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4章 小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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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江江面起了破碎薄冰,风刮动苇絮飘起一阵雪雾。
咕咚一声,有人对着那江面掷出石块,那冰裂开碎成细小浮萍样,水流一冲旋着涡争先往前淌去。江浪滚到岸边,灰白带青的鹅卵石时深时浅,不变的只是那水中的影。
黑色的,肃穆的影。
“二爷。”有人来寻,裹紧身上的袄。
吴世权站得久了反倒不觉冷,只是充耳不闻。
那人颠着打滑的脚步近了,又道:“医院那边来话了。二爷......节哀顺变。”
吴世权冷笑一声,回头问道:“节谁的哀?!你的?”莫名的怒意,惊得连风声都弱了下去
“啊......”来人吓得忙扶膝就要跪,“小的,嘴笨!不会说话,二爷饶命!”
吴世权没了兴致,迈脚离岸走道:“开车,回商号。”
他弄不清自己是怎么了,他似乎也是不想弄清的。
他只告诉自己,是她自己要死的。
杀敌未成到先自损一千,真是个蠢女人......他不住这样想,却发现那张脸在脑海里越来越清晰,清晰到他几乎能透过那浓妆,看见脂粉之下——往昔少年模样。
幼时母亲的话犹在耳畔:
“你爹最不看中你,你说咱娘俩往后还能有什么盼头......”
“二倌儿,过来。”那日下学,他第一次被叫进父亲书房。
“今天的学堂,先生都讲了些什么?”他一紧张,胡编乱造一通,本以为要挨打,却见父亲心不在焉又问:“听说,你们班来了位新同学?可知道,他叫什么名字?”
他点点头,又记起早上迟到时在学堂门口撞见那人,忙道:“他叫秦啸川!”
父亲欣慰一笑,摸着他的头莫名夸赞道:“很好,很好......”父亲接连说了几个好,他却领会不到什么好。
“那是秦家大帅府的小公子......”
“你给父亲记好了,从明天起——你只能同他玩!”
“可我不喜欢他。”扭着脑袋哼道。
那时小,不知道那种不喜欢,原是嫉妒。
他嫉妒他,嫉妒他众星捧月到连自己的父亲也在意知道他。
明明,父亲都还没见过他。
父亲瞪起眼,沉着脸拽过就要往屋外逃的他,捏住瘦小的肩用力按下。
“疼!”他叫了一声,却在瞧见父亲的脸色后生生逼退了眼中的水汽。
视线模糊间,他只听见父亲冷冰冰道:“由不得你想怎样......”
“......”
“往后只要是那个孩子喜欢做的事,你不喜欢也得喜欢;只要是那个孩子喜欢的东西,你再怎么喜欢也得让给他。父亲说的,你可记牢了?!”
......
他喜欢的,他不喜欢也得喜欢;他喜欢的,他再怎么喜欢也得让;只有他不喜欢的,只有他不要的,才可能是他的。
她怨他,可他又该怨谁?
“二爷。”入了堂屋,人声此起彼伏。
吴世权落座,开口问道:“给了你们几日时间,事情办得怎么样?”
“回二爷,顾小姐留下的书信里的地点都寻了个遍,实在没有找到线人。只是这几日,除了我们,似乎还有人在那些地方找人。”
“军府的人还找军府的人?”若是内斗,到也说的过去,只是真的如此凑巧?
吴世权犹疑之际,查探的人又道:“起初我们也以为是,不过后来发现那些人手里还拿着一小幅画像。”
他接过递来的印刷纸,展开一看,是顾茜。
“二爷,那些人找的是顾小姐。”
吴世权将手中的纸揉成一团,掌心暗自攥紧,忙吩咐道:“立马去医院消档!——不!派人去换档,换为重伤住院治疗,送个长得像的丫头去原先的病房住着。”
说完又望向那领头道:“带上弟兄,该怎样散布风声,不必我细说了吧。”
“二爷,小的明白。”
大帅府。
“念竹,姑母不允许你这样做......”电话里隐隐传来孩子的哼声,像是感应到电话那头母亲的气息,孩子的哭闹声渐渐绵密起来。
电话里头的女人话音厉声拨高:“姑母已答应替你照顾晟儿,你怎么就不能听姑母一句劝!就算你肯‘舍己为人’,你以为事到如今秦家的人还会感激你吗?!”
“姑母,我不需要秦家的感激。”她只需要秦家应下条件作筹码罢了。
垂头眸光一黯将要挂电话,听着那头的哭声,呼吸微重又道:“还有,谢谢您,替我照顾......那个孩子。”
抱着孩子的妇人僵坐在话机前,望着襁褓里那张红彤彤的小脸蛋叹气道:“好歹也是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倒真狠得下心来。晟儿啊,你说你娘亲,要什么时候才能意识到——那是条死路,走不通的。”
这世间千千万万条道路,唯有人心的路,最是难通。
门房的丫头来报时,叶文佩也未曾料到秦夫人会来得如此之快。
“秦伯母,坐。”她理了理军装,侧身请道。
秦夫人面上扯着点零星的笑意,却并不应她,只自顾自坐下。腕间扣着莹润的玉镯,哐的一声碰了下太师椅的扶手,佣人们顿时吓得大气不敢出。
晟儿一天天长大,大帅府里老佣人不少,为了不叫人瞧出端倪,只好送回上海姑母家。为此就已得罪了秦夫人,自不会给好脸色瞧。
叶文佩只好又道:“文佩还以为伯母早已知此事,不曾料到三少原是想瞒着您的......”
秦夫人转过眉眼凛着她,“哼,不必在这儿装虚作假的,你不就是刻意要我知道的吗?”
“文佩哪敢?只是前线危急,大帅又无法出面,三少也迟迟不肯定夺......文佩急躁了些,冲撞得罪之处,恳请伯母谅解。”叶文佩拿捏准时机,即刻服软。
“说吧,要怎样——你才肯出兵?”到底道行不浅,这一句着实惊了一惊叶文佩。
秦季年患病前,向来不准家中女眷参军参政,她是如何知道她手握兵权的?会不会,连那个孩子她也......
正惊疑间,又听得那座上的妇人嗤笑道:“要不是你手里的兵权,你以为你真进得了秦家的门?”
闻言,她苦笑间松了口气。
“既然伯母都清楚了,那文佩就不必拐弯抹角了......”
不一会儿,佣人上了茶点。杯子是新烫的,温水热气里的绿芽将将展开卷袍,只见近身的丫头惊呼了声小姐......那盏茶淋头浇在了叶文佩的身上。
“呵呵,我倒真是小瞧了你这丫头。”秦夫人抖了抖指端的水渍,眉眼间的笑意却愈发慈蔼起来。
丫头就要上前,她斥道:“都下去......”
叶文佩直着身子一动不动,任由那水滑进领。
“按理说,伯母此举应算是帮了文佩大忙,只是文佩心中有愧,觉得啸川也应知晓此事才对......毕竟,那白小姐是啸川订过婚却还未过门的正妻。”
敢威胁她!“不知好歹的丫头。”秦夫人收了笑,一瞬又讽道:“要不是冯老力荐你,像你这样心思费尽的丫头,单单就是小九不喜欢你这一点,我起初就是瞧不上的。”
呵,秦家的人个个深藏不露......时至今日,她叶文佩才算看清这妇人的真面目。
秦夫人瞧着眼前的人突地又嗤笑起来,问:“真是年轻,以为爱——却又能撑多久?”
先前那白家丫头,不还是头也不回地转身走了。
“说吧,把你想要的亲口说出来——我就答应你。”她早已看透她的目的,这番摆布只为立威。
叶文佩心间闷闷一痛,硬声回道:“我要做秦家九少的正妻。”
城外,码头。
“又坐在这儿等了一日了,也不知道在等谁。”卖梨的老头叹了口气,只见一条薄薄的淡黄色长卷皮自刀片上落下,削梨的活干净利落,一瞧便是这一带的熟手。
“哎——丫头!”老头瓮声喊道。
穿着旧花袄的姑娘拢紧脸上的头巾,转过身来。
“这码头主要是走货的,你要是等人,该去另一个码头。”
姑娘闻声走来,边走边单手比划着。隔得远看不清,近了却又瞧不明白。
她急了,忙双手齐用,嗓子嗯嗯啊啊得发着单字音节,老头垂头做活,仍是啥也听不明白。
码头上的风时大时小,刚好这一阵刮掉了姑娘松了手的头巾。
“呀......”旁边摆摊的妇人惊叫了声,老头连忙抬头看却也被吓了一跳。
姑娘眼中滚了泪出来,滑过脸上沟壑纵横的疤,见状忙抬手去捂。触及之处是一团又一团皱巴巴的皮肤,有些地方还未好全翻着新长的皮肉……连她自己也受不,于是忙又垂了手背过身去。这一转,她虽瞧不见那些目光,却叫身后的人瞧得更清楚——那火灼的疤从左脸往下,一直沿着耳根破向领子里。
“瞧着这疤的颜色年头应不久,这姑娘哑巴该不会是因为这伤吧......”又有人嘀咕道。
老头心软道:“作孽哦......丫头,你家里人呢?”
她背着身,在人群里摇摇头。
“都散了吧!散了!有什么好瞧的。”好心大娘凑近将头巾递回到手上,她接过忙缠上系好。
瞧热闹的见没得瞧了,这才散去。
只是,人群中一黑袄男子三步两回头的仍瞧着,好一会儿又猛地拍了拍脑袋,拨足狂奔离去。
......
“当真瞧清楚了?”吴世权寒声问道。
黑袄男子点头,呼着白汽又道:“先前在码头那日,那位小姐同她带的丫头......小的离得近——绝对错不了!”
“码头那边除了咱们的人,目前有没有军府的人?”
“前几日还有呢,不过他们好像没人注意到那姑娘。”
吴世权颔首沉思,抬手又吩咐道:“不管了,想办法抢尽先机,先把人带回来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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