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始料未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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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对着山崖下的盐场,诚禹和珞典都震惊不已。
珞典轻声对诚禹说:“是烧炭取盐……”
诚禹点点头,他曾经去过西爨境内的大盐井黑井,见过那里用铁锅煮盐,听说苍洱境内大多数盐井也开始用煮制的办法了,而这里却还在烧炭,可见匪帮与外界的联络有限。
不过,现在不是多想这些的时候,当务之急必须马上安全脱身。
诚禹收起纷乱的心神,做出心悦诚服的表情,满脸堆笑地对匪徒们道:“头人果然没有夸大其词,你们的盐井实在是太大了!这下我们就放心了,这个交易不仅没有问题,以后咱们还要长期合作,一起发大财。”
他又装作从未见过制盐,琐琐碎碎地问了很多问题,又挖空心思夸了这个藏在深山里的制盐场,对匪徒们的创举表示钦佩和叹服,热情又谦和的态度令匪徒们十分开心。
珞典默不作声地盯着盐场里劳作的那些人,尽管距离有些远,也能看清楚那些衣不蔽体的人们都骨瘦如柴,疲弱不堪,他们大多数佝偻着身体,或者是瘸着腿艰难挪动。
几名匪徒挥舞着长鞭巡视,看谁稍有停滞就抽打下去。
溶洞边一动不动躺了个血肉模糊的人,阳光下鲜血已经凝结,苍蝇在周围嗡嗡飞舞。一名匪徒对着山崖下喝道:“还不拖去埋了,晒在那里做什么。”
另有匪徒叫道:“前日抓来的那几个人,怎么还不见出来干活?”
崖下听到喝问的匪徒跑近几步,仰头答道:“那几个家伙力气太大了,迷药过去后有点制不住他们,等饿透了再放出来。”
问话的可能是个小头目,又吩咐道:“制不服打服就是了,别再拖了,再过两个月雨水多起来就得停工了,这段时间要抓紧干啊,头人做成了大生意,大家不要偷懒。”
下面的匪徒又跑过来几个,都笑着答应,然后七手八脚将地上死了的人拖走。
珞典看着下面的匪徒乱哄哄散开,不由得攥紧了拳头,直到诚禹碰了他一下,他才缓过神,舒展开紧拧住的双眉,舒展了神色,回身道:“我们走吧。”
诚禹趁机大声说:“这下放心了,我们得赶紧把定钱付给头人,然后去准备后面的交易了。”
匪徒们听了都很高兴,一伙人嘻嘻哈哈闲扯着回到木楼。
又见到牙姜,诚禹毕恭毕敬施礼,然后将盐场狠狠夸了一通,甚至表示除了交易盐之外,自己还可以在大厘城为他们联络木炭生意,取盐之后的木炭可以直接拉出山售卖,还能将盐夹带其中,安全地带到大厘城去。
牙姜听了喜出望外,有了这个路子,又是一条财路。
说笑间诚禹取出荷包,倒出里面所有的金币作为定金付给牙姜,闪亮的金子让牙姜很是满意,周围的匪徒们也欣喜万分。
交易就这样敲定了,牙姜安排他们吃了一顿烤羊肉,才让赵十三和李五郎陪着他们下山离开。
一路上,诚禹不住感谢赵十三和李五郎,并且示意珞典付了他们多一倍的好处费。
这二人在凤羽镇做牙郎好几年了,除了在商队间传递情报,介绍生意,或者帮赌场寻找客源,他们还替盗贼和山匪销赃,甚至通风报信,因此匪帮对他们也不避讳,很多情况他们都十分了解。
这次遇到两个阔绰又天真的富家子弟,简单直接就挣了不少钱,二人喜出望外,不知不觉将牙姜及盐场的情况,特别是卤水的来源讲了个透彻。
进了凤羽镇后,赵十三和李五郎一直将诚禹和珞典送到了客栈,又是千恩万谢一番后才告辞。
不久,三葱也赶回来了。进山的时候,他只跟到了马棚处就不敢再往前了,他担心贸然跟上去惊动了匪徒,只得在马棚附近隐蔽等候,直等到珞典他们安全返回,才紧跟着回来。
诚禹和珞典来不及多说什么,立刻收拾了行李,结清店钱后上马出发,向邓川城而去。
此事太大,必须尽快向铭珞王汇报,同时从邓川城调兵前来剿杀。
就在他们策马向邓川城奔去时,从大厘城过来的一队人马,也接近了凤羽镇。这一日,恰好是施千琅返回梅城的日子。
这天清晨,施千琅和于赠从施浪诏的驿馆出来,前往聚缘堂向陆仙翁辞行。
在那间堆满书籍和药瓶的房间里,施千琅对陆仙翁叩拜下去。
木地板带着暖意,带着施千琅习惯的气息和温度,将他托住,这无法言传的温暖触感,让他感觉踏实又安心。
屋角的香炉里袅袅升腾着聚缘堂调制的清心散,舒缓清雅的气息包裹着他,可他的心却克制不住地缩紧,隐隐作痛。
陆仙翁上前扶起了施千琅,他的双手似乎微微颤抖,施千琅抬眼看去,透过老人慈爱的目光,看到他微笑时牵起的皱纹,施千琅的心里如同塞进了一块冰冷的大石头。
这里的一切都如此熟悉,是他喜欢的色彩,是他喜欢的味道,是他可以全身心放松的地方。特别是眼前的这位老人,就是他的亲人。
据说小鸭子从蛋壳里出来的一刻,第一眼看到谁,就把谁视为母亲,毫无保留去追随、去依恋。
施千琅很怀疑自己就是那只小鸭子。当醒过来见到陆仙翁那一刻起,这位老人就是他在这个世界的依靠,因为有他,自己活了过来,因为有他,得以安稳地度过混乱无助的这些日子。
道别的话想说很多,到嘴边才发现每一句都太轻飘飘,索性就不去多说。
陆仙翁也没有多说,只把施千琅拉到身边坐下,仔仔细细给他诊了脉,为他施了针,吩咐积善去配了几服药,又把能文唤来,交代清楚煎药的事项,将照顾施千琅的各种细枝末节嘱咐了又嘱咐。
施千琅觉得自己仿佛是个幼童,期待远行,又不忍别离,还心有不安,他的鼻子不由得酸了。
此去梅城,说是回家,是去属于他的地方,去他的亲人们所在的地方,但他心里却始终空落落,无依无傍。
对那里他一无所知,因为不知道,所以没有办法想象和憧憬,若不是梦里那位兄长在支撑,他甚至有些害怕了。
受伤后刚刚清醒过来的那几日,他对自己的家,对那些亲人曾经很好奇,也很向往,那毕竟是属于自己的世界。
而如今,在大厘城,在聚缘堂,在陆仙翁的身边,他已经有了归属之处,这里是俨然成为了他的地方。
哪怕是跟着于赠去宾居城,他也觉得应该会更心安吧。
然而,一切的不舍和未知,终究是他必须要去面对的。
陆仙翁却没有更多宽慰施千琅。他对能文细细碎碎交代完毕,转头看向于赠,郑重道:“此次于赠王子能同去梅城,真是太好了,我也就放心了。”
于赠笑道:“老神仙当然尽可以放心,我跟去替你把一切安排清楚,有任何不妥,立刻把他给你带回来,你就放心好了。”
能文已经退回到施千琅身后站定,听于赠这样说,连忙又对陆仙翁行礼,梗着脖子道:“老神仙无需多虑,我家少主这是回家,他是我们施浪诏尊贵的王子殿下,是诏主最疼爱的手足,没有任何可能让他感觉不妥……”
他说着,又忍不住嘟囔:“你们这样担心很奇怪……”
陆仙翁哈哈笑了,对施千琅和于赠道:“唉,确实如此,我不应该瞎担心呀,人老了就会想得多,确实没有必要,你们两个要好好的,你们就快些出发吧。”
施千琅和于赠一同起身施礼,陆仙翁挥了挥手:“行了,你们去吧,走吧走吧。”
施千琅出了房门刚走下台阶,陆仙翁在屋内大声道:“遇事莫慌,越着急的时候越是要凝神静气,急事得缓办……阿琅啊,要保护好自己……”
施千琅转过身,也大声答应:“知道了,我记住了,仙师也要保重,不久我就回来了。”
依依不舍离开聚缘堂,施千琅又辞别了施浪诏的各管事和官员,这才与于赠上马出发。
他们一行共七人,除了于赠和他的两名侍卫,还有负责接施千琅的两名侍卫和能文,轻装简从,没有排场。
出了上北门,施千琅再次回头望了望大厘城,深深吸了口气,催马向前。
于赠紧跟上去,劝慰道:“阿琅你也别太不舍,梅城距离此处没有多远的,快马加鞭就两天的路程而已,说起来,梅城和宾居城隔着洱海,那才是远呢,不过如果翻过北边的老君山,从那条路走似乎三五天也到了,总之是比去长安近,对了,我真的很想去长安……”
施千琅心里堆积的伤感,被于赠天一句地一句的闲扯搅得七零八落,暂时收拢不起来了。
走了不远,一道黑影从他们身侧冲过,是黑风昂首向前飞奔而去,能文策马紧追,大叫着:“黑风,主人还在这里,你跑那么快是要做什么呀……”
两名侍卫也紧跟上前去追黑风,几人很快就跑得没影了。
于赠笑道:“这匹马好有个性,那脾气才是骄傲的王子呢。对了阿琅,它怎么见你就要咬呢,是恨你撇下了它吗?怎么记仇能记成这样,太可怕了,以后你娶亲了,它可能会咬你的夫人吧,你可得娶个厉害的……哎,我忘了问能文了,你家里给你定亲了没有?”
施千琅听到这个问题心里也是一惊,迟疑道:“应该不会吧。”
“那可难说了,王室联姻很麻烦的,一般看准了合适的对象,都得早早定下来的,如果耽误了,条件好的小娘子就被别人抢走了。”
于赠一本正经地解释,说得头头是道,施千琅笑了,问道:“那么你呢,抢到了条件好的小娘子没有?”
“我就不需要那么麻烦。”
“为什么?”
“因为叔父说,等我年龄差不多了,直接娶个合适的就行,如果定亲早了,给女方家太长时间考虑权衡,万一他们发现我的不足,很可能会退婚的。”
“啊?你有什么大不了的不足,还能让人家嫌弃到退婚?”
“不知道,叔父说我容易把人家急死……”
于赠仍旧是一脸的认真,施千琅却笑得停不下来:“你叔父是调侃你的吧,急死别人倒是不至于,你应该更容易把他们烦死!”
于赠愣了一下,嚷道:“这是什么话,阿琅你是觉得我很烦吗?”
“你的话太多了!”
“那如果我不说话岂不是闷死你,真的,应该让你试试,从现在起我不说话了,谁先说话谁是小狗!”
施千琅笑着策马向前,于赠紧闭了嘴巴跟上。
这样疾驰了小半个时辰,远远看到能文抓着黑风安抚,两名侍卫在路边等候着他们过来。
施千琅勒住马,招呼大家去道旁一片空地处休息一下。
大家取了水袋喝水,施千琅和于赠相互对视,都只是笑,谁也不肯先开口说话。
于赠的侍卫曾三和李大彪对于梅城之行很是期待,趁两位主人打赌都不做声时,在一边闲聊起来。
李大彪问:“曾三郎你有没有去过凤羽镇?我听说那里各地的吃食汇聚,吃的东西比大厘城还丰富。”
曾三道:“比大厘城丰富是不可能的,那就是个小镇而已,不过听说羊肉不错,可以热乎乎地喝碗羊汤。”
能文道:“要说好吃的,还得是我们梅城,我们梅城的美食那简直……当然,好吃的羊汤也有的,可比凤羽镇做得好吃。”
于赠听他们提到凤羽镇,扭头问:“今晚我们是住凤羽镇吗?曾三你们两个不愧是越析诏出来的,只知道吃羊肉,就不能想吃点其他的吗?”
他又侧身向施千琅:“阿琅你有什么想吃的?上次我们在船上吃的鱼太鲜美了,凤羽河里的鱼应该也不错,你想不想吃鱼?问你呢,你想吃什么?”
施千琅面无表情道:“小狗。”
“狗?吃狗怎么行,我们可从来不吃……狗……哎,你这人……你才是小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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