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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0章 弥补(一)


秦啸川一脸肃穆地下了车,军部的卫兵待看清来人,连忙弓腰拉开大门。

        “这密函谁写的?人查到了吗?”

        长靴踏上厚重的地毯寂静无声,秦啸川颔首摘了军帽,翻飞的衣摆携来一阵凉风,室内众人纷纷清醒。

        “常副官已经派人去查了,听说已经查到送信人,最迟今晚便能将人给带回来。”

        哪知话音刚落,秦啸川眼风一斜,盯住邢部长厉声道:“常副官人呢?”他要那送信人做什么?当务之急是将那写信人找出来······若信上所言是真,此人究竟是哪头的人?送这封信又有何目的?此事关乎重大,绝不能行差踏错。

        “常副官······”刑部长不觉别过目光,神情有些为难。其实他们早已查到,这送信人便是写信之人,不过那人不是旁人,正是少帅曾经最为亲信之人。“常副官正在训导办事不力的下属,少帅稍安勿躁,我这就派人去将常副官请来。”刑部长心头捏了一把汗。

        秦啸川眉眼轻抬,抿唇冷道:“不必请了,带我去见他。”刑部长的模棱两可的话叫他觉出端倪。

        刑部长刚走了两步便被身后的人大步赶上,眼见拦不住,他也只能硬着头皮领路。

        半地下室的窗栏中透进一束束冷硬的光,有一人逆光而站,宽大的毛毡帽遮了眉目,露出的半截脸庞,黝黑的皮肤一如往昔,只不过脸上杂乱的胡渣透着关外粗犷的风霜。少年已不复少年。

        “你有几分把握扶桑人会出兵?”常彪抱胸立于办公桌前。

        许朔轻笑:“常副官还在猜疑什么?”他千辛万苦从关外潜回北地,到北平不过晚了一步,于是又马不停蹄地追来天津,可这府中上下却无人肯信他。

        常彪回眸一愣,却道:“此事我做不了主,你急也没用。”蔡铮还苦守在南边境,眼下任何变故都有可能让楚家有机可趁。而北地更是大帅一生的心血,他担不起这个责任。

        “或许你再等等,待我旁敲侧击问一问少帅的态度······”常彪不由忆起许朔同叶文佩那桩旧事,防备之心尤甚。

        许朔攥紧手中破旧的手套,宽大的袄衣随着他猛烈地动作绷起数条难看的褶皱,就如同此刻他脸上熨不平的眉头。

        “——常彪!”许朔一把揪起常彪的衣领,“我是可以等,北地还能等吗?!”

        哪知常彪不屑一顾:“那也不能输给楚家。”他的语气带着几分固执,“大帅的死,楚家必须付出代价!”

        许朔听到大帅的名号不觉一怔,痛心又道:“等扶桑人入了关,南边境一战就算赢了楚家,也是输。”他拿着大帅作这样冠冕堂皇的借口,可曾想过九少今后的险境。

        “你若当真等不了,便自己去向少帅言明此事,我可以不拦你。”常彪话中有话,似笑非笑地昂首对上许朔。

        许朔震惊退开半步,常彪趁此挣开他的手,冷下面孔整理好衣领,再抬眸时,却见许朔身后的铁门不知何时开了。

        秦啸川抬手挡住欲要出声的刑部长,余光掠过常彪稍显不安的面孔后,撑在铁门上的手悄无声息落下。

        “你明知道,少帅最不想见的人就是我······若非如此,我那封信又何必假他人之手代写。”许朔冷笑一声,“我且再尊称你一声常副官,九少是你看着长大的,你却要这样害他?!”

        此刻眼前的常彪再说不出一句,许朔意识到不对劲时还来不及转身,身后一阵冷厉的气息已然近若咫尺。

        “许朔?”来人寒声唤他。

        许朔目光低若尘埃,只能局促不安地盯着脚上那双泥泞不堪的短靴。

        “长本事了你。”秦啸川已然笃定,上前一把摘了那人的毡帽。

        许朔浑身一僵,落魄地挪开脚步,抬肘挡住沧桑的面孔。“我······”他不是有意要违背当初对他的承诺,他也有想过在关外转借商队送信,可扶桑军队已是蓄势待发,他若不亲自来,只怕这情报半途便会被劫去。

        秦啸川面上眉目一凛,心下却气极反笑:幸好是许朔,不是旁人。

        “你若是真好心,又怕什么我不见你。”见人要走,他只好又道。

        许朔意外回眸,常彪和刑部长面上表情亦是精彩。

        秦晓川恍然松了口气,心头一软,只听见有个温柔的声音对自己说:这世间,多一个相信你的人,是好事。

        秦晓川上前端看一眼,对视间倏尔抬手握了握许朔的肩。他什么都没说,却让许朔更加难堪。

        “少帅。”许朔一瞬哑了声,直往地上跪去。

        秦啸川不计前嫌地拦他起身,片刻后沉重问道:“关外,如今是个什么情形?”

        “扶桑人借着军事演练的档口暗中集结了数万军队,我本想先去萧山联络翟田治,可惜迟了一步。”

        常彪屏了一口气似要打断许朔,一旁的刑部长连忙拉住他摇了摇头。

        “扶桑人已经暗中控制了关外乃至萧山的电路通信,水路和陆路也多处暗布哨兵。我过不去,只能混进边境的死人堆里,这才······”

        途中艰险不言而喻,秦啸川听罢凝眉寒目转向常彪。

        “刑部长,翟田治最后一次通信是什么时候?”他盯着常彪,话却是问的刑部长。

        刑部长夹在中间左右为难,军部上下谁不知道,少帅去北平之后,除了三少和卧病在府中的冯裕乡,便属常副官地位最重。以往翟田治的事都是刑部长负责联络徐士昌,再由常副官负责监管调度,如今看来,少帅对常副官已存了嫌隙。

        只是刑部长远不知,秦晓川更为嫌隙的却不单是许朔这一件事。

        旧年已过,金陵的初春迎来一场末雪,沈齐睿的家宅阴寒阵阵,唯一还剩一丝暖气儿的地头便只有厨房。

        厨娘接过丫头送回来的残羹断勺,默不作声又端出一碗新的。

        丁世元回到府中也有数日,在南边境所受的伤皆不过皮外伤,将养几日倒并无大碍。只是得知沈从念死讯之后,沈齐睿的肺病越发严重了。

        “少爷。”丁世元拦下送汤药的佣人,“您再这样下去,督军府那边该起疑了。”

        丁世元侯在门口半晌,屋内仍是一片死寂。他心头起了不好的猜想,只好转开受伤的那只手侧肩撞开了房门。

        老式房门的门闩应声而断,凉薄的日光卷起一阵细碎的尘埃,沈齐睿骨瘦如柴的人影落在床帘上,听到丁世元那番话方才侧了侧头。

        “去,把窗户都打开。”丁世元睨了眼身旁的小厮,转头往里走去。

        “一切都是我之过,眼睁睁看着小姐死在秦军枪下却无能为力,少爷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丁世元垂头立在床畔,“只是如今大仇未报,总长和夫人还在九泉之下看着少爷······小姐的死若要我以命相抵才能让少爷您振作起来,世元绝无二话!”说罢,真掏出枪上了膛。

        丁世元心里唏嘘,幸得那道床帘将自己与沈齐睿隔开,才没叫沈齐睿发现端倪。

        沈齐睿攥紧手中那条发辫贴向胸口,终于出声:“丁世元,她死的时候······在什么地方?”

        他的声音沙哑的不成样子,唇边浮起一层干裂的白皮,垂下的眉宇像两座山一样压在血红的眼眶上,如同末日的夕阳,倒影在一片死寂的水光中,弥漫着毁灭的气息。

        丁世元颔首:“就在南边境两军交界之地。”他似乎又想到什么,“亦是秦晋山失踪的地方。”

        沈齐睿听到秦晋山的名字一瞬回了精神,疯魔一般望向手中的头发:从念,你以为死在那种地方,我就没有办法了吗?他不会让她如愿的,就算死,他也绝不允许她和秦晋山死在一处。

        沈齐睿嗤笑:“秦晋山······我定要你整个秦家还有北地,给她陪葬!”

        丁世元见此终于松了口气:“来人,伺候先生更衣。”看来自己这步险棋,走的没错。

        “——曾怀植现在何处?”

        “他派手下去了趟北地,但人还在金陵。”

        只要曾怀植在金陵,曾家旧部的主力便还在金陵。

        宏北勇野如今已从北地关外赶回金陵,楚家退兵一事便成定局,若此时再不趁机发难,待秦家那小子喘过气来,他这么多年的心血定将毁于一旦。

        “楚家的事我们不能再出面,眼下唯一可用的,便只有关外的扶桑军。”

        丁世元犹疑:“可宏北勇野在楚家暗中退兵之后便急忙赶回金陵,可见那老狐狸也有顾虑。如此,关外开战一事恐怕还得再等上一阵。”

        谁都等得了,可他已经等不了。

        哪知沈齐睿冷笑:“要挟不了那扶桑人,曾怀植可跑不掉。”

        “曾怀植······难道他也同扶桑人有过交易?”丁世元记得曾家那位老督军虽与秦家不睦,却对扶桑人是恨之入骨的。

        “你还真当曾家的人都同当年那位老督军一样?”

        沈齐睿讽道,心下已然有了计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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