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友好盟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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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后的几天,施千琅和于赠都会到演武场待一阵,看大家训练,看秋幺和护卫们花样百出的比试。
于赠再也没有露一手,他说自己技穷了。
施千琅也没有展示,因为于赠不答应。
每一次到演武场时,施千琅都命人将黑风牵来,让它在场上跑一跑,跟其他的马匹亲近一下,甚至跟自己亲近一点。
但是黑风并不领情,它一如既往地高昂着头,独自在场内或者奔跑、或者踱步,或者在一旁发呆,不与任何人、任何马往来,那落寞的样子让施千琅忍不住心疼,却又无计可施。
他还没能获得黑风的认可,那大黑马虽然不再咬他,但是看他的眼神里仍旧恶意满满。
除了去演武场,叶楠也不时带着他们到处逛逛,不仅走遍了宫城内的各处,还纵马围着梅城转了一圈。
穿梭于层层叠叠的花海中,徜徉在沁人心脾的淡雅香气里,有一刻,施千琅仿佛又回到了最初的梦境里,恍惚间不知身在何处。
最近他时不时就会有这样的感觉,这里的他的家,也是一个崭新的世界。
有几次黄昏的时候,在宫城最高的一处大殿之外,坐在殿前的石阶上,看着夕阳从天际退去,城外的梅花黯淡了,梅林间的大道渐渐模糊。
梅城星星点点的灯火仿佛就在脚下,炊烟一层层朦胧升起,各种食物的气味飘散,伴随嘈杂的人声。
隔得太远,并不能听清楚对话的内容,但那份喧嚣,带着热烈的生机与活力,令施千琅的心中隐隐悸动,同时,阵阵寒意就会从心底深处渗出来,无端地恐慌,难以抑制。
仿佛是害怕失去,害怕自己难以承担对这一切的依赖和喜爱。
这种时候,只要他偏过头去,总能看到于赠黑亮亮的眼眸,纯净无比地注视着自己,然后指着远方说:“你看那边,那座山的后面再后面,就是宾居城了,其实不远……”
每当这时,施千琅总想牵动嘴角笑一笑,但是到最后,嘴角轻抽,带出的却是一声长叹。
距离不远,未来也不远,所以他的梦,那些战火,也会来吗?还有多远?
这天午饭后,于赠要去宫外买把大刀给秋幺,秋幺怀里那柄铡刀片,被护卫们调侃不说,于赠也实在让看不下去了,紧随在施千琅身后的贴身侍卫,怎么能够草莽至此,这怎能配得上谪仙一般的施千琅呢。
其实,施千琅宫院的管事正良早就向护卫营申请,要为秋幺配一柄好刀,甚至白瑛夫人也开口要赏赐一柄给秋幺,都被于赠拦住了,秋幺的佩刀必须自己亲自置办。
秋幺自然是开心的,露着满口白牙笑着,屁颠屁颠跟着于赠出去了。
他们走后,施千琅来到正殿旁的那间书房,埋头看邸报和公文。
正看得入神,有些声音传入耳中,那是一种新的语言,施千琅调整了一下坐姿,闭上眼睛,偏着头仔细倾听,片刻后,他居然听懂了那两个人的对话。
一个粗犷的声音说:“……不答应就直接打过来,给他们点教训,让其他几个诏也看看……”
另一个老气横秋的声音道:“你真的认为我们可以动手吗?即使最后不得不打,这也是无奈之下的下下之策,而且打了也解决不了问题。”
“那怎么办?他们一直拖着,谈来谈去没有进展,过几个月大唐使者就到洱海边了,有唐的支持,他们更不把我们放在眼里了。”
“还是好好劝说吧,年前我军在北边的渴坡谷失利,丢了大莫门城,赞普已经在跟大唐讲和了,所以,你必须清醒,时刻记住,我们的主要目的不是为了岁贡。而是在我们与唐缔结盟约之前,趁消息还不明朗,他们还不清楚局势,扎稳这片区域,把持住这些诏国,这可比岁贡更重要。”
“这个我知道,可是,我们确实需要物资,需要粮食,不逼着他们答应,秋天不到大军就得饿肚子,更不要说过冬了。赞普让我们自己解决军需,那就只能让这些诏国纳贡呀。”
“不要冲动!”那个苍老的声音缓缓道,“别忘了我们为什么调兵到铁桥城,去年失了昆明城及盐城,大唐在巂(xi)州设置了昆明军,我们在东线的优势没有了,如果不能以铁桥城为核心,控制住神外龙雪山到苍山这一线,今后我们将更被动,所以一切以大局为重,无论如何不能撕破脸。”
“那就干等着,等他们自愿施舍吗?”
“越析诏不是答应了会帮忙吗,虽然比不了纳贡,能帮忙总是好的,浪穹诏的丰时王与我们也一贯交好……”
“那施浪诏就更应该有所表示,他千望王总不想被孤立吧,他周边各诏都与我们交好,难道他真的不担心我们与他翻脸?”
“施千望与周边几诏表面友好,实际上关系都很平淡,我们恩威并施,不怕他不忌惮,威吓一下就行了,太过火反而惹出事端,万一引起姚州都督府注意就麻烦了,现在,赞普正打算求亲大唐公主呢,我们一切都得徐徐图之,稳妥为重。”
“哎,赞普才十八岁,支撑朝政确实不简单啊。”
“因此我们更应该为赞普分忧才是,你压住火气,好好说话,尽力争取吧。再说了,真要动武,我们现在的实力……”
“……”
一阵沉默后,传来阵阵叹息声。
施千琅听得一头雾水,好半天才拍了拍额头站起身,他兴奋地踱步,喃喃道:“原来如此!”
这几日来,在那些邸报的字里行间,他确实知道大唐在渴坡谷大破吐蕃,攻取了吐蕃的要塞大莫门城,也看到了唐军夺取了昆明城和盐城,设置了昆明军控制那片区域,他还以为两边正处于不共戴天的局面呢,没想到吐蕃已经与大唐讲和了,甚至还要去求亲。
既然如此,吐蕃确实不会明目张胆与唐争夺在苍洱地区的控制权,兄长一直忌惮铁桥城的吐蕃军队,现在看来可以松口气了。
但是,怎么才能把自己听到的这些信息告知兄长呢?
回到梅城后,施千琅还没有机会与兄长叙谈,没有机会告诉他,自己虽然失去了记忆,但也获得了很多特殊的能力;告诉他在清水朗山的匪巢里发生的事情……
一想起这些事情,繁乱的头绪就搅合在一起,让他不知道从何说起。
施千琅端起茶盏喝了一口,微凉的茶汤满是苦涩,刺激着他的舌尖,冷却了他胸中勃发的热切。
先别急,一步一步来,先说当下与吐蕃有关的事情,至于其他,还是要再等等,等自己对施戈皮再多些了解,对各种关系更有把握了再说不迟。
打定了主意,施千琅走出书房去寻施千望。
此时施千望正在偏殿里。
施千琅才走进偏殿所在的院子,刚刚听到的那个粗犷的声音又清晰传来,这次他说的不是吐蕃语,语气略带不快道:“怎么回事,千望王昨天就推脱不见我们,今日又不见,到底让我们等到何时?”
一个小内侍柔声答道:“贵使见谅,我家主上已经安排了晚宴,正要差人前去下帖,明日晚间专门宴请两位贵使,表达歉意。”
那苍老的声音答道:“既然如此,请内官转告诏王,明晚我们一定赴约。”
施千琅站在院中,远远看到偏殿旁的会客厅外站立了几名吐蕃军士,虽然他们身上没有武器,一个个都杀气腾腾。
片刻之后,几名内侍引着两位华服的吐蕃人从会客厅出来,看到施千琅,两人客气地致意,施千琅也一脸平静地颔首回礼。
待那两人和随从走远,施千琅低声问一旁的内侍:“他们是怎么回事?”
小内侍也压低了声音:“这两位吐蕃的使者想求见主上,但是主上在处理公务,请他们明日晚上来赴宴,现在他们应该是回驿馆去。”
施千琅点点头,思忖片刻道:“既然阿兄正在忙,我也不过去打扰他了,你抽空帮我禀报一声,就说明日晚上宴请吐蕃贵客时,我和于赠殿下也想参加。”
这天晚上,施千望果然差人过来,正式邀请于赠参加宴会,并通知施千琅作陪。
于赠拿着那么高规格的正式请柬兴奋不已,翻来覆去端详了一阵,才不解地问:“什么情况?太郑重其事了吧,是不是觉得我差不多应该辞行了,要给我送行?”
施千琅被他说笑了,把吐蕃使者来到施浪诏的要求和目的大概讲了一下,看着于赠那张稚气的面孔突然凝重,皱着眉陷入沉思,施千琅上前拍了拍他道:“行了,就是让你知道一下情况而已,没什么可担心的。”
于赠怔了怔也笑了:“国家大事真的不适合我,都是些头疼烦心的事,幸好我们俩都不用继承王位,可以一直逍遥自在。”
第二天的晚宴,清歌曼舞中,大家推杯换盏,气氛看似十分融洽,施千望却时不时就皱起眉头,吐蕃的两位贵宾也是心不在焉,一直在找机会说点什么。
于赠端着酒杯站了起来,向周围致意一圈后朗声道:“今日受邀与吐蕃使者同席,十分荣幸。我们越析诏与吐蕃向来交好,与施浪诏更是毗邻和睦,我与千琅殿下也如手足一般,我们几方能够这样友好相处,实在太好了,我敬大家。”
说完他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侧头对施千琅眨眼嘻嘻笑了。
那两位吐蕃使者相互对视了一眼,微微有些诧异。
宴会开始前,施千望向他们介绍了于赠,他们以为这位年少的王子只是恰好游历至此,比如顺路来看看梅花什么的,没想到他与施浪诏的关系非同一般。
这位王子可是波冲王视若珍宝的孩子,越析诏和施浪诏的关系如此亲近吗?
这样一来,为了不与越析诏产生嫌隙,也得慎重考虑对施浪诏的态度了。
更何况,眼面前他们就要有求于越析诏,无论粮食、冬衣、食盐还是战马,都指望着越析诏支援,可不能为了逼迫施浪诏就范,而得罪了这位于赠王子。
准备好要对施千望讲的一番话说不出来了,两位吐蕃使者暗自叫苦,脸上都带了愁容。
施千望微笑着对于赠颔首,他也没料到于赠会这样直接表态,其实,施浪诏和越析诏只是互不侵犯而已,关系算不上特别密切。
不久前,波冲能将援救原罗君的事告知,只是为了让自己别插手阻拦,也并非出于信任。施千望很清楚,自己与波冲要结盟是很难的。
两个诏国关系的转机居然发生在两位王子身上,波冲的侄子不仅救了弟弟,还陪着他回到梅城,看这样子,从他们开始,两诏或许真的可以手足一般了。
施千琅也举杯起身,向众人致意后,对两名吐蕃使者道:“我在长安的时候,就听说吐蕃与唐将要和谈,甚至将与大唐联姻,这真是大好事。无论如何,放下争端,友好发展对大家都有好处,我们施浪诏喜爱梅花,那是因为梅无惧,且有情,未来希望吐蕃与施浪诏也友好下去。”
他的一番话说完,吐蕃使者起身笑着饮了酒,当下心里明了,原来施千望一直没有答复岁贡,是知道了整个局势的走向,他只是拖延,没有断然拒绝,应该是给吐蕃留了颜面,也是不愿意把关系搞僵。
吐蕃和大唐之间微妙的关系,即便是在吐蕃内部,还有很多人看不清楚,都说施浪诏消息最灵通,的确如此啊。而且,施浪诏的这位王子应该是得到了大唐的信任,才会了解到那么多内幕。
既然如此,再恐吓威逼都意义不大了。两人又一次相互对视,轻轻叹了口气。
宴会散去,送走了使者,于赠也先回去休息了,施千望留下施千琅又叙谈了一阵。
关于吐蕃和大唐的情况,局势的变化和下一步发展,施千琅又详细分析了一番,施千望十分满意,自己的弟弟的确长大了,思维缜密,有条不紊,而且看问题眼光独到,眼界也很宽,实在出乎他的预料。
施千望并没有追问邸报之外的信息从何而来,有可能确实是弟弟在长安时听说的呢。
想起吐蕃使者脸上细微的变化,施千望终于长舒一口气:“最近我是忧心忡忡啊,真怕引发争端。我们施浪经不起任何祸乱,所有抉择面前,我都不得不权衡再三,反复斟酌,始终犹豫不决。”
施千琅点了点头,心里一酸:“阿兄太辛苦了,那些政务公文,我一份一份看下来,这些年阿兄真是竭尽所能了,而且每一步都很稳。”他微微蹙眉,“以后可能还会有风波,甚至大的挑战,我们得及早有所防备。”
“哦?你有什么想法?”施千望问道,能和弟弟这样推心置腹的商量,他实在是太惊喜了。
施千琅不由得愧疚起来,自己对这个新世界的一切都还在学习中,怎么能够有什么高明的好办法,望着兄长期待的眼神,他犹豫了一下道:“我觉得应该开始屯粮、练兵、整修关隘,还有储备武器和战马……方方面面都做好战争的准备。”
施千望有些惊讶地问:“你觉得危险会从何而来?是与吐蕃难免一战吗?”
施千琅想起在松坡关时的那个梦,那飞舞的狰狞虎旗,他迟疑着道:“我也只是自己猜测的,我很担心蒙舍诏……”
见施千望缓缓点头,施千琅将在样备城发生的事情仔细讲了,蒙巂诏的覆灭就是眼前发生的事情。
施千望没有想到施千琅还经历了这样的险事,他再一次点头,长长地出了口气,伸手扣在施千琅的肩头,用力晃了晃:“阿琅,你的想法与我不谋而合,我们确实需要早作准备!”
他随即又道:“过几日我们一起去浪穹诏,修整关隘的事情也和丰时王商议一下。”
第二日,吐蕃使者进宫辞行,施千望并没有直接拒绝岁贡的要求,只说筹备不易,赠送一批粮食、布匹和药材,让两名使者暂时收下。原本不抱希望的使者,感激地收下馈赠,次日便启程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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