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2章 兵变（二）

去武备学堂的马路被雨水冲刷出无数深浅不一的水坑，路上有些颠簸，叶文佩微靠着车窗，遥遥望着数幢红砖建筑。

        “叶长官，车只能停到这里了。”开车的士官望着长长的车队，今日冯老不便出行，车上载着这位又今非昔比，他只能为难的将车停到尾。“知道了。”叶文佩神情从容地拿起身侧备好的长柄伞，推开车门。只是她脚刚下地，后面又驶来一辆车。“——少帅？！”士官不确定的声音在车内回荡，叶文佩的心跳莫名漏了半拍，深色的伞面上雨珠四溅弹落，她深吸了口气强逼着自己目不斜视。

        陈允河一眼便认出不远的车是冯老的，只见车上下来一位女军官便猜想是叶文佩，他看了眼后视镜里神思游荡的秦啸川，刻意出声：“少帅，是叶长官。”

        叶文佩径直走着，佯装什么也没听见，只是不知为何脚步还是不由自主的慢了下来。秦啸川接过陈允河递来的伞，三步并作两步没一会儿便与叶文佩并肩而站，两人无声朝学堂大门走去，叶文佩偷偷侧头看了他一眼：“这两日雨下个不停，冯老的身体撑不住，所以······”她的解释还未说完便被他打断，“我知道。”他似乎心里装着事，眉头不由自主地微微拧起，她只好又说：“你说，今日方世均和靳家的人来是不来？”他在担心什么？她试探着闲闲问他。

        “来不来也改变不了什么，不来也罢。”他的回答带着笃定却也异常敷衍。

        陈允河不近不远的跟在二人身后，心不在焉地打量起学堂四周的安保布置。一行人越过礼堂前一排荷枪实弹的卫兵，礼堂外不远是早几日搭好的阅兵台子，现下被匆忙弃置一旁。高胜鸣正在礼堂内“迎来送往”忙得不可开交，待诸多前来观礼的长官依次落座之后便听见礼堂大门外响起敬礼的声音，抬眼便瞧见少帅一行人步入厅内。

        礼堂内四角亦皆站有学堂卫兵，人一进门便立枪行礼。秦啸川一脸肃穆的穿过红毯铺就的走道，到头便是礼台。走道左右好似自觉分庭抗礼的两个阵营，叶文佩有心留意倒意外瞧见了左边前排落座的方世均，众人没见着冯老自不会主动招呼她，于是无言到右边坐下。

        这样的流程秦啸川早就烂熟于心，高胜鸣连同主教官按照宣读的步骤在礼台上进行了阅兵仪式，仪式之后便由人宣读名册逐一上台授书结业。陈允河不知什么时候坐到了叶文佩身边，叶文佩看了眼身侧这个泰然自若的小军官，不由开口：“年纪轻轻大好前程，我劝你还是换一个座位的好。”识趣的人都避她不及。

        “叶长官还是自在些，我可不是少帅派来监视你的。”陈允河一笑置之，眼神倒是机警地盯着礼台。话聊到点上，叶文佩又说：“你们少帅遇着烦心事了？不妨让我猜猜——”她顿了顿手指不觉捻开袖口细小的雨珠，“是靳老彻底同秦家撕破脸面了，还是和法租界那位有关？”

        陈允河这才回头看了她一眼，“今日冯老不也没来吗？靳家的人不来倒是好事，不然那边儿的人还真以为我们故意孤立靳家。”他扬了扬下巴，脸上挂起人畜无害的微笑：“至于叶长官说的法租界那位······实在抱歉，我从前在军部做文职，少帅的私事，我知道的或许还不如高副官多，要不等会儿我帮叶长官去问问高副官？”他侧头探了眼身前，陈师长一行人就坐在前排不远，旋即又扭头朝大门的方向张望，叶文佩不禁也被他搞得紧张起来，嘴上却说：“你当这么多卫兵都是摆设？”

        陈允河若有所思地笑笑，只暗中将手放在佩枪就近的位置。

        “我在军部曾听闻叶长官行军凶悍不输男人，早就想讨教一二。”他脸上挂着浅笑语气也无丝毫傲慢之意，礼台上的仪式即将结束接下来是少帅发言的阶段，演讲稿是行政部的人早就写好的，倒也无需担心。“瞧着今日或许是个好时机。”

        “尔等背井离乡，承卫国之志，更有义士毁家纾难；但秦家并非草莽出身，应行正统，我作为少帅必承大帅——”秦啸川早阅览过发言稿，但今日除此之外他还想说点别的，只是话音还未落大门外却传来军用卡车的轰鸣声。

        高胜鸣站在礼台一侧垂眼望向陈允河，似是用眼神在问：怎么回事？陈允河紧了紧眉心，旋即往近墙边的空座上挪了几座，扭头朝大门一侧的玻璃彩窗探去，朦朦胧胧的窗格间只隐约看见约莫十辆左右的军用卡车上涌出一列接一列训练有素的步兵，也不知是哪位搬空了大营，车上下来的人驾着枪的模样瞧着可不是来换岗的卫兵。

        “哟，这典礼倒真是不等人啊！”靳斐易扶正帽檐，身后跟着的余上校手里端着一沓赶印出来的信稿。陈允河身形一顿，闻声转过目光，只见靳斐易不急不缓地朝前走来，他下意识回头看了眼礼台上的秦啸川，仿佛并未将此人放在眼里。

        “谁放他进来的？”秦啸川颇为不悦，皱着眉小声质问身侧的高胜鸣，高胜鸣一脸状况之外：陈允河不是说靳老告病？谁想怎的临时派这二世祖来替自个儿！

        靳斐易没皮没脸的置若罔闻，脸上挂着笑额角的青筋却是隐隐若现：“家父身体抱恙，但念及大帅恩义，特命我代他老人家——亦代表靳家，前来观礼。”长长的红毯走到一半却施施然停下，“只是靳某为聊表心意，所以专程去给少帅准备了一份大礼，这才误了些时辰。再说，您堂堂一军少帅，岂有赶客的道理？”在场众人虽不知他何意但纷纷倒吸一口凉气，因这言辞实在有些针锋相对之嫌，连席间的方世均也有些听不下去，倒是他身边儿坐着不远的某位姓张的下属与陈师长身边坐着的那位于长官心领神会。

        方世均正要出声制止靳斐易却被对面坐着的陈师长抢了个先：“靳少爷观礼便好好观礼，打断典礼仪式可非靳老之意吧？！”

        “哎！且慢——”陈允河示意墙边的卫兵上前引座，哪知靳斐易非但未顺着台阶下反抽过身后人手里捧着的东西，回身扬手一撒只见漫天墨字翻飞，他站在那阵纸风里扬声笑问：“少帅方才提了嘴大帅······我等倒也是好奇，这个学堂既是大帅的心血，不知他老人家可否有留音回信几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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