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卷盛世 第二十二章

肾山北部一个的隐蔽山洞是庄顺和叶华丰最新的藏身点，这位成为众矢之的大盗召集几位重要部下坐在洞部潮湿的石块上商议对策。在这个过程中，两名警惕的喽啰站在洞口望风，他们肩膀上挎着和驻军交易得来的冲锋枪，口袋里塞着无线电设备和对讲机。

        庄顺手握一根干枯的树枝在石块前方的泥土地面上用力比划，他刚刚用树枝划刻下肾山的简易地图，然后用几块碎石标注出朝廷哨站的位置。看到满地的碎石，叶华丰为难的说道：“他们动真格了，我们的弟兄多半是‘破脚骨’出身，如何斗得过朝廷的正规军。梁文远派人把我们邻舍隔壁的熟人都抓走了，这是要逼大家现身。这几天就抓了几百人，郭涛好像都没跑掉，朝廷是在乱撒网。”

        庄顺用力折断手中的树枝丢到一边。程克的软弱让他感到吃惊。受到朝廷逮捕的老乡都是王爷封地上的子民，他们的赋税都上缴给了这位藩王，不料关键时刻的程克竟然毫无作为。曾在武装警备队里当过副排长的卫健锋坐在庄顺的对面，他深知朝廷毫无信义可言，帝国军队必然在南直隶的太平使用了相同的手段。想到同乡的日子也不好过，卫健锋便对众人建议说道：“躲来躲去也不是办法，不如主动袭击朝廷的部队。告诉他们如果不释放无辜的群众，我们就不停止攻击。”

        庄顺听罢说道：“本来我认为大家不是军队，不能承担扩大冲突的后果，但是现在人心惶惶，我们是该采取行动了。肾山的黄岩坑有座官军扎下的营盘，大概有两百人守备那个地方。每隔半个月，会有一支车队送补给品过去。我们要是能劫走运输队的物资，说不定能弄几挺重火力机枪和一些反坦克武器。”

        叶华丰摇头说道：“集结全部人马，我们也弄不出一百人。运输队要是能拖到黄岩坑官军出来接应，我们就跑不掉了。”

        庄顺摇头说道：“我们再躲下去就要吃石头了，大家要迅速解决运输队的护卫，去年蛟镇的驻军私下里卖给我一批武器，现在就能派上用场了。”

        众人仔细讨论着伏击计划的各项细节，以及得手后如何分散并藏匿武器。

        两天后的清晨，庄顺和叶华丰兵分两路埋伏到距离黄岩坑四里外的山岭上，他们占据能够俯瞰下方道路的两侧高地，躲藏在茂密植被和岩石后面。庄顺把仅有的几支陆军制式步枪发放给部下，然后让同伴扛着两支火箭发射器占据山腰，朝廷军队不可能被鸟铳和猎枪打败，他们为此动用了一切可以使用的武器。

        叶华丰和卫健锋都匍匐在淡紫色的碎岩后面，头顶松树的许多“雄狮毛”落在他们身上。叶华丰对腰上绑着四枚火箭弹的卫健锋问道：“有把握打中吗？如果有装甲车，子弹打不穿钢板。护卫部队有机炮和机枪，我们埋伏的三四十个人就有烦了。”

        卫健锋凭着过去在军队里服役的经验说道：“问题不大，从这里的路面状况来看，主战坦克开不进来，梁文远最多安排两部‘博济一型’步兵战车作为护卫，那个玩意的外号是‘纸皮核桃’，最多挨两发标准式火箭弹。”（博济即东荒山空下辖的博济镇，江先主出生于此，所以朝廷自行研发的一批步兵战车也就被命名为“博济号”。）

        叶华丰继续问道：“刘帝二型的主战坦克能用火箭摧毁吗？”

        卫健锋解释说道：“要看打在什么部位，主战坦克有很厚的反应装甲，没有二十发火箭弹基本打不动。不过我当兵的时候听说很多坦克的护甲板都是偷工减料的劣质产品，装甲没有加入稀土或魔法矿。如果真是这样，七八发就能打坏了。”

        经历漫长的等待以后，下方山雾笼罩的道路上传来发动机的震响，两部卡车打开前灯射出两道穿透浓雾的黄色光线。一枚硕大的“纸皮核桃”紧随在车队后面，“核桃”顶部架设无人看管的机枪，小巧灵活的炮塔上有一门小口径机炮。卫健锋站到岩壁边缘向下瞄准，他在等待对面山头上的庄顺下令。第一声枪响传出来之后，两道火光从左右两侧的山丘上迸射而出，火箭弹拖着灰黑色的烟雾直泻而下，下方山谷中传来爆炸的巨响。

        卫健锋发现自己发射的火箭弹偏离目标打在装甲车前方的岩石上，四溅的石块砸在“核桃”的装甲板上传出沉闷的响声。对面山头上的同伴倒是成功击中了“纸皮核桃”，但是装甲车似乎并未受损。坐在两部卡车上的朝廷士兵惊慌失措的跳下车来，他们蹲伏在卡车的各个角落取下挎在腰间的枪支，这些官兵对着头顶的敌人开始射击。

        匍匐在山腰上的庄顺等人亦不甘示弱，他们人数占优并且躲在掩体后面，想要压制对方并不困难。装甲车内部的炮手被突然袭击吓到了，他因为火箭弹的冲击撞上了车厢的内壁。机炮手在询问车内稀里糊涂的观察员后调整了机炮的角度，对着右侧岩壁射出一发对付坦克的穿甲弹。观察员心中埋怨朝廷方面太过吝啬，不愿给陆军部队的装甲车辆全部安装电子观察仪，现在他还需要使用视野受限的老式观察镜了解环境。

        偏离目标的穿甲弹引发极大冲击，躲在岩壁上面装填下一枚火箭弹的卫健锋差点翻倒，匍匐在他身旁的叶华丰连忙惊叫说道：“‘核桃’好像打不穿！”

        卫健锋很快给他喂了一枚定心丸，第二枚火箭弹不偏不倚打在炮塔下方的护甲板上，火箭弹爆出一朵璀璨的火花，这辆装甲车再也传不出任何动静，带有浓密黑烟的火焰透过钢板越烧越旺。立下头功的卫健锋转过身对叶华丰说道：“这下有把握了，大家要抓住机会。”

        这场突袭行动正朝着对庄顺有利的方向发展，但是护卫部队通过无线电呼叫了正在下巴山待命的武装直升机。梁文远的军队在武肃和华穗建立了两个探测基站，这些基站可以捕捉到敌我双方的无线电信号。下巴山的帝国军队基地里，一架满载弹药和乘员的武装直升机处在随时可以升空的状态。庄顺一旦出现，这架飞机就会带着几名经验丰富的特等射手和驾驶员赶去抓捕这位大盗。

        没过多久，飞机旋翼带来的狂风就让正在山谷里作战的袭击者闻风丧胆。帝国军队已经很多年没有参加大型战斗，朝廷的武装直升机主要用于抢险救灾和投放人员。这架昂贵的装备将近有十吨重，利用悬挂着反坦克导弹和空对空导弹的直升机对付几个土匪实在是大材小用，直升机的航炮刚刚发射，山坡上方的松林便燃烧着倒下，就算是坚硬的岩石也立即四分五裂。机枪和航炮的射击扭转了局势，庄顺的部下立即被直升机的强大火力打得血肉分离。

        直升机的几位驾驶员试射了一枚反坦克导弹，这枚导弹在山坡上爆出一团巨大的火花，成片的树木伴随着爆炸带来的气浪倒下，庄顺躲在右侧山地上的部下伤亡过半。有着夜视、夜瞄和红外探测装置的直升机立即就能找到所有埋伏的土匪，如果不是担心误伤下方的友军，直升机的驾驶员还打算对这片山坡进行一次地毯式饱和攻击。

        低空飞行的直升机悬停在山谷上方，安装在飞机两翼和机首的机枪开始朝着下方抛洒子弹。叶华丰没有在刚才的爆炸里幸存下来，他和几位同伴已经变成燃烧的焦炭。巨大的松树在庄顺前方轰然倒下，密集的火星升腾上半空。山谷的空气里弥漫着硝烟和蛋白质燃烧的味道。

        本来晕头转向的护卫部队在友军帮助下朝着山坡开枪还击，感到大势已去的庄顺连忙沿着山道飞奔离去。大部分袭击者选择丢下武器分头逃跑，庄顺这才有幸捡回一条命。

        为了剿灭庄顺，梁文远把帝国陆军里仅仅装备二十架的“恭州型”武装直升机调来肾山作战，这可以说是对庄顺的极大尊重。这些仅在御林军里有所装备的直升机单架制造成本就能抵上地方部队一个师三个月的军饷。直升机的装甲非同寻常，驾驶舱使用了坚不可摧的防弹玻璃。庄顺手上只有一般性的火箭发射器，没有高射炮和防空导弹的土匪自然只能逃跑。

        这场失败的袭击在庄顺团伙里引起极大恐慌，如果朝廷能派出直升机进行作战，下一次是不是要动用导弹来射击肾山？损失叶华丰的庄顺感觉朝廷动用了真正的强硬手段，他现在没有回旋余地。庄顺可以在和朝廷正规军的游击战里取胜一两次，但是这种胜利不能长久维持下去。

        程克想出了营救庄顺的办法，他打算找来某个死刑犯进行一场表演，“庄顺”会在表演里遭到击毙，真正的庄顺则会登上一艘快艇向西行驶前往兽人的地盘避风头。在此之前，庄顺遣散和安置了几十个仍旧游荡在肾山的部下，王爷会保护这些人员。

        四处藏匿的庄顺和程王爷花了一星期遣散仍在肾山地区活动的武装人员，庄顺也迎来了逃离缓冲地带的时刻。

        这天下午，疲惫的庄顺在一座草木茂盛的土岗上找到一颗樟树，他盘腿坐在树木的根系上休息。庄顺从堆积着细小落叶的地面上拔起一株三叶草，然后把那几片叶子塞进嘴巴。不浓不淡的酸味让庄顺感到些许放松，他抬头看了看上方摇摆的树枝，较为强烈的西晒日头穿透树枝的缝隙在地面上投下斑驳而耀眼的阴影。

        程克安排在今天晚上保护庄顺逃往史泽豪的封地，这位大盗有些舍不得这座拥有一万两千座大小山峰的肾山。

        村庄旁边有两片青色的玉米田，很多蚊子在田埂小径上盘旋飞行，附近的农户在田地里用毛竹竿搭了几个稻草人，这些稻草人身上套着色彩艳丽的衣服。这样的防护手段不太起作用，大胆的麻雀还是栖息在农作物的枝头和田边的竹篱上不肯离去。

        庄顺不想再思考自己落入陷阱的经历，他此刻只想着能多活上几年。太阳下山以后，几个逃犯就从香樟树下站了起来，他们沿着林地走去。众人顺着隐没在草丛里的小路行动，庄顺离开了这片记录自己几度沉浮的肾山，他或许要在兽人领地上蛰伏多年，如此一来他就再次变得默默无闻了。

        夜幕下的山间小道一片漆黑，不过庄顺在这几年里练就了夜视能力，他还是能轻易避免在崎岖的道路上翻倒。白茫茫的山雾弥漫在柔和的月光下，走了足足二三十里的山路以后，众人翻过一座陡峭的山岭，庄顺勉强在月光照耀下看到前方出现了一条的溪滩，这条小溪向北连接着荒江，程王爷已经安排人马在前面接应他。

        快艇停靠在能被树林遮蔽的安全位置，两名程克安排的特务打着手电筒赶来迎接庄顺，因为小溪旁边的树木根系生长到地面之上，众人不得不放慢脚步在滩涂地里慢慢接近快艇，庄顺看到快艇的前排已经坐好驾驶员。一名特务领着庄顺登上快艇，他压低声音说道：“诸位，王爷都给你们打点好了。”

        庄顺听罢说道：“我在岭北的藩镇银行里有一个秘密账户，下次就给诸位弟兄打一笔钱作为辛苦费。”

        不料这时候那位正准备把庄顺接上快艇的特务突然从船舷上栽倒下去，庄顺的同伴连忙取过手电筒察看前方的情况，快艇周围的水域里竟然泛起一团血雾。意识到情况不妙的庄顺立即纵身跃向近旁的灌木丛。

        溪流对岸长满青苔的山石上方闪烁着耀眼的火光，先前匍匐隐蔽着的朝廷官兵开始动用带有消声器的步枪射击下方目标。庄顺等人完全不知道子弹从什么地方射出来，程克派来的快艇驾驶员也吃了一枪倒在前方的船舵上，快艇前方的挡风玻璃也被打碎了。没有任何保护的快艇引擎箱因为从天而降的子弹向外溅射出火星。庄顺的保镖连忙趴到地上，对岸有十几个全副武装的朝廷官兵涉水冲了过来。

        密集的枪声在林间响起，带有炫目光焰的子弹立即把小溪南岸的人员扫荡一空，死里逃生的庄顺在密林里听到直升机螺旋桨的声音，朝廷军队正用探照灯搜索可疑目标。梁文远早已获悉庄顺的逃跑路线，这些官兵来到这里守株待兔。慌不择路的庄顺飞奔越过地面上的山石，他一直往藤葛和灌木茂盛的树丛里奔跑，负责追击的官兵都是刘帝麾下最精良的御林军。帝国的御林军有一条选拔标准，背负装具的官兵必须要比猎犬跑得还快。

        携带夜视装备的官兵很快包抄上来，庄顺的腰间藏了一把微型冲锋枪，不过他根本不敢停下来取出武器。御林军射出的子弹切割沿途的树枝和叶片在庄顺身后擦过，密林里的山坡小径上倒是有几块在夜色里变得阴森惨白的岩石，庄顺连忙躲到石块后面想要休息片刻。枪口上悬挂着探照灯和红外瞄具的官兵在魔鬼般的树木阴影里缓缓逼近，庄顺握紧了自己唯一的武器。

        屏气凝神的逃亡者发现这些官兵尚未找到他，所以他打算匍匐着从小径上溜走。原来正在不断交流情况的官兵突然把枪口调转方向，有人因为察觉庄顺的踪迹而大喊了一声，十几道从枪口下面射出的光柱对准了庄顺藏身的石块。

        令人绝望的枪声响了，穷途末路的逃亡者发觉自己的胸口变得湿热粘稠，视线也模糊起来，他立刻失去意识。追逐结束了，蜂拥而至的官兵发现了倒在小径上的尸体。两发子弹击中他的胸腹，另外一发子弹打碎庄顺的眼珠，这位大盗的眼眶被打烂，子弹造成的伤口里正向外流出发黄的液体。

        如果这个消息传出去，熊达威和卢献康都会感到松了一口气，现在没有人能拿军队里的非法交易来威胁他们。

        程克的施压取得一定效果，梁文远的小型军队在一个月以后撤出藩镇控制区。“中原王”始终无法找到逃亡计划泄密的源头，他仅仅在一个很小的圈子里讨论过庄顺的问题，王爷的部下里也找出不问题来。

        程克想到自己也和史泽豪商量过如何安置庄顺，“镇西王”也知道庄顺逃亡的时间和地点，原来是汪熙兴的特务截获了这些信息，他把庄顺的行踪透露给熊达威。

        熊达威安排梁文远军队里的亲信把庄顺直接击毙来消除交易的证据，汪熙兴所需要的报答便是“镇国公”在朝廷里说好话避免武力冲突继续扩大，梁文远的军队也需要撤出北中原。汪熙兴先前的强硬在很大程度上只是一种姿态，他和朝廷的内阁大臣进行着不可告人的交易。程克的替身计划因此失败，这对王爷而言是一个极大的打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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