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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96 章


“前面就是金坡关了,入了金坡关,才算是正式进入关内。”卢父望着雄踞在西牛山的巍峨关卡道:“进去吧。”

        和之前所经过的每一处关卡相同,金坡关被称为天下十大雄关之一,内关第一关,和铜津城一样,地理位置十分险要,可谓是千岭耸立,悬崖峭壁,一夫当关,万夫莫催。

        而进入关内的这条道,同样险峻,它被成为七阴径。

        一个‘径’字,尽可道出山道狭窄。

        它总共七里长,一面金坡关城墙,一面悬崖万丈。

        然而这并不是最可怕的,最怕的是金坡关的气候。

        没有到金坡关,都无法想象天下还有如此寒冷之地。

        与灵宝山无风不同,金坡关许是到处都有悬崖峭壁的缘故,即使是站在七阴径上,耳边也依然传来呼呼风声,山间狂风宛如倒灌的钢针,直往人骨髓中扎,哪怕身穿棉衣,依然往人衣领里灌。

        它像是将北方冬天的物理攻击,和南方冬天的魔法攻击,汇聚在一起了,既如刮骨钢刀,又如化骨绵针,竟是冷的叫人毫无办法可言,毫无办法可想。

        饶是经历过西北苦寒的卢父众人,面对金坡关至寒天气,依然冻的受不住。

        他们只是路过这里,都受不住,真不知常年驻守在这里的边军,该要如何忍受此处苦寒。

        路边倒下的人更多。

        除了冻死的,还有一大部分得了风寒生病的,光是看他们潮红的脸色都不对,可人人都在撑着,都不敢倒下去,倒下去,不到一分钟,你身上的衣服就没了,哪怕人还活着,也会被冻死。

        卢父这个车队在等着入关的队伍中中十分显眼。

        居然全都是穿皮子的。

        之前他们捕的田鼠皮子,全都被做成了袄子穿在身上,家里不论男的女的老的少的,都有鼠皮袄子,剩下的田鼠皮,看每家每户皮子数量和人的数量多寡,要么是做成了鞋,要么是做成了护膝。

        有了这长护膝,还是冷。

        他们只能一边站着,一边跺着脚,双手插在袖袋里,哪怕不说话,呼出的气都是白色。

        有的人家捕的田鼠少些,皮子也少些,可家里人也少,便人人都有鼠皮袄子不说,还能人人都得一双鼠皮鞋子,多的还能一件长护膝。

        天空灰蒙蒙的,山涧阴风怒号。

        有的人家捕的田鼠多,可家里人也多,平均分摊到家里每个人身上,便又少了些。

        家里有婆婆的,心疼丈夫儿子,便给他们制作鼠皮袄子时,尽力做长一些,能将腰下面都护住,不容易坏了身子,哪怕无意苛责儿媳,可在丈夫儿子间,儿媳身上的鼠皮袄子,依然是最小的,紧紧的裹在身上,剩下的皮毛,就给家里男人做皮裤。

        还有捕鼠捕的多,家里人也不多的,那就有福了,比如车队里仅剩的孤儿寡母一家的小寡妇,不仅能得个皮袄子皮裤,还能多一件大氅。

        他们之前在南屏村置办的皮子此时通通派上了用场,尤其是卢家。

        卢家几个女人加卢桓,五个人,整天没事做,就坐在车厢内,一天到晚的缝制皮袄,也不要求多精致,能穿就行。

        几天功夫,卢大嫂、卢芙蓉、卢松卢柏等人,身上就全多了件皮子马甲,就连吴管家和戚阳朔都一人多了见皮子衣裳,罩在外面,挡风又暖和。

        他们的皮子大多都是灰色的,即使是兔皮,灰兔皮价格比白兔皮便宜一些,所有人都选择灰兔皮。

        除此外,每人头上还顶着一只和卢父一样的兔皮的雷锋帽。

        这雷锋帽实在太适合寒冬之中戴在头上了,帽檐一拉,耳朵、脸全都护住了。

        张顺、王耕牛这几家当时听了卢父记的话,置办了皮子的,都喜不自胜,给自家一人做了一件皮毛袄子不说,头上还戴上了和卢父卢桢一样的雷锋帽。

        张顺几个人之前都只有鼠皮袄子和虎皮坎肩,并没有其它皮毛的衣裳,现在除了虎皮坎肩,外面一人一件皮毛大氅。

        而且他们都特别风骚,就是穿得再多,都不愿把虎皮坎肩穿在里面,哪怕是加了一件皮毛大氅,他们都宁愿把虎皮坎肩穿在外面,加上灰兔皮的雷锋帽,一个个上演真实版的座山雕和杨子荣,卢桢有时候回头乍一看,不像穿到了古代,倒像穿到了建国初期。

        看着他们身上的皮子大氅和皮帽,没有置办皮子的几家,悔的肠子都青了,之前的田鼠皮因为缺盐没有鞣制,还是在南屏村买了盐之后才开始鞣制,现在天冷的很,水又紧缺,皮子都还没晾好呢,不能用。

        一个个只能眼巴巴的用羡慕的眼神瞅着这群身穿皮子大氅和头戴皮帽的人。

        那可是皮大氅和皮帽!

        他们有生之年都没想过,自己能穿如此奢侈的衣裳,如今他们同车队的一大票人都穿了皮子大氅。

        没有雷锋帽的,就和之前一样,那围巾连头带脖子一起围起来。

        可皮帽和围巾能一样吗?

        这时代,好点的围巾是棉布的,差的围巾是麻布的,跟现代的桌布似的,四方形,根本不保暖。

        之前的气温还能勉强撑得住,现在都零下二三十度了,一个薄薄的麻布围巾,还得把头、耳朵、脸包裹起来,哪里还保温?

        耳朵都被冻的裂开,流血,血又很快被冻的凝住,粘在麻布围巾上,晚上把麻布围巾从头上摘下来时,耳朵和麻布围巾都粘在一起了,扯得生疼,已经凝住的伤口又开始流血,次日重复循环。

        戚阳朔戴的也是这样的围巾,若是他自己走路还好一点,毕竟自己走,身上很快会因为运动热起来,赶车的时候,风吹得他脖子、脸跟喝醉酒似的,脸颊都都要冻裂了。

        卢桢拿了自己的毛线围巾给他,这次他没有拒绝,默默的一圈一圈,围在自己脖子上,柔软的毛线围巾驱除了他身上的寒气,让他的脖子那里终于暖了起来。

        后面贺蕴章看到,眸光暗了暗。

        他是个喜欢主动争取的人,见到戚阳朔脖子上的围巾,还特意过来,笑着问卢桢:“这围脖还有吗?”他指着自己脖子上的棉布方巾:“我这个不保暖,每日赶车太冷。”

        还打了个喷嚏。

        卢桢围巾非常多,足有几十条,闻言也没觉得有什么,就找了一条给他。

        贺蕴章围着她的围巾,总算是心满意足。

        不光是他们,卢大嫂她们全都戴上了毛线围巾,卢桢直接就说:“送给你们的。”

        卢大嫂她们都对这围巾的柔软触感和暖和程度表示惊讶。

        卢大嫂是卢家人,还稍微好奇一下,毕竟从未见过这种料子,卢芙蓉她们都只当是卢家铺子里珍藏的,摸着围巾万分欢喜。

        尤其是小石头和宝丫的帽子围巾。

        她小侄女从小到大衣服很多很多,围巾帽子也不少,每年都买,有人造毛毛的,也有针织的,只有一点,全是粉色系的。

        小石头一点都不嫌弃,觉得粉色可好看啦,尤其是戴在妹妹头上,粉嘟嘟的,他也乐颠颠的将粉色帽子粉色围巾戴在头上,笑的像个小傻子。

        车厢里,卢桓、卢大嫂他们都看着他笑,小石头不知道他们笑什么,也跟着弯着眼睛乐颠颠的笑。

        卢桓和卢大嫂估计早就察觉到卢桢、卢父他们的不对了,不然卢桢哪里来的每天一个鸡蛋给宝丫和小石头?每天早上没有烧热水,卢桢哪里来的温水给两个孩子喝?

        即使卢桢给两个孩子吃鸡蛋的时候,是背着他们,鸡蛋壳也记被剥了放在空间里,可鸡蛋的香味是掩盖不了的。

        卢大嫂从来没说过什么,不仅当做不知道,还帮着一起打掩护。

        卢桢家里很多鸡蛋,洋鸡蛋、土鸡蛋,皮蛋、咸鸭蛋。

        不能蒸馒头、做饼了,就煮鸡蛋,几百个煮熟的鸡蛋放空间里,两孩子每天一人一个,卢父、卢母也每天一人一个,她怕他们营养跟不上。

        卢父他们站在金坡关外排队的时候,忍不住回头看向他们的来时路。

        此时离灵宝山已经数百里之遥,灵宝山的山火早已经看不见,可他们还是忍不住讨论,“你们说,灵宝山大火灭了没有?”

        “没有吧?这一个多月来都没下过雨。”

        也就是说,灵宝山大火,很可能已经烧了一个多月了。

        “也不知道孙大夫和小刘大夫他们怎么样了。”大家都想起铜津城的那妙手仁心的孙大夫来。

        沉默了好一会儿,卢桢才说:“如果灵宝山大火不灭,只怕我们暂且不用担心疫病了。”

        “为什么?”大家都有些不解的看向卢桢。

        卢桢道:“今年的冬天异常寒冷,只怕霍乱的病菌会暂时蛰伏起来。”

        现在不传过来,不代表明年天热了之后不传过来。

        这些疫病病菌都是有潜伏期的,很多时候,潜藏在一些人的身上,等到了特殊时机,就会爆发。

        比如天气炎热之后。

        一个人,一件衣服,一块馒头,一条鱼,甚至任何带着疫病病菌的东西,传入到南方,都可能会在此爆发疫病,且势不可挡。

        一想到此,卢桢心头就沉甸甸的,她怕,哪怕逃到南方,都还是逃不过,无处可逃。

        她将这个想法和卢父说了,说的卢父也心头忧虑。

        贺蕴章就站在他们旁边,听他们父女说话,不禁问:“你们觉得这灵宝山山火挡不住疫病?疫病明年还要继续?”

        这话是不能乱说的,卢桢只忧虑的说了句:“谁知道呢?”

        她之所以会这样忧虑,是因为她那个时代,就发生过一次全世界范围的霍乱疫病,足足持续了十几年。

        从印国到尼泊尔、孟加拉、缅甸,再越过青藏高原直达□□上国,在□□上国短暂停留之后又到达棒子国、日国和东南亚。另一路向西越过阿拉伯海和波斯湾,途径阿拉伯、伊拉克、叙利亚,直逼欧洲,鹰国、米国、战斗民族国。注1

        只米国一个国家,短短两年内,就有上千万人因霍乱而死亡。

        期间也像现在这样,突然有一年,天气气冷无比,使得霍乱病菌暂时蛰伏了一年,谁知次年继续爆发。

        卢桢不过随口的一句话,贺蕴章却凝眉放在了心上。

        “那你觉得可以预防吗?”

        古代谈疫色变,几乎没有绝对预防的法子。

        卢桢奇怪的看了贺蕴章一眼:“不是说了不能喝生水,饭前便后要用胰子洗手吗?”

        “胰子造价太高,难以普及。”

        “那就大规模生产啊,降低胰子成本,将胰子铺子开遍全国。”卢桢道:“再造厕所,禁止随地大小便,对了,专门建立茅厕,不仅可以防止各种病菌传染,美化城市,粪便还能堆在一起沤肥,用来肥田。”

        “如此多管齐下,哪怕一两年内无法彻底消灭疫病,至少能将疫情控制住,不让它去扩散。”

        卢父不知此事,他皱眉问卢桢:“灵宝山紧挨着秦岭,如果真的数月不下雨,怕是连秦岭都得遭殃。”

        何止是秦岭?这一路行来,虽没再见到灵宝山这样的大山,可小山丘小树林就没消失过,到了这金坡关,更是千岭耸立,直达太行。

        “那不至记于吧?”

        大家想到灵宝山大火一直蔓延到这里的情形,简直不敢想象。

        卢桢也不确定的说:“我也觉得不会。”

        历史上,还从未见过如此大的火灾,估计这个时代的历史应该也不会。

        “不过灵宝山的大火,还真的将瘟疫阻在关外了。”

        大火这么久不灭,疫病病人止步于铜津城,加上寒冬来临。

        戚阳朔忽然开口道:“自古疫病,十不存一,关外爆发了如此大的疫病,又经历地震、旱灾,百姓逃亡,只怕戎族会来寇关。”

        说到关外戎族,张顺他们心头再度沉重起来。

        卢柏乐观道:“有疫病他们还敢来?他们就不怕染上疫病吗?”

        “他们又怎知会有疫病?”

        原本就十不存一,若真有戎族打过来,只怕伤亡更重。

        想到边关情况,卢桢他们心中忧虑更深。

        戚阳朔忽然皱眉冷酷道:“若戎族真的敢来,疫情传到外族,倒是我边关百姓之幸了。”

        不然内有外患,只怕大乱将起。

        贺蕴章和戚阳朔都看到了这一点,卢桢不是没有想到,只是她所有的一切,都是前世纸上谈兵,政治敏感度不高,哪怕心中忧虑,却并不能像贺蕴章、戚阳朔那样,可以做点什么。

        “姑姑,你看那边。”小石头不知何时从车厢内探出头,拉了卢桢的衣服,指着车队后面。

        众人之前目光都投向远方灵宝山的方向,倒没注意车队后方。

        只见车队不远的后方,排着的一老一少,正是那日去卢桢他们房间用镯子换水粮的老太太和小孙女。

        之间老太太一只手戳着个木棍,木棍上绑着个大刀,一手紧紧拉着孙女,背上背着个包袱。

        小女孩也特别懂事的扶着奶奶的胳膊,身上也背着个包袱。

        她们的衣裳大多数都穿在了身上,这老太太也是有先见之明的,在南屏村时,就买够了皮子,花了几日时间,在南屏村的客栈里制作皮子衣裳,直到遇到卢父他们,看出卢家一家心善,他们车队人又多,才在卢父他们早上离开的时候,也跟着离开了。

        小石头之所以会注意到他们,是刚刚后面引起的骚动。

        几个男子大约是瞧这一老一少无所依持,想来抢她们身上衣裳,顺便抢了那小女孩去。

        哪知道这老太太居然颇为凶悍,一刀劈断了伸手来拉她孙女的胳膊。

        鲜血淋漓的胳膊掉落在地,顿时一起人群骚乱和惊呼,同时也让小石头注意到了她们,也让卢桢他们注意到了她们。

        实在是男子的叫声太惨烈了。

        周围人都在看着他们,但大多数人神情比较麻木,连排队的队形都没有乱,只是木然的转过脸,看着他们。

        甚至有人已经盯上了被砍断胳膊之人身上的衣裳,和断在地上的胳膊。

        断了胳膊的男人如果不止血的话,可能很快就会死在这个冬季,并迅速成为他们口中的食物。

        路上倒下的这么多人,就没有一具尸体是浪费的。

        那老太太手持长刀,横在胸前,目光极为锐利的望着他们不知说了什么。

        离得太远,他们也听不到,只见她对面还围着三人。

        大家都有些替这老太太担心。

        小石头大概是这一路看到过太多死人了,他一个小孩子也不怕,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那边,像看什么有趣的事。

        “快进去。”卢桢将他的头往车厢里推。

        小石头一天到晚都待在车厢里,他这个年龄又正是好动好奇心强的时候,便在车厢里有些坐不住,就想往外面瞧。

        卢桢待他和善记,他也不怕卢桢,哪怕卢桢把他头往里面推,他还想看,被卢桓呵斥了一声,不情不愿的乖乖坐回了被子里,可眼睛还是好奇的看着外面。

        “姑姑,他会死吗?”他天真地问。

        语气里丝毫没有对死亡的恐惧,也没有对死亡的怜悯,死亡这件事,在他小小的心里,变成了和吃饭喝水一样正常的事。

        每天都有人死。

        “不知道。”卢桢摇头,“小孩子不要看,看了晚上会做噩梦。”

        “才不会!”小石头一本严肃地说:“只要有爷爷在,有姑姑在,我就不怕!”

        卢桓沉默地伸手在儿子头上揉了揉,“那你长大要好好孝敬爷爷,孝敬姑姑。”

        小石头特别认真的点头,恨不能一夜之间就长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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