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7章 博弈（三）

叶文佩站在宴会厅门外驻足许久，小十六几番催促，叶文佩仍是未动。

        秦啸川这是要豁出一切去打四四扶桑。她站在那里，七八月的天，却浑身冰冷。他据理力争，看似每一句话都在安稳人心，却每一句话都带着一丝不妥。她心下可叹：所有的希望，都建立在打赢的前提之下，可秦啸川，你有没有想过，若你输了，那便是······万劫不复。

        “——所以。”秦啸川扬起目光望向席间不曾发一言的方世均，“我会在出征之前做好主城守备布防，由方长官暂任靳老将军的职务，陈师长竭诚配合，再加上······”大门开锁的声音引得众人抬眸，秦啸川亦看了一眼一身军装打扮的叶文佩，方才继续说：“再加上官复原职的叶长官，三位以冯老为首，各司其职，肩负卫城之责。”

        叶文佩闻言不禁睁大了眼。她原以为冯老要她去抗击扶桑是他的算计，她原以为他接她回来也本该是这个算计，可他······竟要她留在天津守城。

        方世均亦是满脸惊诧，别说要他守城，若要他一同去前线打扶桑他也绝无二话。“少帅此举不妥！”他脸色铁青，沉声开口。

        秦啸川语态松快，平静问他：“有何不妥？”

        方世均鄙夷的看了一眼叶文佩，颇有骨气道：“此等犯有前科的外人，少帅和冯老信得过，我方世均信不过！”

        秦啸川这次没急着回应方世均却是把话锋转向陈师长，“陈师长也觉得也有不妥吗？还是说，你们本事不如人，怕叫一个女人给比了下去？”

        叶文佩满脸羞愤如凌迟一般站在那处，待听见秦啸川的声音方才有了一分底气。

        “若方长官觉得我这个少帅安排不当，我也不强人所难，想必在座体恤靳老前辈的大有人在，不介意替老将军分忧解难。”

        这话将方世均定在原地，席间都知他与靳老交好，此差事他接不接都要或多或少得罪靳家，只是若拱手让于他人，他与靳老都失了势，日后想要再爬起来，凭他和靳老这个年岁更是难上加难。可方世均心里堵着一口气，只好搬出大帅避重就轻道：“若少帅执意如此，便请将此事向大帅言明，若大帅也同意，我方世均便再无二话。”

        叶文佩如今的身份本就尴尬，且她从前的罪证还是秦啸川一手揭发的，如今受人质疑也情有可原。方世均态度表明到这个地步，秦啸川仍是久未回应，他的沉默也只有高胜鸣和叶文佩看懂了。

        “若事事还要去叨扰我父亲做决断，我这少帅难道是形同虚设？！既然方长官毫不领情，我军中人才济济，也并不是非你不可！”

        方世均气得腮帮子都鼓了起来，隐忍起身：“——既然如此，方某人微言轻，就不在此午宴上叨扰各位了。告辞。”

        陈师长见这场面也顾不得了，忙唤住方世均，高胜鸣也上前规劝。

        “方长官，还没开宴呢······这样不妥吧。”

        方世均愤然拂袖，“气都气饱了，还吃什么饭！让开！”

        “高胜鸣，送方长官走。”秦啸川握紧了拳头，叶文佩看在眼里却也不能声援，秦啸川半晌才松开拳头，未失风度吩咐道：“——开宴。”

        好好一顿午宴，叫人吃得索然无味。

        高胜鸣见秦啸川心情不佳自是体恤，张罗着一众副官将诸位将领官长送至各自的车前。宴会厅内就只剩下两人，斜阳透过一扇方格玻璃窗落到暗红色的窗帘上，桌上杯中的残液仍晃动着不稳的光。

        “你要我留守天津，究竟是个什么意思。”叶文佩见他又端起了酒杯，终于开口问他。

        “字面意思。”秦啸川仰头一饮而尽，他身后的夕阳焯烫着那宽厚的背，沿着线条流畅修长的肩颈，勾勒出一抹略显悲壮的剪影。

        “你要当英雄逞强，我可不拦你。”叶文佩话里有话，“但在你根本就不能保证自己的赢面有多大的情况下，我拒绝你的安排。”

        “怎么，难道你还想跟我上前线不成？”秦啸川讥诮地看着她。

        “我是军旅世家出身，你却要我窝在天津畏手畏脚，如此，我还要感激你不成？别说方世均不领你的情，我叶文佩也不领。”

        秦啸川嗤笑起来，“呵，谁要你们领我的情了。冯老想要你跟我一起抗击扶桑，对吧？他这把年纪能拉下脸面向你开口，也实在不容易。可惜，他终归是老了，看不清楚局势。”他转动着手中的杯盏，微微斜着头瞥向叶文佩，“你不用这么看着我。别把我想的太坏，公事公办，我不会因为过去的私事报复冯老。当然，你也别把我想的太好。”酒瓶贴过杯壁发出脆响，晶莹的液体落入杯底滑出漂亮的弧度。

        叶文佩拧眉别过脸，冷笑：“你敢留我在天津，就不怕我临时起意叫你到时无路可退。”

        秦啸川举起酒杯，满不在意回道：“冲你这句话，我出征之时再分送你两成兵马。到时，我倒要看看，你的枪口究竟会对准谁。”

        “你不过是吃准我······”叶文佩咬牙切齿，面色如沸，倏尔醒悟过来方才明白秦啸川的用意。“你要我留守天津，是为了提防楚家？！”

        “看来你脑子还算清醒。”若当真要腹背受敌，就凭曾家同楚家的恩怨，叶文佩该是最佳守城人选，且必定会拼尽全力。

        “你凭什么觉得我就会乖乖就范。”叶文佩一面心有不甘，一面又隐隐担心他真是要豁出命去打扶桑。“再说，你的心上人尚在天津，你敢留我守城，我可不敢保证护不护得了她！”

        秦啸川手上动作一顿，定定望着手中的酒杯，一字一句道：“这点，叶长官大可放心——我的人我自己护。”

        入夜。

        “文佩丫头回来啦？”冯裕乡竟撑着未睡等她归来。

        叶文佩心中感激：她回津后便暂住冯府。一来，有冯老撑腰，可缓和军委和秦啸川的冲突，如此旁人也不敢再有二话；二来，冯老年岁已高，如今这个状况她也不知还能再见几面······

        “一切，可还顺利？”

        叶文佩步入凉亭，摇了摇头：“他明知道您跟我的意思，他却偏要我守城。为此，还同方世均闹了不快。”

        冯裕乡晦涩一笑：“看来他心中还是有气。”不想受他恩惠。

        叶文佩闻言忙宽慰道：“冯老多虑了，他今日说了，公事公办。要我守城是为了提防楚家。”

        “他唬得了底下那帮人，他唬不了我。”冯裕乡语重心长，皱着眉头又试探起叶文佩，“那丫头你，究竟是个什么想法？”

        叶文佩沉默半晌，长叹道：“正如冯老所言，我该当自立了。”只要她能自立，便不用顾虑金陵，也不必再忧心他的胜算尚有几层，届时就能同他一起抵御外侮。

        “你同你外祖父一样，其实本是个心善之人。”

        叶文佩牵强一笑：“不，我可坏着呢——秦家还不能倒，我要秦啸川欠我一个天大的人情，来日才好叫他出兵南下，助我匡扶曾家。”

        她终于想通了。

        深夜。

        叶文佩握着手中的笔，思绪万千，望着摇曳的烛火她心一横，三行短语也算作了个交代，至于曾怀植究竟会怎样答复，她此时猜不准也不敢想。印下火漆封了口，她找来自己旧部，趁着夜色将信送去了联络金陵方面的暗哨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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