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擦身而过

徐言蹊和池南的第一次正式见面，是在国家台的节目录制后台，当时两人共同参与了一档大热的历史知识类综艺。

        她作为节目组特别邀请的历史顾问，指导节目中的古装服道化，而池南则是演出嘉宾。

        不太关注娱乐圈的徐言蹊，偶尔也会在荧幕里看到过池南。对他的了解停留在‘笑起来很真诚’这样的程度。

        被通知本期表演嘉宾是池南时，未免交流尴尬，徐言蹊特地上网查了一些资料：

        池南，中戏科班出身，24岁。

        17岁凭借电影《认真的玩笑》出道，也是凭借这部作品，出道即摘得金马奖影帝，迄今为止仍保持着“最年轻的影帝”头衔。

        那自身演技不用提了，关键是他还有“淡颜系天花板”之称的还有神颜加成。

        徐言蹊不关注娱乐圈，但是也知道没有观众不喜欢演技+颜值的组合，看来国家台也学会掌握流量密码了。想必这期节目播出后，路人观众和池粉都会非常满意。

        特别是对正主作品少的可怜，嗷嗷待哺的粉丝而言，圈子里可以提前过年了。

        至于为什么要邀请徐言蹊——一个社科院的专家——来指导服道化，这要得益于这些年的国风盛行。

        近年来随着汉服兴起，以及文物修复纪录片《我在故宫修文物》、河南卫视春晚节目《唐宫夜宴》、国家台的文博探索节目《国家宝藏》等一系列高质量节目的出圈，燃起了观众对千年传统文化的喜爱，先前低调的历史学类专业也开始进入大众视野。

        现在已经不是早些年，裹着麻布就可以说是曲裾的时代了。自媒体盛行，你要是扯着历史正剧的大旗，服道化却漏洞百出，现在的观众老爷们能在sns上分分钟把剧组扒的精光，还附送带大名的免费热搜词条。

        所以，现在无论是影视还是综艺节目，但凡涉及历史剧造型，都需要设计师对涉及到的历史时代背景有深入了解，需要了解那个时代的文化、习俗、各类穿着等，这是单凭设计师很难完成的任务。

        为了不被骂上热搜，也为了避免作品经不起考证，严谨的团队都会特邀专家来指导。

        也因此，过去的这一两年，来联系社科院考古研究所，想方设法邀请国内顶级专家们的节目组和自媒体，一直有增无减。

        宣传推广历史文化嘛，不管从哪方面来说这都是好事儿，所里完全没有拒绝的理由。

        结果就是，这事儿摊在他们这几个为数不多的研究员头上。毕竟上国家台，级别低点儿的副研究员、研究员助理，都怕他们分量不够，不能让观众信服。

        而老一辈儿呆在田野、实验室、资料库自在了一辈子，现在还得适应如何自在的站在聚光灯下，他们心里多少有些不乐意。

        有事弟子服其劳，露脸这事儿少不得就多分摊在了年轻人头上。

        所长听取老同志意见，盯着电脑一琢磨，抬头笑咪咪的跟亲自来访的节目组导演说：“你看看我们官网上挂着的专家，从里面挑个年轻人，多给年轻人点儿机会嘛。”

        导演印象中，考古这个专业里能评上研究员职称的，多半也年轻不到哪里去。所以徐言蹊这个看起来刚20出头，看起来温温柔柔的姑娘，在社科院网站首页的一众专家介绍里，特别显眼。

        导演再点进去一看履历：嚯，25岁！

        这个年龄配上下面的两行头衔，年轻的过分。

        【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研究员】

        【中国社会科学院研究生院考古系副教授、博士生导师】

        头衔再下面，跟着一串看着就很唬人的论文和著作。再一看，专业方向是纺织文物修护与复原。

        导演一拍腿：巧了不是！

        人家导演当即表示，他们要的是精通古代服饰的复原专家，还请徐教授指导一二。

        徐言蹊的师傅王青如这边一听，得嘞，拎起资料库的徐言蹊扔给导演，殷殷嘱托道：请务必物尽其用。

        徐言蹊眨巴眨巴因埋头看文献太久而酸疼的眼睛，聚焦看了下：这是确实是亲师傅，把她从本科带到博士，带了她8年的那种。

        ？

        她缓缓对师傅打出一个问号。

        师傅看也不看她，转身回实验室，继续捞他的丝绸泥糊去了。

        行吧，研究所里她最小，这件事情上她没有话语权。

        徐言蹊放弃挣扎，一边想自己的日程安排，一边朝导演微笑点头致意。

        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

        导演是个急性子，当场加上她的微信，面对面就把舞台剧本发过来后了。速度之快，徐言蹊觉得和当初她师傅抢她入门下时一样麻溜。

        接下来的一周时间，徐言蹊抽空整理出剧本背景的相关资料，资料涉及人物的衣冠、头饰、器物等方面，同时整理了近年来出土的文物图片和她复原的实物照片，一起交给节目组设计师，以用作他们调研。

        而后根据徐言蹊的专业建议,例如衣冠形制、用料、织法、染色等，服装设计师再进行一定程度上的创意设计。

        文物中，纺织文物因为材质原因，并不如其他文物相对容易保存。近代考古以来，虽然也有少量锦绣实物出图，但是相对中华民族动辄千年的漫长历史来说，只能算是零星分散的残片。

        这些零星残片对拼凑出春秋战国时期整体的服饰体系而言，还是太过有限。设计师们只佐以艺术加工，力求在舞台上还原文献记载和出图文物上的古人形象。

        半个月后，当一切前期工作准备停当，节目开始带妆彩排，隔天进行录制。

        这天徐言蹊需要在彩排之前提前至现场，先指导群演造型。

        她平时为了方便就住在研究所附近的小公寓，从公寓开车到电视台，只需要30分钟——当然这是在避开早晚高峰的正常北京路况下。

        拒绝了节目组安排车辆来接，徐言蹊开着自己的suv去电视台。想着录制完后，如果还有时间，可以绕到二叔家，把他之前要的资料送过去。

        路上节目组助理琪琪打来电话——

        “徐老师，您在路上了吗？”

        “嗯，出门了，有些堵了。不好意思，可能比预计的要晚点儿到。”徐言蹊看了下导航，有些抱歉。

        “北京交通嘛，”琪琪笑着表示理解，又叮嘱道：“您到地方了，给我个电话，我去接您，再带您去领进台证。车停在西口的地下停车场就可以了，那边凭进台证可以免费停车的。”

        “好的，谢谢你。”

        “您太客气啦！开车小心。”

        琪琪很喜欢这位声音温温柔柔的徐老师，末了没忍住多说了一句：“您吃午饭吃饱了吗？没吃饱的话，最好带些吃的，咱们排练经常加班，晚上吃盒饭的时间也不知道有没有。”

        徐言蹊应着，又了道了声谢谢。

        这个节目组的现场，徐言蹊其实多少了解些——导演怕她年纪轻，不抗压，提前给她打过预防针。

        能上国家台这档节目的演员，在娱乐圈必然是资历和名气都不缺的，他们通常档期都很紧，所以彩排也是争分夺。

        不过，据说节目效果力求精致，无论是舞台、妆造，还是剧本、演员、演技，都需要在一遍遍的磨合中才能达到节目预期效果。经常在彩排中，还会出现一些细节问题需要调整，预定5个小时的工作时间，延长1--2个小时都是常态。

        再倒霉一些，遇上个脾气差，不配合走戏，或者不看剧本、不记台词，现场临时找台词的演员，那加班3-5个小时都有的。所以说，按时收工那是想都不要想，工作人员其实都已经习惯这个节奏。

        徐言蹊表示理解，毕竟她家里有个做编剧的工作狂叔叔，那也经常是吃了上顿忘了下顿，经常废寝忘食的改剧本，一次因为胃出血把自己送进医院的事迹，在他们亲戚简广为流传。她就觉得，文艺工作者大概骨子里都有点儿疯劲儿。

        徐言蹊自己倒是不在意受累不受累，她们考古这一行，别的不敢说，体力是没问题的。考古队经常做田野调查，为了保持体力，她有着很好的生活作息习惯，也常年坚持运动，吃苦耐劳不在话下。

        不过以防万一，她还是往包里放了袋牛角面包和一瓶牛奶。

        一路偶尔堵车，还算顺利。

        但是，现在徐言蹊把车停在地下停车场，坐在车里，有些后悔拒绝节目组的车了，否则她就不用一个人下来停车，也不用遇到这样为难的场景……

        她刚才给助理发完短信，告诉她电梯口编号，等了5分钟后刚准备下车，就看到斜对面车里下出来两个人。

        看看外面面带怒气但是又不敢太大声发火的干练女人，又看看对面温言安抚她的清瘦男人，徐言蹊犹豫着要不要下去。

        助理应该已经快到1楼电梯口了，让人久等就不好了。

        可是窗外的两人没有停下的意思，这时候她突然出现万一打个照面，似乎不太合适，毕竟等下大家还要一起彩排。

        不远处——

        “佩琪姐，公共场所禁止吸烟。”指节分明的修长手指捏住细长的女式电子烟，池南拦下了经纪人试图点烟的动作。

        “我没打算抽！”杨佩琪看着空了的手，池南翻了个白眼。她家艺人年纪轻轻就一板一眼的，她这不在车里抽也不行。

        池南无视她的狡辩和白眼，坚决地把没收的烟塞进自己外套口袋，抬手拉上之前挂在下颌的口罩，而后叹口气，轻声安抚道：“这事儿我已经回绝了，今天就要开始彩排了，临时给师弟加戏确实不合适，吴总心里也有数，他就是跟我顺嘴一提。你小心自己的身体，消消气。”

        杨佩琪听到他这话，还没消下去的火气更旺盛了，抬手猛的戳他：“有数？有数他刚电话里还提？！见缝插针的让你带新人，这是第几次了？”她又想到什么糟心事儿，扫的精致的眉头皱的更紧了，说话也夹枪带炮：“这么下去，那群人就要骑到你头上了！他们有那个能力也就算了，可你看他们配吗？一个个阴阳怪气的，明里暗里说些你的酸话！他们但凡把语言艺术用在应付采访上，也不至于张口就是一句‘嗯……怎么不算呢？’，呵！我看着都替他们尴尬！”

        杨佩琪一句话模仿的惟妙惟肖，嘴里还不忘继续嘲讽：“也不看看自己，要演技没演技，要颜值没颜值，声台行表，你说他们占了哪一个？！”

        她嘴毒是出了名的，就是池南有时也招架不了，这一连炮轰，他都来不及打断，只得咳笑一声，替“师弟妹”们辩解：“颜值还是有的，毕竟是吴总亲自选上来的。”

        杨佩琪朝他呵呵一声，毒舌道：“老吴就是看你合同要到期了，怕你不续签，趁着你还没有拍拍屁股走人，吸你的血，让你多供几棵摇钱树给他们！”脸上似笑非笑的表情，也不知道在嘲讽谁。

        这时，车里的徐言蹊扫了一下时间，看两人没有结束的意思，她也不打算再等下去，拎起手包，推门下车，目不斜视的越过两个人，径直向电梯口走去。

        池南没注意到偏僻的地下停车场还有人，愣了一下，下意识侧了侧身，避免和她四目相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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