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二十六章

那只犰狳看着那漫天的火光，焦躁不安地小孩脚边不断来回蹿动，嘴中一边发出叫声。

        小孩弯腰将犰狳抱在自己臂弯中，安抚地摸了摸它的脑袋。

        后来等这场火将房屋烧得只余下一片灰烬时，山下镇里的村民也纷纷涌了上来，瞧见这一片狼藉，面上皆是一片惊慌失色，然后动作划一地跪在地上磕了三个响头。

        周从知看到别其吟被两名男子架着压在地上，他一边奋力挣扎着，手中紧紧攥着一条金黄色的发冠，似乎正是那在上山路上自杀女子的头饰，一边声线嘶哑地吼道：

        “我要你们通通给我阿姐抵命！”

        “住口！”一名打扮奢华的中年男子上前一巴掌朝别其吟脸上掴去，他恶狠狠道：“孽障！你胆敢对山神大人不敬，还在这口出狂言！”

        中年男子说完，转身对着废墟的方向跪了下来，“今日逆子得罪了山神大人，都是鄙人管教不力，鄙人回去必会重罚，还望山神大人莫要与一介无知小儿计较。”

        男子方才的一巴掌丝毫没留情，别其吟撇过头吐出一小口血，脸上挂着浓浓的冷笑，“好一介山神大人，分明被你们当做避之若浼，天命犯煞的山鬼，囚禁在这山顶，却自私伪利蒙骗至今，直到现在他还以为自己是人人敬仰供奉的山神吧。”

        他双目通红，大有一种破罐破摔、不怕死的架势。

        别其吟这话像是彻底打碎了一众人面上的一层掩饰的薄膜，就如同他所说的那般，即便是这瓦砾屋已经被烧成了废墟，人们齐齐而至，却无一人欲上前察看原来被送至这里的人还是否安好，也正因为如此，并没有人看见那还在不断冒烟的废墟后面，静静地站着一个小孩。

        方才的话自是一字不落地传到了他的耳朵里。

        “可他们将我当做山神。”

        一想到这孩子之前的话，周从知霎时间有些于心不忍。

        她站在那瘦弱矮小的小孩旁边，忽得瞥见他的侧脸，那层薄薄的沉莹白色白绫下的眼睛依旧沉寂，周从知突然有了一种可怕的预感，其实他早已熟知了真相。

        看似一个受尽蒙骗坑害和利用而一无所知的双眼下，实则从头至尾，比这好一众人看得更加通透清楚。

        放火的事件过后，山下镇子里的人们看似什么都不曾发生过的模样，实则其间暗流涌动，背后已起了不少说辞。

        而后那扇了别其吟的中年男子雇人重新将那瓦砾屋翻新了一遍，但效果并不是很好，看着也就是一件普通的小庙宇。

        周从知也不知自己到底要在这待多久，彼时她百无聊赖地托着下巴，看着小孩脚边跟着犰狳，站在新翻的屋子，认真地伸手触摸着那颗在他要求下被留下来的枯瘦的桃树。

        这颗桃树因为营养不良长得又矮又枯瘦，连到了开花苞的季节，可树干上却长着孤伶伶的一些黄叶子，看着着实可怜。

        “细君。”小孩收回手转向周从知，“桃花长什么模样？”

        周从知本来正绞尽脑汁地思考着别其吟的过去出现在这里的缘由，脑子里刚微微冒出了一个想法，便被小孩打断了。

        “桃花嘛，就长得粉嫩嫩的，和个小姑娘似的。”

        “和细君一样么。”

        “不，我可是个老姑娘，都可以当你娘的年纪了。”周从知实话实说。

        “哦。”小孩伸着手指捏了捏桃树细瘦的枝干尖，“我从来没见过桃花，不过它应该和细君一样好看。”

        闻言，周从知觉得有点好笑，“你见过我长什么模样？”

        他那双眼睛应是什么也瞧不见才对。

        可小孩确实认真的“嗯”了一声，那双系着白绫的双眼正对着周从知，似乎真的能看见她一样。

        周从知并不知道，在小孩的视野里，除却无尽的黑暗以外，只要是具有生命的事物，在他眼中都是形状相符的银白色生魂，魂魄间不断循环流动着也正是生命脉力。

        他所见过的生魂，算来有百千具，可其间大都是浑浊不清的，可偶然有一天，一具特殊的生魂闯入了他的眼底。

        也许是他不曾见过，所以即使有残缺，但却觉得很漂亮。

        周从知没将孩子的话放在心上，她正琢磨着为了连桃花都没见过摸过的可怜小孩，要不要走远一点摘几朵桃花回来给他，或是直接挖一颗桃树种在这新翻的屋子前面。

        但后来挖桃树的想法便被她否决了，这处山顶的风水似乎不适合栽种桃树，种了也是白忙活。

        于是等她在外溜达一圈，手中捧着一簇打理好的桃花，心满意足地回来，却发现门口没有小孩的身影，只有犰狳在爬在那儿埋头吃着什么。

        她跨进了那间小屋子，果然见到小孩正坐在窗前，低头正专心致志地忙活着什么。

        周从知悄无声响地上前几步，将手中的一簇桃花轻轻地放到孩子手边。

        眼睛看不见，嗅觉便更灵敏些，孩子突然闻到了一股淡淡而又陌生的清甜香，他手下的动作顿了顿，伸手摸了摸，摸到一点花瓣上的一滴湿润。

        “……这是？”

        “桃花，你不是没见过嘛，我便摘了几朵，看不见能摸一摸嗅嗅气味也不错。”周从知回道。

        闻言，小孩顿了半晌，末了动了动嘴唇，吐出一句小声的“谢谢。”

        他低头动作略有些笨拙地触摸着桃花娇嫩的花瓣，鼻间那股淡淡的清甜香一直萦绕不去，但无论是手下花瓣的触感还是鼻尖的香味，都自带一种脆弱的意味，糅杂在一起似乎马上便会消失。

        小孩收回了手，抬了抬眸。

        视野中依然是从第一眼见到就没变的人形生魂，只是和这里其他银白而浑浊的颜色不同，眼前这具生魂呈一种淡淡的浅蓝色，看着又浅又薄，似乎下一秒就会随风而逝，其中没有生命流动的迹象，这昭示着眼前这人本身并不属于这里。

        “你在做什么呢？”周从知忽然的一句话打断了小孩飘忽的思绪，他回过神来的时候，周从知已经凑了上来看了看搁置在他手边的东西。

        第一眼是眼熟，第二眼便是微微瞪大了眼睛觉得惊恐了。

        这，这木质肢体，白面笑脸，两颊红腮的，你愿体会它含七分乖巧便是可爱，可若体会它有七分诡气则是凶煞，可不正是木偶傀儡吗！虽然小孩手边的只有巴掌大小，但模样绝无二致便对了。

        周从知这下突然想到她当初在思考别其吟的时候，脑海中突然被小孩打断的思绪是什么了，她咽了咽口水，悄悄开口问小孩:“你能不能告诉我，你唤什么名字？”

        小孩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拉过周从知的手，将小木偶放到了她的掌心里。

        “细君送了我桃花，礼尚往来，我便将它送予你吧。”

        “……”

        周从知看着手里虽然迷你，但可谓活灵活现的小木偶，瞧一眼便想到了当初在思蕴峡的时候，不禁内心疯狂拒绝。

        不不不，这么好的东西您还是自个儿留着吧！

        小孩在将木偶递到周从知手里后，便立马收回了手，但周从知还是看见了他被扁锥子刺得伤痕累累的手指。

        她瞬间明白，也许这是他反反复复做了上百次，才有那么一只可以送的出手的。于是她只默了一瞬，便合掌收下了。

        但就在下一刻，周从知突然感到一股来自灵魂的抽力，并不是很强烈，却在将她的灵魂从这里一点点抽离开走。

        她意识到自己似乎要离开这里了。

        最后的感觉便是他指尖离开余下的一抹温度。

        而后她忽然听到小孩开口:

        “细君，这世间万千生灵留得住一个人，但倘若有一刻你要离开，也请你记得，我叫常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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