她今日玩乐了许久,小脸通红,也怕她着了暑热,便点头应下,又让宋嬷嬷撑了伞,亲自送她回去,只自己和云萝在这亭中,等茶水煮好,又放凉,存了茶罐,这才抱着往回走。

        山间小路岔口多,二人循着来时的路,刚转了个弯,便听到另一边起了脚步声响。

        少甯心下一惊,忙拉着云萝躲进了林中,抬头的瞬间,便瞥到一抹织金碧绿。

        云萝下意识道:“是大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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