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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第61章


寒山院里。

        程老夫人正在修剪五针松,枝条紧密的盆栽摆在冬日的暖几上,阳光透过窗格筛进屋内,绿绿的松叶苍翠欲滴,给人一种神魂冷硬的感觉。

        秦嬷嬷掖着手道:“老夫人,外面闹哄哄的,您当真不管?”

        程老夫人盯着五针松,一下剪剪那,又修修这,头也未抬,道:“你不是瞒着我,让人去前边看了吗?东西不是没抢回来。”

        秦嬷嬷想起方才那阵仗,只觉一阵恶寒。

        这王太太还真能豁得出去,数九寒天里,躺在冰一样的石板地上打滚,身边四五个婆子,个个腰肥体健,宛如石身泥塑,硬得咯人。

        秦嬷嬷带了粗使的婆子和小厮去,要硬抢,自然也能行,只是这样一来,小娘子的名声怕是要坏了。

        程老夫人终于修剪完了,着亮衫的女使捧着铜盆上前,她洗了把手,用巾子擦干净,“今日这事,咱们不插手。”

        秦嬷嬷吃惊道:“你不是最疼惜表姑娘。”

        “就是因为疼她,才更不能插手,你没听那王太太说,说她仗着我的势,这才要退婚,我再掺和,她身上污水便别想再洗干净。”

        “那咱们便不管啦?”

        “管,当然要管,可不是现在。”转过头,“使唤人到栖梧阁报讯了吗?”

        秦嬷嬷欸了一声,“这么大的事,就是您不说,老奴也要去的。”

        “那就先看看,看菀菀怎么处理。人活一世,经的风雨大了去了,这么点事,若都畏缩手脚,日后遇到滔天巨浪时,又该如何?”

        碧华院里,江氏也收到了消息。

        “母亲,用不用使唤人到门口去瞧瞧。”程立娆嘟着嘴,“在咱们门前这么哭天抹泪的,晦气得很。”

        江氏打发了来报讯的下人,这才转身坐回雕花椅上,捧了茶盏,轻轻推着茶叶,“看什么?她爱闹,就让她闹,左右控诉的是李少甯,同咱们程府有什么关系。”

        “可人家点名说了是仗着咱们府里的势,菀菀这才要同人家退亲。”

        江氏抿了口茶,眼角眉梢都是笑意,“她说的清清楚楚,是仗着老夫人的势,老夫人只是你父亲的嫡母,便是传出去,又能如何?再者,咱们不是一直找不到打发她的办法,我还盼着那王太太使把力,老夫人没准就只能草草将她给嫁了。”

        程立娆听出她话里的弦外之音,道:“母亲这是又想什么呢?”

        江氏道:“镇国公府的二郎君,你也见过,觉得怎么样?”

        程立娆明白过来,“可他不是看上了李少甯,上次我去参加诗会,他还请了女使到我这来打听。”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喜欢管什么用。你是嫡女,若算起来,可比她的机会大多了。”

        “母亲,一个心里有别的女人的男人,我才不要。”

        江氏哼道:“你不要,你不要,你有更好的吗?”

        “那也不能从她指头缝里去接吧?她不要的,我更不要。”

        “那哪是她不要,前阵子张夫人可同我漏过话,说是想让她到张家做妾呢!”

        程立娆顿了顿,“当真?”

        “自然是真的。”

        程立娆抿着唇想了想,似乎在考虑着可行性,未几,还是摇了摇头,“她做妾,那我也不成,我绝不能同她在同一屋檐下生活。”

        江氏笑了,“你什么性子,娘还不清楚,放心,等过了今日,她的名声就臭了,莫说做正妻,做妾都没人要了。等她捏着鼻子出府,我便让你姑母去同那张夫人通个气。”

        她摇着江氏胳膊,“对了,娘,那位静安师傅,您让人去请了吗?”

        江氏道:“已经让人去请了,只是如若张家的婚事能下来,你也不必再拜这些,你父亲一向不喜怪力乱神,若然他知道咱们瞒着他,请了人来念经,只怕又要生气。”

        “就这一次,母亲不觉得今日李少甯这事发生在咱们遣人去了清心庵之后,不正说明这静安师傅有些能耐吗?”

        江氏平日里也信佛,自然不敢不敬,闻听这话,心里也犯了嘀咕,“那丫头不会这么好心,若真管用,会告诉你?”

        “她哪是好心告诉我,不过是仗着那蜜蜡珠子得了些财运,一时得意,故意在我面前炫耀,漏了口罢了。”

        程府门外。

        “这就是养在咱们尚书门上的姑娘,七岁便同我家儿郎定了婚。现下可好,仗着程老夫人慈爱,便不尊我这个未来婆母,我初来燕京,她便再三拿乔,平日里我是见她一面都难。她身子弱,我拼着不要嫡孙也同意让儿子娶她进门,可她倒好,昨日将我儿赶出了院子,说要退婚。人大了,攀了高枝了,知道哪处凉快了,不肯认我这个婆母了。大家都来看看,这玉珏可是他们李家当年同我儿定亲时给的信物”

        李老太太娘家从商,早些年开着当铺,倒是从富贵人家手中收了不少好物,其中便有这枚玉珏。

        “这玉珏颇有些来历,听闻是前朝太后流传下来的东西,背面刻着兽文,通体碧绿,偏圆心内一圈血红。就是这圈红,做不得伪,据说是血玉,普通老百姓不知道,那些对玉有研究的人家,稍稍打听,便能问到那玉最后的归处。”孟管事解释道。

        门口人越聚越多,程家先后派出了几波人过来劝说,可这王太太油盐不进,自己不知打哪雇来的粗使婆子,仗着人多,死死扒着门口的石狮子不进门,偏要李少甯出去同她分说。

        孟管事特意吩咐了门房,将大门暂时关闭起来,可也不是长久之计。

        少甯看了一眼,重新回到栖梧阁。

        “这王太太平日里看着也不像是这般无理之人,今日怎么”孟管事擦了把汗。

        “还能怎么?”云萝扬声打断了他的话,“明明自己理亏,怕姑娘闹到程老夫人面前,他们得不了好,自然先发制人。”

        少甯想起昨日王珏昨日离开时的样子,莫不是回去之后同姨母提了一嘴平妻的事,姨母这是放在心上了。

        她让几个婆子出去劝说,看看能不能将人带进府里来。

        几个婆子回来后,唇角紧绷,个个义愤填膺之态,“姑娘,没想到这王太太这么不要脸,奴婢本来只是好生劝说,她却一味朝外退,奴婢眼瞧着她身边那几个婆子要围上来,便趁机抓过了她问,她居然说,姑娘若想顺顺当当同他们王家退婚,也行,不但不会去老夫人面前认错,还要让姑娘赔偿他们王家五千两银子的退亲银。”

        另一个婆子也道:“奴婢十岁就在这府里做活,从来没见过这般不要脸面的妇人,为了银子什么都做得出来。”

        少甯这才明白,原来表姨母打的竟是这个主意。

        这样看来,只怕当初来程府当着程家人面认下这门亲事,也根本不是为了履诺,而只是为了她手中的体己罢了。

        她站起身,吩咐云萝,“去将院子里所有的女使和婆子们叫过来。”

        很快,院里粗使的婆子和女使都聚了过来。

        少甯吩咐站在一旁的孟管事,“你带几个小厮到槐花巷去,先找一个叫陆婉云的女子,她手上有同王珏签订的婚书,哪怕是硬抢,也要将婚书给我抢过来,另外槐花巷当初是我们租赁的,你去找那签契的房主,便说那个地方我要买下来,价格可以给到比市场价高出二十个点,让他立刻带着人去将院子给我清干净。”

        孟管事领命而去。

        她目光扫过院中众人,“待孟管事在门外宣读完王家和陆家的婚书,齐妈妈,赖妈妈你们带一拨人便一起冲上去,将王太太身边的几个婆子隔开,徐妈妈你带着人将那王太太给我架到栖梧阁来。大家都放开了手脚,不必顾忌什么,大夫人那里之后由我去回,你们只要将人给我扭送过来便成。”

        几个妈妈早就跃跃欲试,来程家这么多年,还没被这样一个泼妇堵门羞辱成这样,她们早就心中攒了气,之前不动手,是知道这表小姐性格软弱,如今得了话,看着自己尽心服侍的主子立了起来,谁还能不跟着挺直了腰杆。

        她们这群人,日后都是要跟着这表小姐到夫家的,自己早被程老夫人身边的秦嬷嬷暗示过,主子立得住,她们自然也能少受些气。

        之后,少甯便一直早暖阁里喝茶,一直到了快近午时时,院外终于传来了声响。

        王太太口中被塞了布团,胳膊朝后被扭着推推搡搡进来门内。

        少甯瞥了一眼,见她身边几个耀武扬威的婆子,现下都被麻绳捆了起来,每个人脸上都是血淋淋的挠印,其中一个个头稍矮的,左脸肿得老高,像是被掌捆了多次。

        云萝卷着袖子叉着腰站回到她身后,“姑娘,方才孟管事站在阶前念他们两家的婚书,这几个老虔婆还想上来抢呢!把孟管事的袖口都撕破了,奴婢只能动了粗。”

        少甯问:“婚书念完了?”

        云萝嘿嘿一笑,“中午这会,正赶上百姓回家吃饭,胡同口的人比早上还多了些,孟管事虽然被打得东倒西歪,但还是亮着嗓子都念完了。”

        少甯点点头,“玉珏呢?”

        孟管事哆嗦着将手里的玉珏奉上去。

        少甯定睛一看,果见他两边胡子都被扯松了一撮,一只袖子也破了好长的口子,老脸通红。

        少甯想着他这个年纪,还要遭这个大罪,又是好笑又有些心疼,吩咐让他先下去上药。

        可孟管事摆摆手,“都是老奴无能,才让小姐名声有损,老奴站在这,听了小姐处置后再回去。”

        少甯点点头,挪了挪身子,吩咐下面婆子道:“徐妈妈,将姨母口中的布团取下来吧!”

        王太太两条手臂被左右三四个妈妈死死圈住,动弹不得,闻听此话,瞪着眼睛呜呜两声。

        待能说话,朝着少甯啐了一口,道:“小贱人!竟能做出这么狠的事,我可是你的长辈…”

        少甯蹙了蹙眉,看向徐妈妈。

        徐妈妈抡起胳膊,啪的一声捆在了王太太脸上,“老东西,叫你回话你再回。”

        王太太一串污言秽语径直被绞杀在了口中,她偏了偏头,口角流出了血丝。

        到底人在屋檐下,只能忍气吞声住了口。

        少甯站起身,盯着王太太笑了笑,“姨母,我记得我小时候见你时,便觉得你不大喜欢我,可祖母偏说你这样性子,喜欢不喜欢都放在明面上,比那些背地里使坏的人要强出很多,只是我不明白,今日你闹这一出,究竟为了什么?王三表哥已经同陆婉云签了婚书,听闻他陆家的十万两银票已经入了你王家的大门,这区区五千两,你又怎么还能看在眼里呢?”

        这次,王太太选择了沉默,虽说那十万两银票是进了门,可票子上写的兑人是她陆婉云,陆家经商多年,防人的功夫可谓炉火纯青。她自觉这茬实在不好让外人知道,便没想开口,可冷不防,旁边的徐妈妈又一记响亮的耳光,“叫你说了,你倒是说啊!哑巴了?”

        王太太眼睛通红,胸口剧痛。

        她是真没想到,这看起来软软弱弱的外甥女竟然有这辣手无情的时候。

        早知道,今日便不听那姓陆的小贱人撺掇了。

        昨日儿子回去同她一说,说想明日他们母子二人亲自来向程老夫人磕头认错,她想都没想便拒绝了,李少甯这个克双亲的丫头片子,她压根就没看上,如今她儿子又要另娶他人,她才不会赶着来受这个闲气。可儿子说他想了个好办法,能让王家名利双收。

        办法就是说服程老夫人,能同意他娶平妻。

        平妻也只是签订婚书的一种形式罢了。表妹虽然家底单薄了些,但到底是官宦人家的女儿,日后若他在朝为官,让商贾出身的陆氏出外应对官眷间的来往,只会让人嗤笑,故此陆氏进了门,只消在后宅安安生生孕育子嗣即可,出外一切应酬都是表妹来,在外人看来就同一妻一妾一般无二。

        之所以娶两位平妻,为的一是对陆家守诺,二则是保证陆氏能顺利继承家财,且嫁进他王家的门。

        她不知道她这儿子究竟是还对李少甯没死心,还是心里真这么打算,她听完,倒是觉得也有几分道理。

        可后来,趁着儿子外出,陆氏又寻了她来,说是日后若当真娶平妻,只怕影响她儿王珏的仕途,那便还是只能同李家退婚,可这退婚的过错,她又不想担,陆氏便出主意,不如闹这么一场,左右她说什么,百姓哪里能真的分辨清楚,只要她这儿媳这段时间不露面,大家自然会对她说的信上几分。

        待将李少甯名声闹臭,他们两家再办亲事,别人只会交口称赞,觉得他王家苦尽甘来,陆家有容人之量。

        这样闹一场,她消了心头的气,又能捞一笔,还能将退婚的过错推到那李少甯头上,她当下被蛊惑得有些分不清南北,这不,今儿一早,便在未来儿媳送来的几个婆子护佑下,闹到了程家门上。

        少甯让几个婆子将王太太押过来,磨好了墨,“我记得姨母是识字的,也能写几笔字,这样吧!你退婚的缘由,还有那枚玉珏的来历,你都用笔清楚明白的记下来,在这里落了签,让我保存下来留个证据。之后我会吩咐人将你连同你们两家的婚书好好送还回去,如何?”

        王太太眼睛瞪得溜圆,方想拒绝,便见一旁徐婆子笑嘻嘻冲她扬起了巴掌,吓得一缩脖子,噤声低下了头。

        少甯平静地看着她,“姨母,我这也是为了以防万一,如您这般人品,若日后时不时给我来上一出,我可真是吃不消。若是你不写,那这婚书便只能一直留在我这里,只要有人来问我今日之事,我便拿着婚书让对方瞧上一瞧,品上一品,届时您王家同陆家的婚是结还是不结?”

        “你在威胁我?”王太太一扬声,嘴巴疼得厉害,几乎是条件反射般捂住了口。

        徐婆子这次倒是没打她,只盯着她阴恻恻笑。

        王太太抖了抖,终究不敢再闹,走过去乖乖将事情写下来。

        她写完,少甯看了一遍,见上面该写的都写得很清楚,微微点了下头,“姨母签字吧!”

        程之衍下衙一回府,便听说了此事,连官服也没更换,径直到了栖梧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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