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迹部

已经五月份了。

        迹部坐在会议室里，揉着眉头。

        最近学校里倒也没有什么大事，只是有几个新来的低年级女生之间闹矛盾，这倒不算什么，问题是她们的矛盾还一波接着一波，风纪委员也很是苦手，于是告诉了会长。

        迹部的手摸着自己额前的头发，看着面前人的入学资料，藤真静，从关系来看似乎是永山理的表妹啊。

        至于苦手的地方，这位藤真同学，自四月份入学以来，可是闹出了不少动静。先是高调的宣称自己要当一年级的老大，随后加入剑道部门，将前辈们挑战了遍，居然就当上了剑道部新的部长。

        这倒也没什么，冰帝本身就是崇尚实力的地方，凭实力上位只会获得拥戴。问题在于那位藤真同学，太不懂得遮掩了，过于娇纵，而且她似乎并不懂得如何与人为善，入学以来她已经跟同班女生发生过多次争吵，是能把风纪委员吸引过去的那种。

        听起来是个有点麻烦的人。

        藤真对于自己引起学生会长注意这件事完全不知情。她向来如此，做事只凭心情好坏，那几个女生看她不顺眼，她也看不顺眼回去。

        不过是小打小闹罢了，她卷着头发想。

        以上是她昨晚之前的想法。

        昨天晚上她与父母一同拜访永山家，也就是自己的姑父姑母。大人们在前厅谈话，她和表姐坐在一处。

        表姐正在一个人下棋，这位向来看起来很和气但是话不多的姐姐，破天荒地问了她入学的情况。

        于是她就像竹筒倒豆子一样，把开学以来的所有事情全都吐出来了，讲的很是绘声绘色，连自己一天吃了多少东西都事无巨细地交待个干净。

        “虽说不该拘束本性，但是，你也不要太过分了。”

        “偶尔收敛一下吧。”

        她盯着表姐的手，那双手，泛着玉一样的光彩，实在叫人想摸上一摸。

        “我才不会闹出什么事呢。”

        但是藤真也听到心里去了。她在想自己是不是真的有点高调，所以那几个女生才老看不惯自己。

        不过她倒是很清楚，为首的那个山本，为什么这么针对她，似乎并不只是因为那些小事。

        山本看藤真的眼神比其他几个人多了点东西。

        就这样过了一个星期，藤真自觉她没有随便找别人麻烦，可是麻烦却总是找上她。

        山本在五月的第二个星期五晚上，从楼梯上摔下来，监控里面显示似乎是藤真推的她。

        一时间，关于藤真的流言蔓延开来。

        从前她的那些富家公主的做派，都被解读为任性妄为。

        也有人说，藤真倚仗着自己的家世，这才在学校里兴风作浪。

        迹部会长找人分析视频，得出藤真没有推人的结论，结合藤真本人的辩解，她只是上手拍了拍山本，而山本自己没有站稳，监控刚好错位。

        藤真见了山本一面，她盯着这个穿病号服的女孩，恶狠狠地问她。

        “明明我只是拍了一下你的肩膀，为什么被发现的时候不立马解释清楚？”

        山本饶有兴致地看了她一会，像是在欣赏她的表情一样，然后才慢慢开口说话。

        “可我也确实是因为你才吓到站不稳，这才躺在这里，你不道歉却质问我吗？”

        山本的嘴比什么都硬，两个人不欢而散。

        山本回到学校以后，愈发在针对藤真这件事上面推波助澜，她只觉得还不够，还不够旺，还没办法烧到该烧到的人那里去。

        不过也有不少人坚持藤真没有错的。

        山本在住院以后，得知迹部在找专业人员研究监控视频，她就对同学们解释了，她的确没有站稳，藤真也确实没有推她，可如果不是她一直步步紧逼，自己也不会害怕到掉下去。

        所以哪怕知道了事实，大家还是会同情弱者。

        这天在走廊上，两波人遇到一起，于是又吵了起来，周围都是看热闹的学生。

        山本流露出柔弱的表情，自然会有人帮她出头，她身后的那位高大的女生正想上手抓住藤真，似乎是要动手，旁边却突然伸出来另一只手，轻轻地握住了她的手臂。

        这只手的力气很小，也很轻柔，好像带着些安抚的意味，这让那位高大的女生愣在原地。

        待看到来人的脸，她又是一呆。

        高大女生反应过来的时候才意识到，好像刚刚自己还没伸手时，周围就已经安静了不少。

        永山小姐几乎没有在学校出现过，但还是有人认识她的脸，哪怕她人不在这里，那些公布栏上的优秀学生里面也有她的照片。

        周围的人都已经呆住了，为这位难得一见的永山。

        藤真已经是明艳十足，她的这位表姐看起来却更加不一般，秾丽的五官配上弱柳扶风的身段气质，是绝无仅有的美人。

        迹部在不远处看着，一年过去了，这是她第二次出现在这么多人的学校场合，上一个冬天她是静静地来静静地走，并没有多少人知道这件事，那是她和他单独的会面。

        想到前两天，迹部心里微微泛起波澜。

        还是有那种魔力，她吸引走了所有人的目光，而那个山本，看她的眼神似乎有些不对劲。

        迹部皱了皱眉。

        她一出现，似乎人心都安定下来了，这就是从政世家的子弟吗，周围人不免腹诽。

        “抱歉，失礼了，只是，动手总归是不好的。藤真静也从来没有真的动过手，不是吗。”

        她一句话就暗示了藤真确实没有动过手的事实。

        忍足站在迹部的身边，看着那位小姐，饶有趣味的说:“百闻不如一见啊。”

        迹部扫了他一眼，哼了一声。

        永山收起微笑，再开口是锐利的锋芒。

        “山本，是吗。据我所知，你的父亲，山本健司曾因酒驾而贿赂过东京警视厅的工作人员。”

        此话一出，所有人的表情都变了。

        “被家叔发现后，那位工作人员也被革职查看。”

        “所以，你想针对的是我。”

        “只不过，你没有这种机会，而藤真，刚好撞上你了。”

        山本没有否认，只是瞪着永山理。

        “该死的，到底谁该道歉！！”藤真对着山本大喊大叫起来。“你想什么呢！就因为这种原因吗？！”

        永山不再管这边，她走出人群，来到迹部面前。

        “真是见笑了。”

        迹部无所谓的摇了摇头，

        “啊嗯，”

        藤真被几个朋友拉出来，不让她再暴走。她立马跑到永山面前，狗腿地笑了。

        “姐，你怎么来了，也不通知我。”

        其他几个人哪里见过藤真伏低做小的样子，都觉得很是震惊。

        “我不来，你是不是就要真的打人了。”

        “我哪有啊，而且我也交到了好朋友，才不会呢……”

        永山扫了她一眼，似笑非笑。

        “你这种脾气，开学一个月交不到朋友才正常，不过我确实小看你了，倒是认识了几个人。”

        藤真几个朋友忍不住憋笑，都觉得藤真的表姐，传说中的永山很有意思。

        藤真知道她嘴上在损，其实是夸自己有长进的意思，也不生气，反而哈哈大笑。

        藤真的几个同学都纷纷加入，表示藤真很好，她们很合得来。

        永山听了微微笑。

        迹部的眼神一直放在永山身上，永山还让藤真对迹部道谢。

        忍足侑士的眼睛则在这两人身上打着转。

        迹部扫了他一眼，才开口对永山说。

        “走吧，我带你随便看看学校。”

        永山愣了一秒，随即微笑。

        忍足很识趣的没有跟上去，也阻止了藤真。迹部大爷刚才一定是在嫌弃自己吧，是吧。而且据他所知，他俩也就见过两面吧，话都没说几句，怎么好像还挺熟的样子。

        其实已经不止两面了。

        迹部几天前还见过这位永山的另一面。

        迹部那天在街头网球场打的酣畅淋漓，回家路上他没有坐车，打算步行，大少爷觉得自己偶尔也要体验一下平民的生活。

        他路过巷子，却看见一帮不良似乎在针对一个女孩。那群不良里，还有一个两面之缘的女生，应该是叫广彩夏子的，父亲是东京这边比较有名的房地产开发商。

        这倒是很有意思了。

        一个大小姐为什么会和一群不良一起威胁一个女生。

        迹部刚准备踏出去的脚，在看到巷子另一边的来人时，生生刹住了。

        哈……这是在开什么玩笑，永山理，出现在了这个，不算拥挤但也绝对不符合她身份的巷子里。

        迹部觉得自己的表情一定很不华丽，他分不清是高兴多一些，还是惊讶多一些，他没有意识到，自己其实也很不适合这个巷子。

        不知道她们说了什么，迹部隐隐听到几句“多管闲事”“病秧子”“回家躺着”之类的。

        他有点生气，表情也冷了下来。

        永山理带来的保镖把那群不良赶走，也把躲在角落的女孩带上车，这里就瞬间安静了很多，只剩下了那个广彩，以及永山理。

        还有离她们有一点距离的迹部景吾，迹部人生第一次“听墙角”，怎么想怎么奇怪。

        没有不良的吵嚷声，迹部听的清楚了一些，自己理顺了事情的来龙去脉。无非就是地上那女孩是永山理家女佣的女儿，但不知道怎么惹上了广彩夏子，一伙人把她骗到这里来要教训她。

        迹部看到广彩夏子越来越激动，最后还说着什么“你一定很恨我”这种奇怪的话，他大步走了出去。

        “真是不华丽的女人。”

        他站在了永山理的面前，盯着广彩夏子。

        永山理在广彩夏子呆住的时候，从迹部身后走出来，伸出右手狠狠打了这女孩一巴掌。但体力悬殊，她打这一巴掌只是让广彩夏子脸歪了歪，自己却有点踉跄，迹部虽然对她这一下有点目瞪口呆，但还是下意识接住了她的左手，让她扶着自己站好。

        广彩夏子的脸又红又辣，看看迹部景吾，又看看永山理。

        永山理抽出自己在迹部手里的左手，对面前这个女孩微笑。

        “你打了她一巴掌，我还你一巴掌，力度小了这么多，还满意吗？”

        迹部第一次碰到异性的手，居然是在这种情况下。他一时有些无语，心也有些乱。

        广彩夏子离开以后，永山理这才转身对着迹部道谢。

        “失礼了，让阁下看到这种事情。”

        “啊，这不算什么，不过我很好奇。”

        对上女孩有点疑惑的眼神，他探究地接着说

        “这种事情你干嘛亲自过来。”

        永山理听懂他的言外之意，身体这么弱的她来了似乎没什么用，而且女佣的女儿与她也没有直接关系，只让保镖来完全可以解决好。总不会是来示威的吧，这可不像她的作风。

        那时她是怎么回答自己的呢，迹部记得。

        “我有非来不可的理由呢。”

        这也没过几天，没想到今天又见面了，还是永山理主动联系的他。

        昨天晚上，他看到永山理的信息，说今天会来一趟学校，可能会发生一些事情，于是先提前告知自己这个会长，迹部倒是猜到是因为什么事情。

        那天在巷子里，她没有开口问藤真，他也一时忘了这件事，没想到还是来了。

        所以还是在等待时机吧，真是好厉害的一个人。

        那个广彩对上她，简直……

        迹部觉得自己那天哪怕没有突然出现，永山理也能如愿打上她一巴掌。

        真是棘手的一朵玫瑰啊。

        这就是忍足所不知道的两人的第三次见面了。

        而今天是第四次。

        现在，他们两人走在长廊上，这是一大排落地窗，外面，是已经郁郁葱葱的林木，映衬的这处十分清幽。

        永山停了下来，看向窗外。

        迹部看着永山，已经初夏，她穿着一身浅色绿裙，外面却还套了件灰绿的薄纱长袖，丝质的衣裙加上绿色更显得她玉骨纤纤，愈发脱俗。

        明明整个人看起来好像风一吹就能散掉，但她就是，站的比谁都笔直，都坚定。

        迹部知道自己应该说点什么。

        他发现自己引以为傲的口才和交际能力在遇上永山，就停止营业了。

        “这是我最薄的衣服了。”

        …………

        “很好看吗，你看了很久。”

        迹部咳了一下。

        “啊，很适合你。”

        两人并排站在窗前，迹部看过去，只见女孩嘴角向上。

        迹部看着玻璃窗上永山理的脸，微微有点出神。

        他在回忆永山理几天以前在巷子里穿的什么衣服，一时有些想不起来，可能那天注意力全在其他事情上了。

        “迹部桑你，似乎对别人开的玩笑有些苦手啊。”

        她对迹部回头一笑，这是迹部见到的永山理的第二个幅度比较大的笑。

        上次的那个，是去年十一月，迹部记得，有点苦涩。

        而眼前的这个笑，就好像夏天新开的小荷，隐隐约约地露出生机。

        是因为夏天要来了吗，还是因为迹部自己的心情在一天一天里又有所变化了呢。

        迹部主动问起永山平常在家会做什么，永山说自己什么都会做一些，于是两人莫名其妙聊起了英国文学。

        “迹部桑似乎很喜欢莎士比亚呢。”

        “啊嗯，是有些欣赏。你呢？”

        “我，都喜欢吧。”

        什么都喜欢，就是什么都不喜欢吧。

        好狡猾的答案。

        临走时，迹部把永山送到了教学楼。

        “止步吧，耽误了你的时间，不过你能聊的开心我也就没有负担了”永山转身，开口。

        迹部不置可否，没有转头回去，而是开口询问。

        “七月份，我们会有网球赛，如果你愿意打发时间的话，本大爷会很高兴你来观看。”

        迹部看见永山理的脸上露出一个古怪的笑。

        像是高兴又像不高兴。

        迹部上楼的时候，透过窗户往外看，那辆黑色轿车已经走远了。

        她没有说好，也没有拒绝。

        和她聊天，确实很开心。

        她倒是很会照顾其他人的情绪，不动声色的就能掌握所有，偶尔也会开无伤大雅的玩笑。

        只是，不够。

        迹部不是傻子，他感觉得到永山理对所有人都是这样的。她跟其他人之间永远隔了一层空气，明明她就在眼前，但是却触碰不了。

        没有人在她那里是特殊的。

        真是棘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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