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卷乱世 第十三章(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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夺占双林要塞的反军只需要向东沿着公路前进五十里便能进入蛟镇市区,麻宏富当即将手头仅有的两千名陆军官兵全部收缩进城区,坚固的装甲车辆被安排在市区的重要街道上来回游荡,步兵和炮兵沿着内城河道以及主干道加固街垒。
当时抵达蛟镇城郊的反军不过是五千名缺乏经验的轻步兵,因为南直隶兵团仅有的几十门野战炮尚未运出肾山山区,这支部队缺乏能够有效摧毁居民楼和机关设施的攻坚火炮。
洪时先为此释放了一名被俘的官兵连长,这名俘虏将带着一封措辞得当的劝降书拜会麻宏富。在这封信中,洪时先谎称反军已在蛟镇集结全副武装的两万大军,如果对方不在十二个钟头内撤出蛟镇,六十门自行火炮将用一百五十五毫米口径的炮弹“犁平”城区。
陷入混乱的守军没有收到过关于反军实力的确切报告,麻宏富便请来蛟镇电视台的台长董力策赶赴城外进行交涉。蛟镇守将希望能尽可能拖延时间,等待兴州方向的援军。
董力策被反军秘密带到隶属蛟镇的济溪镇,他在集镇中央的废弃火车站里会见反军代表。作为交通枢纽的蛟镇早在数十年前就已修建连通兴州、联塘两地的铁路,市区的车站主要承担着载客与货运任务,济溪车站则另有其他的用途。
晚年的江先主热衷搭乘专列在帝国各地巡视,蛟镇的地方官便特意在风景优美的济溪修筑小型车站和专门的轨道来迎接天子专列。济溪车站在江康驾崩后就失去作用,现在被改造成用于置办酒席的公共服务中心。
周占山特意派人从车站库房里将一节尘封的御用车厢拉到长满杂草的废弃月台旁,他选择的谈判地点显然僭越了帝国的礼制。
江康大帝的御用车厢里有着一间铺设有厚实手工地毯的会客室,房间内随处可见先帝出巡时使用的各种陈设。周占山坐在一张可能曾被江康坐过的雕花靠背椅上闭目养神,洪时先则在他左前方的沙发上翻阅着一本宣传册。洪时先合上了由随军记者杜撰出来的宣传册后朝着周占山说道:“这宣传很是夸大其词,他们说每个内阁大臣都有几千亿的资产,每年都享用着上百名进贡的美女。”
坐姿恰如山寨寨主的周占山睁开眼朝着洪时先说道:“这不过是一种手段罢了。这些牛头马面或许并没有这么多钱,但几十个亿的资产却是绝对有的。崔义甸之流总不能说‘我没有几千亿,我就几个亿。我没有一百个美女,我只有十个。’,不把这些谗佞之徒描绘的富可敌国,怎么能激发民众反对朝廷的积极性?对付刘帝那个流氓集团,我们就不能像君子那样爱惜羽毛。天子不就把他的死对头郭王爷描绘成了一副傻瓜样,影视剧里的老郭不是在享受酒色就是在吞红丸,这种宣传当初也没少蒙骗愚夫愚妇。”
洪时先深以为然的说道:“现在的小后生都对郭王爷一无所知,不要说他们,就连我当年也上过朝廷的当。经历时间的沉淀,世人才能了解一件事孰是孰非。”
此前将大半个身体埋在靠背椅里的周占山突然站了起来,他负着双手在车厢内来回踱步。洪时先见状便猜测道:“占山兄在担心不能骗过麻宏富的使者吗?”
周占山走到洪时先的跟前说道:“不能把蛟镇的官兵吓跑,我不晓得将士们能不能在兴州的刘军到来前强占县城。”
洪时先笑道:“不如你我就按老规矩唱一出双簧,我唱红脸,你唱黑脸。”
听到了这句话,周占山便心满意足的走向几案后的靠背椅,他在半路上用嘲讽的语气说道:“‘乌龟爬到鳖价钱’的我不知能不能把董力策给糊弄住了?”
在这个阴雨连绵的下午,几名反军老兵撑着雨伞将朝廷代表护送到济溪火车站的废弃月台里。急促而细密的雨滴正沿着月台上生锈的铁皮棚顶边缘流淌成几条细小的水柱,杂草丛生的铁轨上横卧着一节有着精美外观的御用车厢。一名卫士拉住车厢外的镀金把手将舱门滑动了一米多的距离,董力策便拿下戴在他秃头上方的软呢帽走进这间“僭越之所”。
董力策一走进车厢,卫士就不声不响的关上舱门,朝廷使者惊讶的发觉硕大的车厢除了两名陌生人外再无他人。洪时先望着有些手足无措的董力策寻思道:“如果董力策的腰间藏了把手枪,那么他就会有一次上头条新闻的机会。”
洪时先按照自己一贯谦恭有礼的行事作风将董力策请到一张空沙发上,他又拿起摆在茶几下的热水壶往两只绘有青黑色龙形图案的茶杯里倒上热水。坐在一张开阔几案后的周占山正研究着刚从抽屉里翻出来的《南直隶铁路分布图》,他时不时用余光打量着新到来的对手。董力策朝着正使用软木塞堵住水壶瓶口的洪时先说道:“在下是蛟镇电视台里当差的董力策,今日受麻宏富将军之托和二位商议蛟镇问题的解决办法,不知二位该如何称呼?”
周占山在闻听此言后便抬头对着董力策说道:“在下是苦县的周占山。”
洪时先望着杯中浮起的“灰白”茶叶说道:“鄙人是大昆的洪时先,蛟镇问题的谈判暂时由我来负责。不知麻将军是否考虑我们给出的建议?只要麻公信守承诺,我保证城内数千守军都能安然无恙离开蛟镇。”
董力策打着手势比划说道:“为了城内的无辜民众和文化古迹免遭战火,麻将军不敢忤逆洪公的意思,然而直接放弃蛟镇必然使城内官军蒙受畏敌如虎的罪名,天子可能会把很多人投进苦役岛和劳改营。麻将军希望贵军能在明后两天发起象征性进攻,等到第三天清晨,朝廷军队就会在保留装备的情况下撤离蛟镇。”
洪时先听到这里便感到对方正把他当成“猢狲”戏耍,于是他一边微笑一边表达了反对意见。
“恕我直言,蛟镇守军历时三天的‘光荣转进’无疑会让我军置身险境。我想麻将军的那把算盘不过是盼望着兴州的卢献康赶过来为他解围,不是我夸口,光凭城里的几千部队,一场象征性进攻就能打下县城。退一步而言,即便蛟镇的守军能挡住我军进攻并配合卢献康取得一场大捷,麻将军的部下也捞不到什么好处。”
“卢献康会让他麾下的嫡系部队排在功劳簿里的头几行,伤亡惨重的蛟镇驻军却未必能免除丢失双林要塞的责任。要是我像‘乌龙卫’特务那样耍花招,今天的谈话内容就会被记录下来。经过适当的‘艺术加工’,麻将军和你就会被猜忌多疑的‘唯一帝皇’以‘通敌’罪名逮捕。不过你放心,这类行径为我所不齿,这节只有三个人的车厢里不会有录音设备。董公难道还没有感受到我们的诚意吗?”
麻宏富曾再三嘱托董力策要在谈判时表现得底气十足,朝廷代表便面无表情的放下握在手里的茶杯柄,故意朝躲在远处的周占山说道:“二位先生坐拥雄兵百万,蛟镇之内也尚有弱旅三千。鹿死谁手,不得而知。”
董力策的这番豪言壮语迫使这出双簧里的“红脸”向“黑脸”使了个眼色,周占山使用手指关节沉重的敲打面前的几案,他用沙哑的声音说道:“时先兄没法用文化人的方式来和你们讲道理,那么我就用‘破脚骨’的方式来谈谈蛟镇的问题。”
先前坐在车厢角落里的周占山绷紧脸上的肌肉,董力策清楚感受到正向他袭来的冷森怒意。周占山将右臂支撑到摆放有《南直隶铁路图》的几案上,在把整个身体向前探出的同时,他用流氓骂街时的语气吼道:“你这个烂泥里的王八还想和我叫板吗,你的话能有多大分量?”
抽动腮帮子厉声呼喝的周占山用他那对有力的大眼迫使董力策的目光变得游移不定,他朝着董力策继续说道:“在过去的若干年里,我麾下将士们都饱受‘唯一帝皇’的虐政,如果不是我和时先兄竭力拦住他们,你现在就被那些血气上头的后生倒吊在火车站对面的市场里了。保护平民和历史文物不过能换来一些不值钱的虚名,我绝不会为此延误一个钟头的时间。”
“你要是觉得蛟镇的城防比双林要塞还要坚固,反军的炮兵就会放一阵‘烟花’给你们瞧瞧。如果我的耐心耗尽了,我军就会用几发导弹在双林要塞附近的白塔湾二号水坝上开一个洞,到时候可没人开着冲锋舟来蛟镇救你们。江油条在南直隶制造过无人区,我现在就坐在过去属于他的椅子上,你当我比不上他吗?”
反军围城部队在蛟镇外围并无一门像样的重型火炮,周占山便只能用架在他舌头上的那门大炮来击垮董力策的心理防线。董力策将求助的目光投向洪时先,洪时先便朝他低声说道:“还请董公将会晤的经过如实告知麻将军,请他妥善考虑蛟镇问题。周公对吃过公门饭的人有些许偏见,难免有时礼数不到位,还请您见谅。”
这时的董力策再也找不回先前的硬气,光靠龟缩进蛟镇的半个步兵师也没法给他强硬的底气,最后他在洪时先的陪同下离开济溪车站。
在朝廷的使者告辞后,先前躲在另一节车厢里的张全忠便闯进这间会客室,他朝着两位“特级演员”笑道:“占山兄向我们完美诠释了‘飞扬跋扈’四个字,过去我还以为喜欢‘韬光养晦’的你不懂怎么去吓唬人。”
周占山的脸上完全看不出任何怒意,他带着自负的笑容说道:“我向来狂悖不羁’,只是有几位老朋友的教训让我不得不研究起‘韬晦’二字。要是一只兔子的个头都和老虎一样大了,这还怎么‘韬’?有好几万将士在背后撑腰,每个人都敢和‘唯一帝皇’的喽啰们‘劈硬板’。”
张全忠摸了摸受伤的手臂说道:“你这条‘变色龙’的演技还真不错,我原来以为你真生气了。”
周占山摇了摇头说道:“我年纪轻的时候很容易发火,过了几年就能想办法控制住,现在能让别人以为我发了火。”
洪时先听罢说道:“张兄,要不是你在双林岗上出了点意外,这个‘黑脸’非你莫属。大家要盯紧出城的几条道路,我估计麻宏富很快就该上当了。”
心慌意乱的董力策在第一时间回到蛟镇向麻宏富汇报在济溪车站所受的冷遇,坐困孤城的麻将军即刻召集参谋人员制订城内部队沿着“蛟槐公路”向兴州转进的作战计划。当一切布置妥当后,麻宏富带着卖弄的意味向董力策阐述了他对时局的看法。
“贼军虚张声势的把戏骗不了我,如果对方有迅速攻下蛟镇的实力就没必要和我们谈判。这群蹩脚演员对卢献康的分析倒是很贴切,将士们坚守县城讨不来什么好处,狗急跳墙的贼军或许真会水淹蛟镇。”
“我决定假意答应贼军‘十二小时内解除武装撤离蛟镇’的要求,城内的两千多名官兵以及大小官吏将在六个钟头后搭乘汽车沿着东郊公路突围。只要不在突围前闹出太大声响惊动贼军,他们就会被我们打一个措手不及。”
我们将傻瓜的故事长话短说,麻宏富所部在离开城区后便落入数倍反军的埋伏,失去工事依托的官兵很快作鸟兽散。麻宏富的大半部下都在通往槐集的国道线上当了俘虏,他和董力策死里逃生跑到兴州。
洪时先一开始就没指望反军能逼迫蛟镇守军主动缴械投降,他在济溪车站安排会晤的目的在于告知麻宏富死守蛟镇是呗不着的。关心麾下将士安危的麻宏富便只能选择火速率军突围,他为了确保计划的保密性便不会大肆破坏城内的重要设施,蛟镇城区将会较完整的保存下来。
攻克蛟镇的反军随即在下彰地区和官军进行几次不大的遭遇战,几乎不设防的下彰也被反军轻易夺占。跟随南直隶兵团一同出征的记者用文字和录像将这些战斗渲染成“战役”,周占山则将这些战役夸张为历史性事件来激励部下。萧索和荒芜的肾山已经在反军将士的身后消失,他们竟已行进在南直隶繁花似锦的平原上。
在进入蛟镇和下彰市区之前,大部分反军将士都期盼着能够迎来民众山呼海啸般的欢迎,不料这两座城市里的居民不是逃到其他地区,就是躲在家中闭门谢客。“唯一帝皇”的狂热崇拜者和特务趁乱在市区的街巷内大肆破坏,许多反军将士都被放了冷枪。
在肾山经历过多年苦战的反军老兵在抓捕闹事者的同时还洗劫了城区中央那几条空旷萧索的主干道。他们用枪托砸烂金店和储蓄所的玻璃,用野蛮的方式撬开沿街商铺和大型商场的卷闸门,反军将士的腰包里很快就塞满钞票、玉器、金银首饰、音像制品以及配备液晶屏幕的电子产品,他们甚至还将超市里那些不值钱的常见日用品搜掠一空。
接到民众大量投诉的洪时先立刻下令全军将士不得持械抢劫和擅入民宅,他调动司令部的卫队将一百多名顶风作案的罪犯当场击毙,遭到检举揭发的两百多名劫匪则有幸体验了起源于“排枪时代”的列队射击,出入娱乐会所寻找特殊服务的反军将士被涂黑了脸示众。周占山设法归还大部分抢劫来的财物,他用缺乏信用保障的“藩镇流通券”向受害者进行额外赔偿。
蛟镇和下彰陷落的消息传开后,附近地区的好事之徒、无业游民以及退伍官兵纷纷冒着遭受空袭的危险赶来投奔反军,太平县里甚至出现了很多放火烧掉自家宅院归附反军的义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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