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最是人间好时节

夏季最是让人又爱又恨的季节，词句飘散、微风拂面，悠悠白云和潺潺流水，蝴蝶翩然、燕子呢喃，黄鹂轻歌、知了夏蝉……可这些都是寻常人难以留意的细节，通常人们只记得这夏季带来了一阵又一阵的烦躁与闷热。

        闷热天气让这世间一片枯燥乏味，唯有那乐房悦耳动听的钢琴旋律和教室朗朗的读书声能打破和唤醒这片沉寂。

        曦曦看着黑板上密密麻麻的数字逐渐身体打晃，悄咪咪手拄着课桌闭上了眼睛，按理来说，这数学老师可是班主任，学生们在班主任面前那可是一个个都乖乖的坐直溜溜的听课，但是没办法，她实在对数学提不起兴趣，尽管她每次都试图给自己心理暗示告诉自己一定要好好学习，但是身体过于诚实，没有一堂数学课她能够不溜号的听进去，越不听越听不懂，越听不懂越不喜欢，越不喜欢越困……

        “何翎曦，站起来！”

        曦曦睡梦中觉得当头一棒，一声巨响，一下子条件反射般站起来，猛抬起头看见数学老师“灭绝师太”正一眼怒气死死盯着她，她大气也不敢喘，只好低头斜着眼看向同桌齐椿霓求助，椿霓是年级出了名的女学霸，所有的年级老师没有一个不夸奖表扬，在曦曦眼里，她就是神一般的存在，没有题是她解不出来的，一直是曦曦这种理科学渣的救命稻草，一直是家长口中的那种“别人家的孩子”。

        “身经百战”的椿霓早就料到了曦曦根本不知道老师在讲什么，只见椿霓用手指指了指课本上的第三题，然后又指了指笔记本上的答案。

        “那……那个……水注满水池的时间是三个小时。”曦曦低声说。

        “哦？是吗？讲讲吧，为什么是三小时，说一下你的思路。”“灭绝师太”似乎并没有要放过曦曦的意思，而是要把她逼到绝路，给她点教训。

        “因为……因为……因为水流的速度……它……它那个……”

        “啊！！！！有老鼠！！！！快！！！！快捉老鼠！！！跑了跑了！跑到讲台那边了！！！”

        曦曦正在那磕磕巴巴不知怎么回答、左右为难的时候，不知是谁大喊了一声，霎时间班里女生乍成一片，混作一团，跑的跑，散的散，喊的喊，男生有的跟着起哄，有的跑出去叫男老师，有的瞬间跑出去拎起班级前面的铁锹和拖把到处寻老鼠，只留下曦曦一人发懵站在原地与皱着眉头的老师面面相觑，曦曦看了一眼老师，却发现老师也在盯着她，她赶紧低下了头。

        “哎呦！！！糟糕！！！跑出去了，快追！！！！！”

        “在哪在哪？我怎么没看见？”

        “跑了跑了，我看见了，这么大一只，黑呼呼的，恶心死了！”茅昕大声喊道。

        部分女生听了茅昕的描述，叫的更大声了，还有的人吓得站在原地哇哇哭。数学老师只觉得耳如鸣笛，干脆课本一扔，坐在椅子上，试图屏蔽周围的声音，觅一份安静。

        茅昕把脸转过去，悄悄看了眼低着头的曦曦，趁着数学老师低头叹气，她溜过去拍了拍曦曦的肩膀，挑了下眼眉，冲曦曦得意的笑了笑，示意她跟她走。

        曦曦不解，她一个男生不跟着其他人一起捉老鼠，居然想带着她一起当逃兵，她刚想拒绝，却被茅茅一把拉起来往出跑，她有时候真不知道茅茅究竟哪里突然来的一身力气。

        “喂～小茅同志，这是上课时间诶，你带我跑到操场上干什么，你疯啦？”曦曦语气有些责怪道。

        “怎么？你想回去继续答你那都不知道什么问题的题？”茅茅一脸无辜笑着答道。

        “好啊你啊，把我拉出来差点害我摔倒，就是为了嘲讽我是吧，你还不是一样不行，人家男孩子勇敢往前冲，你跑出来当逃兵！略略略”曦曦朝茅茅做鬼脸吐了吐舌头，一脸不屑。

        “我逃兵？喂，曦曦同学！你还有没有良心，我是怕你被老师拎出去教训，也不知道是谁刚才头都要低到了课桌底下去了，我不拉你出来，你准备在教室里跟老师面对面畅聊吗？我逃兵？我就算是女……呸，我堂堂男子汉怎么可能临阵脱逃，我那是吓唬她们的，哪里来的老鼠，傻瓜，我是为了救你。”茅茅拍了拍自己的胸脯，挺了挺腰板，希望得到曦曦的认可。

        “嗯？什么意思？没有老鼠吗？刚刚是你喊的吗？”曦曦睁大了眼睛，感觉眼睫毛都要竖了起来，茅茅的话让她始料未及，过于惊讶。

        “对啊，我喊的，根本没老鼠。”

        “哎呀你怎么能这样，你都把她们吓坏了，椿霓和萌萌她们都哭了，还有还有，咱俩这么跑出来老师发现就糟了……怎么办怎么办……”曦曦开始慌了，仿佛自己闯下了弥天大祸。

        “害，我这是帮她们训练训练勇气，再说了，她们哭跟我有什么关系，你没事就好啦～放心吧，我出来的时候看了时间，还有五分钟就下课了，估计这会儿老师已经气呼呼回办公室了，大家早都散去，都不知道去哪了哈哈。”茅茅一脸得意，像是刚刚打了个大胜仗。

        “你你你，你太自私了。我……我不管，你要给班里女孩子道歉，她们真的被吓到了！”曦曦有些生气，她明白茅茅都是为了自己，但是她一想到同桌吓得发抖流眼泪的样子实在是没法语气软下来。

        “我自私？曦曦，你说我自私？我道歉？我没有错，我为什么道歉？我都是为了你不被老师骂，现在你来怪我了是吗？”茅茅有些声音颤抖，用尽全力的在克制。

        “可是我觉得你不该……”曦曦有些慌了，话说一半憋了回去。

        “好！真好！真好啊，我多管闲事，我活该，我多余，我真是自找麻烦，亏我还自以为是你会感谢我，原来，我在你心里还不如别人在你面前哭几声流两滴眼泪有用！我就不应该管你，活该让你一个人被老师罚站，活该让全班人看你笑话，我不管了，我以后都不管了，你满意了吧？嗯？”刚刚还一脸欣慰得意的茅茅瞬间皱着眉毛，眼睛发红，嘴唇一直在抖，死死盯着曦曦。

        “对、对啊……我罚站跟你有什么关系？我……我又不是你什么人，谁……谁稀罕你来管我……”曦曦心里慌极了，她知道她刚刚不该那样突然说让茅茅道歉，她知道自己让她难过了，可是茅茅朝她吼了，她居然那么大声的跟自己说话，她突然觉得自己并没有自己想象中那样了解她，她有点莫名恨自己，她好怕，她好怕她就这样失去她，心中有种莫名伤感，感觉左心房和肝胃隐隐作痛。

        “……”茅茅继续死死盯着她，一个字也没有说。

        曦曦把头低了下去……

        茅茅突然转身往教学楼跑，头也不回。等曦曦反应过来抬起头看，茅茅已经跑出去了快一百米，曦曦赶紧跑着试图跟上她，她好害怕她一冲动又干了什么事出来。跟着跟着，曦曦发现这路不对啊，这不是回班级的路。

        “哎呀，这是去金老师办公室的路。”没错，金老师就是学生口中那个凶神恶煞冷酷无情的“灭绝师太”金玲。

        “咚咚咚…咚咚咚…”金玲正在办公室喝着茶努力压制着上节课数学课的课堂“意外”带来的怒火，突然听见一阵敲门声飞过。

        “谁啊？”金玲语气严肃的问。

        “老师是我，茅昕。”茅茅在门外深吸了一口气，慢慢吐出来，然后答道。

        “哦，请进，你来干什么？”

        “老师对不起，我是来跟您道歉的。”

        “道歉？你道什么歉？这次测试成绩还不错啊。”

        “不是成绩的事，是上节课，上节课是我撒了慌，根本没有老鼠，我喊了捉老鼠，害您没好好讲课，还耽误了进度。”

        “好啊你啊，胆子真肥。”说着金玲拿着一本书冲着茅茅头拍了一下。“不过，我不懂，你好好的喊老鼠干什么？你平时怎么不喊，为什么偏偏刚刚喊？嗯？说实话？”金玲一脸严肃，用要把一切穿透的眼神又问了一句。

        “嗯……那个……是这样，是曦……是何翎曦，您说您讲的那么好，可是她上课总犯困，就想着她数学总这样不行，多影响咱们班的整体成绩啊，我就想着吓吓她，让她清醒一下好好听您讲，没想到一不小心声音大了点，周围的两个女孩都听见了，一下子班里就都乱了，金老师，对不起、真是对不起，希望您能原谅我。”茅茅的双手紧紧握着拳头，尽全力保证语序流畅，生怕露出什么破绽。

        “啊……这样啊……哎呀……”金玲听了茅茅的话第一次犯起了难，按理来说，学生故意扰乱课堂秩序是一定要批评教育的，写检讨的，只是她毕竟出发点是好的，金玲虽说平时是看起来顶着一张很少有笑模样的脸，但绝不是不分青红皂白之人，她沉思了片刻，说道：

        “这样吧，你虽然是一番好意，但是确实造成了不好的影响，罚你给大家值日一周，弥补对班级造成的损失。”

        “好的老师我一定好好值日，只是我还有个请求。”

        “请求？什么请求？”

        “我想下节课耽误大家两分钟，给大家、尤其是给班里的女孩们道歉，是我不好吓到了她们。”

        “哦，那可以，当然没问题，老师喜欢有担当的孩子。”金玲看了一眼茅茅觉得不可思议，满意的点了点头。

        茅茅见老师同意了便也没有过多停留，随便和老师寒暄了几句，便打算从办公室往出走，等待下节课与同学们面对面的的到来。

        刚走到门口，看到了曦曦笔直的趴在门口扒着门缝往里瞧，茅茅看了她一眼，没有说什么，径直向班里走去。

        “茅……”曦曦看着她快速离开的背影，刚要喊些什么，硬憋了回去。她在门口根本听不太清她们的对话，只是见老师似乎并没有发火的模样，她猜想茅茅那么聪明一定有办法解决，她很想走过去牵着她的手问问，但她说不出来，只是默默的站在原地看着她背影渐行渐远。

        “对不起大家，上节课是我想捉弄何翎曦，本想让她清醒一下认真听课，没想到吓到了大家，还耽误金老师给我们上课，我发誓以后不会发现这样的事情了，我愿意值日一周，希望大家能原谅我。”茅茅一脸淡定站在班级前面讲台旁边，和班里同学面对面见鞠了个躬，好像除了曦曦，什么都不足以让她有情绪的波动。

        班里传来一片掌声和哗然，唯有曦曦坐在那里死死握着拳头，咬着嘴唇，不敢抬头看她。

        “既然茅昕同学已经跟大家道歉了，知错能改就是好孩子，希望大家能像她一样，我们一生中会犯很多错误，但是错误并不可怕，怕的是我们没有那份承担的责任心和勇气，只要我们勇于面对自己，不断完善，我们每个人的人生都不可能是完美的，不完美的人生就像一面镜子充满了裂痕，那镜子正是我们用来完善和检阅自己的，那裂痕正是光照进来的地方……”金玲不愧是年级优秀老师，不放过任何一个可以普及教育的机会。

        ……

        那节课曦曦没有犯困，全程坐着溜直，目不转睛的盯着黑板，椿霓有点诧异，她还以为是老师的一番话终于让曦曦大彻大悟爱上了数学，只有曦曦自己知道，自己是“身在曹营心在汉”，心里一直在盘算着怎么面对茅昕，她们好像谁都没错，又好像谁都错了，她该怎么办，她到底该怎么办……

        放学回家的路上，茅茅还是一句话不说，自顾自的在一旁走，步子不快也不慢，曦曦跟在后面，互相不看对方，但是知道对方都在。

        眼瞅着快到家了，曦曦突然跑了起来，跑到了茅茅面前，使劲打了她一下，说：

        “伸手！”

        “我不要。”茅茅皱着眉头，转身就要绕开她往家里走。

        曦曦从后面拽住了她的书包，不知把什么东西塞了进去，转身跑开了。

        “你你你……”茅茅回头刚要抱怨，看了曦曦已经走远了，只好走进了自己的家门，回家把书包一扔，整个人瘫躺下来，脑子里一片混乱，她想去看曦曦到底给她塞了什么，可是心里又该死的骄傲，骂自己不能心软。几次去翻书包里的作业，她都看向书包那个口袋，强忍着手指，没去看它。

        曦曦在家坐立不安，什么也干不进去，几个小时过去了，茅茅怎么还一点动静没有，难道她真的就因为这件事不理她了吗？

        夏天像是没有存在感、缺少安全感的童年，丛生的杂草和低垂的枯树，月明叶碎，凉风穿梭。破庙里落了几层灰的旧佛与旧菩萨保持缄默，沉默……沉默……

        茅茅侧身躺着，偷着窗帘的缝隙使劲往外看，黑压压的，什么也没有。她坐起来、躺下、坐起来、又躺下，折腾来折腾去心中一团乱麻，索性是睡不着了，干脆和妈妈说自己太热了睡不着去院子里透透气。

        她慢慢坐起来，穿上了拖鞋，去书包胡乱翻了一通，终于找到了曦曦塞进来的纸条，攥在手心里，随手拿了件妈妈的外套披上，推开门去，在院子里来回踱步。

        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若无闲事挂心头，便是人间好时节，那若是有闲事儿呢，有心事儿呢？古人怎么没写出解决方案呢？茅茅叹气。

        走了一会儿她有一些累了，手一直紧紧攥着，不曾打开。突然她想走出门去，去门口的石墩上坐着歇一歇，看一看月亮，她慢慢走向门口，刚推开门，却看见一个熟悉的小小的身影也在她家门口坐着，夏夜微凉，月明星稀，低沉寂寥，月光如聚，打在这小小的身影上，她好像在微微颤抖，无人见了不会心疼。

        这背影是谁茅茅最是了解了，她推开门，什么也没说，径直走了过去，那身影像是被突然的开门声吓了一跳，微微一抖。茅茅只觉得心里一抽一抽的疼，仿佛所有的内脏器官都泛着一阵凉意，冰的她骨头发麻，她好疼，疼的她忍不住走过去抱住了她，好像疼痛有了一丝缓解。

        “哥哥，你不要我了吗？……为什么不理我，……”茅茅的怀里传出来一声轻轻颤抖的声音。

        茅茅瞬间浸满了眼泪，咬了咬嘴唇，把身上的外套拿了下来披在了怀里这个小身影的身上，抚了抚她的后背，低着头说：

        “没有没有，我怎么会不理曦曦呢？我只是今天身体不太舒服，想快点回家休息一下，没想到回到家就睡着了，现在才醒来，醒来就想去找你，没想到刚推开门，你便已经在这里了。”茅茅收起语气里的自责、慌张和心疼，尽量装的自然平静，她以为自己变了很多，结果她发现她还是那样，不曾变过，曦曦永远是她的弱点，她一在她面前难过，她自己便什么委屈与理智全不顾了……

        那年夏天的黄昏，喜忧各半难以参透，风儿摇漾着河畔的忧愁，月亮拨开迷雾朦胧，把人间一幅幅画卷映入了画角城楼。

        曦曦什么也没有回答，只是把脸埋得更深，也许是两个人贴的近，又披了衣服，身子也不抖了。

        茅茅双臂将她环住，下巴、脖子、胸口、脸颊处都沾了曦曦玫瑰味儿洗发水淡淡的幽香，这味道她很喜欢，总是忍不住低下头贴近，吸得深一些。她借着月色慢慢将攥着的右手打开，轻轻展开了了已经被掌心的汗水渗得发潮的纸条，上面只写着一行隽秀的小字：

        “昕有翎曦一点通。”

        她以为她什么都不知道。她以为她什么都知道。

        月色低沉，风渐渐停了下来。

        但她把她抱的更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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