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噩耗

许大夫收起脉枕。

        幔帐垂下，遮住了少女苍白到可见青筋的手腕。

        秋父秋母焦急的看着大夫：“我儿如何？”

        大夫微微摇头，一只手向外牵引。

        两人对视一眼，秋母给候在一旁的琼玉使了个眼色，让她照顾好小姐，便跟着丈夫一起去了偏厅。

        吱呀一声，木门关上。

        琼玉撩起床帘，床上的人儿双目紧闭，面无血色，苍白的脸上泛着密密的虚汗，鸦青色的睫羽不时颤抖着，好似梦中也无比痛苦。

        替秋诗娴擦了擦额头的虚汗，把脸上她沾湿的头发捋到耳后，琼玉眼神心疼，眉宇间不觉染上些许忧愁。

        青玉将人送出去后不禁蹙眉不安：“琼玉姐姐，我心里很是不踏实，许大夫来了那么多次，这是第一次避开咱们……”

        要知道，以前为了让她们能够更好的照顾秋诗娴，这些事情可是从来没有避开她们的。

        青玉捂着砰砰跳的心口，声音不觉中带着颤抖：“我…我心里头慌的厉害……”

        眼见青玉要口吐不详之言，琼玉连忙打断。

        “闭嘴！”琼玉低声喝斥。

        她回头看了一眼床上，走到中门压低了声音：“你是什么身份我又是什么身份？不过区区几个下人罢了，便是得了几分体面，也断没有能够和他人谈论小姐身体的道理，许大夫不告诉我们是理所应当，你又岂能拿着老爷夫人的仁慈当成习惯！”

        听闻此话，青玉一下子反应过来自己犯的错处，她白了脸，冲着床铺的方向跪了下来：“奴婢逾越了。”

        “要跪出去跪，莫扰了小姐……”

        “嗯……”

        一声轻微的鼻音打断了琼玉的话，琼玉面色一怔，赶忙跑到床边。

        秋诗娴眼皮颤动，挣扎了几下终于睁开了眼睛。

        那双眼眸极黑，伴着丝丝水光，仿佛流光溢彩的星光极尽绽放后又转瞬暗淡。

        “你也别说她了，这一天我早有预料，不过是早来晚来的区别罢了。”

        秋诗娴声音低弱，仿佛说话稍微大点声都要喘不过气来似的。

        琼玉急红了眼，又不敢去捂着秋诗娴的嘴：“小姐别说丧气话！这还不知道大夫是怎么说的呢，小姐怎的先自己下了定论。况且便是大夫说了什么，他一家之言，又岂能作数。”

        “天下大夫这般多，一个不行再换一个，总有一个能治好您的。”琼玉急的抛却了以前的沉稳与谨慎，开始口不择言了起来。

        秋诗娴无奈的笑，没有去提醒琼玉，现在给她看病的这个，已经是他们找遍天下后少有的能为她诊治开药的大夫了。

        “此次发病，不过是正值春寒料峭，秋小姐体弱寒风入体，方才比往常显得严重些，只是……”许大夫欲言又止，面露难色。

        好像预感到了什么，秋母喘了口气，有些站立不稳，秋父扶住秋母，握住她颤抖濡湿的手，绷着嘴角：“请直言。”

        大夫叹了口气：“秋小姐心脉有损，年龄越大越受不住，偏又因病症颇多不好给她用药，依小姐的身体状况……请恕老朽直言，长则一年，短则现在，随时可能受不住，两位还请有个心理准备。”

        说完这句，大夫退了出去，厅中一片寂静。

        不知过了多久，一声抽泣响起。

        秋母满含绝望。

        秋父皱着眉，手臂青筋隐现：“宫中的太医正，民间的严神医，这两个世间最有名望的还没给吾儿诊治过，未必就全然没有希望了。”

        秋父胸前的布料被秋母揪出了褶皱，肩头也已经被眼泪洇湿。

        秋母哽咽着抬头：“太医正历经三朝年事已高，早已是半致仕了，咱们便是有天大的面子也请不动他。严神医行踪飘忽不定，自那年给久儿诊过一次后已经近十三年没有露过面了，这、能怎么办啊。”

        说着说着，秋母又哭了出来。

        捧着秋母的脸，秋父垂下眼，与秋母对视着，眼神坚定：“芾儿，相信我，我定会将他二人请过来！”

        不久后，一封加急密折随着一匹轻骑从苏州一路到了燕京。

        庄严肃穆的大殿，皇帝看完折子后只是略微沉凝，便有了决定。他没有说话，而是将折子递给了一旁的太子。

        太子一目十行很快看完，他皱着眉：“以爵位换太医？这不是在逼迫父皇吗，且不说此事是真是假，只一旦传扬出去，不论答不答应，父皇名声都会受损，这秋季青向来懂事，怎么此次如此糊涂！？”

        皇帝摇头轻笑：“你啊，还是要多练练，正好此次有个机会。”

        听出了皇帝话中的意思，太子惊讶：“父皇，你……”

        皇帝摇头打断，他站起身来：“听说江南官场肃清不少，朕预备南下一趟亲去看看，此去轻车从简，仪仗减半。朕不在时，着，太子监国。”

        皇帝南巡的消息很快传开，秋父作为苏州巡抚消息灵通，甚至还知道皇帝将数年不出山的徐太医也给带上了。

        苏州秋府

        青玉面带喜色，一路小跑着进来。

        “皇上，皇上南下了，还带上了徐太医！”

        秋诗娴倚在窗前，看着窗外，不知在想些什么。青玉喜色难言，她却眼神沉静，便是听到了这样的好消息也并不见欢喜。

        看着秋诗娴的样子，青玉也敛起了面上喜色，她呐呐道：“小姐…不高兴吗？”

        回过头，看着青玉不安的眼神，秋诗娴安抚的朝她笑笑：“和你没关系，我只是觉得太巧了，哪有我前脚发病，后脚皇上就南巡的道理，只怕是父亲不知怎的请动了皇上。”

        “自古以来，皇帝出巡极其繁琐，没有三五个月的准备根本不可能动身，此次出巡毫无预兆，极大可能与父亲有关，父亲虽是巡抚身上又有爵位，可到底定国公之位并不在父亲身上，怕只怕，是父亲付出了什么代价，这才能劳动圣上带着徐太医，亲自跑这一趟。”

        “小姐……”琼玉欲言又止。

        秋诗娴笑了笑：“放心，我不会想不开的，若此事与父亲无关自然最好，若当真是父亲，我更要抓紧机会好好治病，否则岂不是白费了父亲这一番心血？”

        听得此言，琼玉总算是放下心来：“就是这个理儿，您能想开实在是好，夫人自早上与您说了之后便一直有些不放心，我这边也去给夫人回个话，省得夫人担忧。”

        目送着琼玉的身影走远，秋诗娴目光放空。

        她没有说的是，历代天子出巡必然会引起动荡，更何况皇帝此行的目的地——江南。

        江南是堪比京都的繁华之地，父亲在此盘桓将近十六载，实在令人眼红，这次南巡不定会有什么波折，若皇帝信任还好，若皇帝不信任……

        秋诗娴闭了闭眼，掐断脑中的思绪，不可以再想了，再想…又要发病了。

        时间一晃而过，不觉间已是一月过去。

        皇上南巡的消息早已传开并被讨论了几轮，如今虽还有人议论，却也不耽误百姓谈论别的八卦了。

        就比如每次城门口更换告示的时候，都会被议论为天妒红颜的秋巡抚之女秋诗娴。

        “听说巡抚家的小姐又请大夫了！”

        “一个月30天，她要请半个月的大夫，不稀奇。”

        “唉，如此美人，却多灾多难，着实是红颜薄命啊！”

        “十几年没出过门，也是可怜呐！”

        听见巡抚二字，一位清隽俊逸，身材高大的青年男子就想上前询问，这时不远处却传来一阵喧哗声。

        “让一让，都让一让！”

        一队官兵呼啦啦的跑开，撞上了一个拉着拖车的中年男子，车子向一侧翻去，一名女童正站在车子倒下的地方，顿时尖叫声四起。

        叶春葳挥了挥手，仿若一道影子飘过，原地没了女童的身影，华单浦悄无声息的回到叶春葳身后，仿佛从未离开过。

        女童的母亲尖叫着抱住怀里的孩子，一时竟没意识到女儿已经回到了身边。

        接下来不用看都知道，定然是官兵仗势欺人，百姓忍气吞声的老套戏码。

        无心再看接下来的闹剧，一行人来到订好的客栈。

        早已等在房间的宗介拿出一叠奏折递给叶春葳，“京都送来的折子，越过了仪仗直接递到了我这。”

        叶春葳接过折子看了看，都是一些对刚掌权的人来说有些两难的事情，不算什么大事，甚至没有令他有过多的犹豫思考，叶春葳下笔很快，不一会儿就批改完了。

        宗介退下后，一位身着布衣面目普通的男子悄然出现。

        男子单膝跪地：“刚才那队人是秋巡抚府上的，秋巡抚女儿秋诗娴缠绵病榻，秋巡抚更换告示，加重赏金悬赏民间大夫和神医严清的踪迹，事情禀报上去后秋府管家已经对三人赔偿安抚。”

        叶春葳略有些诧异，竟然当真进行了赔偿，倒是难得。只是也不知这究竟是知道皇帝南巡特意做戏，还是平日里就一直如此行事了。

        点了点头，问：“那件事查的怎么样了？”

        男子答：“据调查的情况，秋巡抚勤政爱民，表里如一，在本地甚至有青天之称，也因此才会被弹劾收买人心。”

        “并且属下查到，秋大人确与他国之人有所接触，且大多是位高权重之人，具体原因与情况还需些时日查明。”

        叶春葳微微蹙眉，眼神带了些冷意：“再查！”

        “是。”

        男子转身退下，叶春葳眉目凌厉。

        暗一是他身边最得力的死侍，他不会怀疑暗一对他的忠心，可现在的情况太不寻常了。

        参与过十六年前夺嫡的人都道，叶春葳很不待见秋季青，甚至秋季青就是因为害怕被清算，才会自请前往苏州，迄今为止十六年，除了其父过世便从未回来过。

        然而极少有人知道，秋季青与叶春葳私下里却是好友，两人于叶春葳微末时相识，一起上过战场，交情不同寻常，曾经甚至可以互相交托性命。

        秋季青前往苏州，或许也有权势太大想要避开的想法，但更多的，是江南官场浑浊，只有秋季青才能得他信任，为他镇守江南。

        而这十六年来秋季青做的很好，江南不再是朝廷的毒瘤，而是成为了真正的鱼米之乡，一个苏州撑起了朝廷一半的税收。

        所以像这些私通他国的罪名，叶春葳其实是不信的，可暗一也不会在这件事情上说谎，那就是秋季青确实是与他国人有过接触。

        叶春葳知道有接触不代表就是叛国，或者说就算是确凿的证据摆在面前，他也只会怀疑这份证据是造假。

        与其说叶春葳生气秋季青与外国之人接触，不如说他气的是秋季青不信任他，没有将此事通知给他，令他还要从别人口中得知此事，以至于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被打了个措手不及，秋季青自己也引火上身。

        再一个就是暗一了。

        暗一办事向来效率很高，这是第一次，这么长的时间却只查到了些浮于表面的东西，不是下面人有问题就是有多方势力阻止。

        亦或许，两者皆有？

        叶春葳目光深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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