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三公九卿（下）

三公九卿之中，只有李斯和蒙毅，具有长期职司机密政事的阅历，对最高机密形成的种种细节了如指掌。对始皇帝下诏的行为习惯也了然于胸。只要遗诏有一丁点的问题，也逃不过蒙毅的眼睛。

        如今，李斯已经是顾命大臣主持朝会，自然不会亲自监诏。只有蒙毅监诏启诏，才是最服人心的决断。毕竟在场除了李斯，便只有蒙毅，最为始皇帝信任。

        大秦不比他国，李斯也不是权臣，还做不到只手遮天，所以不管他做什么事情，都要合理合法，让众臣心服口服。否则不止达不到目的，还会使得天下大乱。李斯的目的只是保住自己的权力，保护始皇帝创立的基业，而不是将这辛苦得来的帝国亲手毁掉。

        李斯主动提出，由蒙毅、冯劫监诏，大臣们自然是立即赞同了，并实实在在地对李斯生出了一种敬佩。但蒙毅的心中，自然有别样的打算，这不单单是遗诏，更是李斯赵高的罪证。

        “启盖。”

        蒙毅对麾下的属官招了招手，始皇帝的每次朝会他们都在场，对一应诏书文案有着很敏锐的辨识力。两人上前看了眼遗诏，相互一点头，便各自打开铜匣。

        蒙毅对冯劫一拱手，两人同时上前打量，不禁同时一惊。

        “有何异常？”

        李斯的声音淡淡传来。

        “诏书封帛有字！”冯劫高声道。

        “糊涂！诏书的封帛岂能没字？”座中冯去疾有些不耐。

        “上书何字？请御史大夫和郎中令，读给众人听听。”廷尉姚贾说道。

        “好！老夫念给朕诸位听听。”冯劫看着遗诏，高声的读道。

        “第一道封帛：朝会诸臣启诏。第二道封帛：储君启诏。蒙毅，可是如此啊？”

        “是。”

        蒙毅认真地点了点头。

        “敢问郎中令，如此封帛何意耶？”座中胡毋敬远远问了一句。

        “列位大人，”

        蒙毅对坐席区一拱手道，“两道遗诏授予之人不同。第一道遗诏，授予丞及三公九卿，立即便能开启。第二道遗诏，授予所立储君，当由新太子启诏行之。”蒙毅不得不惊叹李斯的才能，竟然将这假诏书做的如此逼真。

        “诸位对郎中令所言，可有异议？”李斯高声问。

        “无异议！”大臣们异口同声。

        “如此，敢请两位开启第一道遗诏。”李斯向冯劫蒙毅一拱手。

        冯劫大步上前站定，蒙毅走上前去，向遗诏深深一躬，俯身一阵打量，见都是皇室遗诏的既定样式，细节没有任何疑点。

        蒙毅双手接过遗诏，小心翼翼地捧了过来。蒙毅将遗诏举过头顶，再次审视了一番。蒙毅对冯劫一点头，冯劫的粗重噪音立即荡了出去：“遗诏封帛无误。”

        蒙毅仔细审视着密诏封帛之上的印玺，都是完好无损的，当蒙毅俯下身去，却闻到了一股奇怪的味道，冯劫却是脱口而出，说道：“鱼腥味。”

        “如此说来，封帛所用的便是鲍鱼胶？”

        “敢问丞相，此事该当如何处置？”冯劫看着李斯，说道。

        李斯惊得冷汗直冒，他知道终究还是被人看出了破绽。顿时便心虚了，却还是平静的说道：“遗诏由中车府令封存，请赵高说话。”

        赵高倒是镇定如常，走过来高声说道：“诸位大人，陛下驾崩当夜，天生异象，狂风骤雨，几近天崩地裂。当时沙丘宫被水淹没，宫中被冲走的东西不计其数，当在下要封存诏书之时，原本封帛的胶已经不在，所以只能用鲍鱼胶代替。此事随行诸大臣以及少皇子胡亥可以证明。”

        “敢问中车府令，按照三司的勘定，陛下是先手书遗诏，再传口诏，为何不按照法度，及时封存？”说话的是王贲，这位平灭多国的老将军，一说话便给人以压迫感，战场杀伐之人，再兼一身正气。

        赵高、李斯的心中同时咯噔一下。定了定神，赵高继续说道：“禀告太尉，皇帝勤于政事，感觉身体有恙之后，便开始书写完遗诏，传完口诏之后便开始吐血，紧接着便驾崩了，老臣当时乱作一团，身心悲痛，一时分身乏术。”

        王贲、蒙毅对视一眼，双方便心领神会。知道赵高的说法也算合情合理，且看他还能耍什么花样。便相继点了点头。

        李斯见状，便向着众人问道：“诸位可有异议？”

        见众人鸦雀无声，冯劫便说道：“启诏。”

        蒙毅将遗诏交给冯劫，冯劫也不推脱，对诏书深深一躬，便说道：“也好，老夫宣召。”

        当冯劫打开诏书的那一刻，简直如天塌下来了一般，他不相信这真的是始皇帝陛下的决断。陛下雄才大略，为何晚年出现这样的疏漏，冯劫不敢相信诏书中的一切，只是静静的看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这位百战归来的老将，平时的火爆脾气，敢作敢当的劲头也在这一刻被彻底的浇灭。

        “御史大夫，请宣召。”李斯平静的小声提醒道。

        冯劫经他提醒，方才回过神来，但手依旧在不停的颤抖，仿佛就在这一刻，刚才那个风风火火的老臣瞬间苍老了许多，浑身开始颤抖。场下的众臣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纷纷投来了奇异的目光，他们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样的内容，能将一个平常敢作敢当的老臣吓成现在的模样。

        冯劫已经舒缓了不少，随即对着遗诏大声读道：“少皇子胡亥，品德贤良，深肖朕躬，秉持秦政，笃行秦法。礼贤下士，品格坚毅。立胡亥为二世皇帝。”

        大臣们方才明白冯劫当时的神情，因为这一切在他们看来简直如晴天霹雳一般，始皇帝如何会有这样的诏书，世人都知道，最像始皇帝的是扶苏，始皇帝自己也知道，诸皇子中最出色的便是扶苏。

        大殿中一片死寂。蒙毅抢上前去，将圣旨拿在手中，仔细的端详着，却未发现什么端倪。这份诏书几乎可以以假乱真，甚至是始皇帝的一些书写习惯，也能模仿的惟妙惟肖，他紧紧的将遗诏攥在手中，等待着反戈一击之时。

        李斯悲痛的站立起来，老泪纵横的说道：“老夫曾说过，不管始皇帝遗诏如何，老夫定当遵行，陛下立少皇子为二世皇帝，虽然出平老去和公臣之所料，但身为大秦丞相，始皇帝遗诏在前，焉能不奉诏，若真是如此，如何能对得起…陛下，对得起大秦？”

        李斯接着说道：“国不可一日无君，愿诸公和老夫一起，拥立少皇子，诸位可有异议？”

        此时的众臣还在思考着，任凭他们想破了脑袋，都无法将这些事情想明白。难道始皇帝真的失心疯了？在神志不清的情况下写下了诏书？但诏书之上字迹端正，条理清晰。不像是仓皇写就。每个人都在猜测遗诏背后的真相，但每个人都无法想明白。

        “诸位难道要抗旨不遵？”李斯用犀利的眼光扫视这众人。

        “老臣姚贾赞同丞相，谨遵陛下遗诏。”

        他这一句话，犹如一声惊雷打破了现场的寂静。

        “也罢，既然是始皇帝陛下的遗旨，老臣郑国赞同。”

        “臣章邯奉诏。”

        李斯本以为姚贾的率先发言能将所有人都带动起来，但是仅有三人选择奉诏，其余人却是一起沉默，丝毫不理会已经率先奉诏的众臣。李斯此时慌了，但箭在弦上，不能不发，他向着众臣说道：“何人不奉诏，请站出来说话。”

        李斯见他们不表态，便反其道而行之，这样即便是他们不说话，也能让这道遗诏通过。就算众臣不相信遗诏的真假，不相信李斯的发言，不认可胡亥这个二世皇帝，但谁也不敢站出来发表反对的意见，这毕竟是诏书，是圣旨，说敢抗旨不遵？

        看到众臣依旧静静的站在殿上，默契的一句话都不说，李斯知道，一直等下去也无法得到回应便只能大手一挥，当即宣布，说道：“既然诸位无异议，老夫便已以顾命大臣之身宣布，拥立少皇子胡亥为大秦太子，待返回咸阳之后，便即称帝。发丧之前，任何人不得离开甘泉宫半步，违者立即依法拘拿，由廷尉姚贾负责监察，散朝。”

        “慢着。”众臣纷纷朝着门口看去，只见在士兵的拥护之下，一个熟悉的身影缓缓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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