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相遇

遇见谢嘉木那年，程星十四岁。

        记忆中那是一个寒冷的冬天，她跟着父母从梧城坐了二十多个小时的火车来到临州。

        梧城是一个终年无雪的地方，一下火车，程星激动地挣脱母亲的手跑到雪地中，纷纷扬扬的雪落在她的头发上，满心欢喜的她感觉不到寒冷。

        她第一次知道原来大雪天不用打伞，温度低的北方，雪落在人身上不会融化，轻轻拍去即可。

        一路上程星很开心，舟车劳顿并没有给她带来一点不快，这与苦着脸的父母形成鲜明的对比。

        “星星，快回来。”李敏尔大声地唤她。

        程星虽然贪玩，但听到李敏尔叫她，马上转身回到父母身边，李敏尔叹了一口气，拍了拍程星羽绒服，帮她抖落身上的雪花。

        计程车来了，程铭去后备箱放行李，李敏尔牵着女儿上了车。

        程星趴在车窗上看雪，程铭和李敏尔轮着长吁短叹。

        车只开了十几分钟，很快在一处旧式小区门口停下来。

        程星仰着头往外看，这个小区看起来有些年头了，但环境还算不错，宽敞的路道上种着高大的榕树，树下放着石桌石椅，石桌上摆着下了一半的棋盘。

        小区一共六栋楼，每栋楼不高，只有五层，程星被父母领着进了其中一栋。

        他们停在三楼，马上要过年了，但防盗门上贴着的是一个陈旧福。

        程铭按了一下门铃，没等多久，门就开了。

        一个苍白瘦弱的少年站在玄关处看着突然造访的陌生人。

        少年的眼眸是近乎透明的茶色，虽然好看，但没有这个年纪应有的光彩，程星从他眼睛里面只能看到两个字——死寂。

        程星不由打了一个寒颤，望着少年的眼睛微微皱起眉。

        “是嘉木吧，我们前几天通了电话，我是你程铭叔叔。”程铭不自然地挤出一个笑容。

        谢嘉木点头，生涩地客套：“外面冷，你们进来。”

        家里没有热茶招待客人，谢嘉木烧了一壶热水，给他们一人倒了一杯。

        程星接过自己的那杯热水，看着谢嘉木漂亮冷漠的眼睛，小声地说了一句谢谢。

        喝了几口水，微微消解了旅途的劳累，程铭没有再客套寒暄，直接让谢嘉木领着他们去看谢家父母。

        三人在谢家父母的牌位前上香，李敏尔忍不住小声啜泣，程铭眼圈红着强忍悲痛。

        只有程星举着三炷香，还好奇地抬头偷看灰白照片上的人。

        她在心里暗暗比较，最后得出结论——谢嘉木长得像妈妈。

        谢嘉木的父亲长得很朴实，慈眉善目，笑容憨厚，一副中年男人应该有的模样。

        而谢嘉木的母亲却截然不同，五官立体精致，大方张扬的美丽，十四岁的程星觉得谢嘉木的妈妈长得很像晚七点雷打不动地出现在新闻联播里的人。

        不苟言笑的时候身上散发着高贵清冷的气质，和谢嘉木给她的感觉一模一样。

        他们把香插在遗照前面的小香炉里，程星听见李敏尔越来越大声的哭泣。

        程星过去搂住妈妈的腰，安慰似地拍拍她的背。

        程铭带着严重的鼻音对站在一旁的少年说：“嘉木，从今以后我们就是你的家人。”

        “等手续办妥，我们一起回梧城，开始新的生活。”

        “星星过来。”程铭把程星揽过来，“以后嘉木就是你的哥哥，你要好好照顾他。”

        程星看着瘦小的谢嘉木，这声哥哥怎么也叫不出口，但仍然点点头把照顾谢嘉木的重任应承下来。

        谢嘉木抬眼看着面前这个穿着粉色羽绒服的女孩，程星感受到谢嘉木的目光，脸上绽开明媚的笑容。

        她说：“谢嘉木，我叫程星，你可以叫我星星。”

        又补充一句，“我爸爸妈妈还有我的朋友都这样叫我，你以后也可以这样叫我。”

        窗外大雪如鹅毛从天空飘扬而下，程星两只圆乎乎的眼睛认真地注视着谢嘉木，似乎在等待谢嘉木的回答。

        谢嘉木没有开口说话，他只是淡淡地点了一下头，算是应允来到她的世界。

        大雪下了三天才停，太阳带着寒意冒出云层，地上的积雪一点一点缓慢地融化。

        收养手续繁杂，程家父母在临州没有熟人，又临近年关，在外面跑了几天都还没有办好。

        这个年，看来他们只能在临州过了。

        大扫除，买年货，包饺子，有程星这个小太阳在，过的是热热闹闹。

        大年三十，吃年夜饭之前，李敏尔拿出给两个孩子准备的压岁钱。

        “嘉木，新的一年平安健康！”

        “谢谢阿姨。”

        压岁，压岁，压住邪祟，新年新开始，李敏尔爱怜地摸摸谢嘉木的头。

        程星在一旁吃醋，“妈，你别忘了，你还有个女儿。”

        李敏尔笑着依法炮制摸摸程星的头，“星星，新的一年平安健康。”

        为人父母，最大的心愿就是孩子平安健康。

        程星笑着看向谢嘉木，他静静地回望她。

        他们已经认识十几天了，程星对谢嘉木最大的印象就是，他不爱说话，冷冰冰。

        谢嘉木浑身散发着冰冷的气息，只在程家父母面前稍微好点，看起来像一个普通内向的小孩。

        然而不知道为什么程星丝毫不排斥谢嘉木，反而很喜欢与他接近，后来长大程星才知道，原来自己从小就是颜控，她对冰山美人没有抵抗力。

        年后，李敏尔和程铭又开始忙着走收养程序，很多时候家里只剩下程星和谢嘉木两个小朋友。

        早上离开前李敏尔会给孩子们把中午饭做好，炒个简单的菜，焖在电饭锅里保温。

        李敏尔做好饭后匆匆出门，临走前不忘叮嘱：“嘉木，你看好星星，星星贪玩，别让她出门乱跑。”

        “好。”谢嘉木答道。

        谢嘉木尽职尽责地看好程星，程星守在电视机前追还珠格格，他就坐在沙发的一角看书。

        程星坐在餐桌画画，他坐在离她最远的位置写作业。

        总之他不会离她太远，他答应过的事情，是一定会做到的。

        中午吃饭，程星不喜欢吃蔬菜，尤其不喜欢胡萝卜，在碗里扒拉半天，把肉丝挑出来吃掉。

        谢嘉木低头安静地吃饭，没去注意程星在干什么，直到自己碗里突然出现肉丝，他下意识抬眼，才发现程星正注视着自己。

        “多吃肉，能长高。”程星笑得眉眼弯弯。

        程星的笑很像太阳，不是那种寒冬挂在天空似有似无的装饰，而是盛夏滚烫炙热的骄阳。

        谢嘉木心头一热，没有说什么继续埋头吃饭，程星饶有兴致地放下筷子，赞叹道：“谢嘉木，你长得真好看。”

        “是不是长得好看的人都不爱说话。”

        程星自言自语，谢嘉木也不搭理她，吃完饭起身把碗收回厨房，不一会程星就听到厨房传来了水流声。

        下午程星在客厅看电视，谢嘉木在沙发一角听着电视声不知不觉熟睡过去。

        醒来时天色渐晚，客厅的电视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关上的，他斜眼望去，程星房间的门也紧紧关着，整个房子寂静得像只有谢嘉木一个人。

        谢嘉木心里有种不祥的预感，他走到程星房门口轻轻敲了几下，没有回应。

        他加大力度砸了几下门，仍然没有回应。

        “程星。”

        “程星，你在吗？”

        他的心开始绷紧，一秒，两秒，三秒，时间一点一滴在流逝，谢嘉木终于按捺不住，把门打开了。

        房间里没有人，只有一只兔子玩偶软趴趴地躺在床上。

        谢嘉木不假思索地跑回自己房间，在笔筒里找到家里钥匙，拿上一件挡风外套跑了出去。

        他先是在小区里找了一圈，程星今天穿的是白色的羽绒服，及肩的头发用兔子皮筋绑得很高，像兔子尾巴一样短啾啾的。

        小区里没有程星的身影，谢嘉木开始慌张，额头冒出冷汗，人生地不熟，程星一个小女孩，会不会遇到危险？

        她会不会被坏人带走了，她如果出事，他怎么面对程星善良的父母，他害怕到全身颤抖。

        “程星！”谢嘉木大声地在小区喊，过往的行人好奇地投来目光。

        程星不能出事，程星千万不能出事，自己可以出事，程星不可以。

        在这个世界上谢嘉木孑然一身，无依无靠，他就算是死了也没有人会为之伤心，而程星不一样，她有父母，有温暖的家庭，她生长在阳光下，她以后还会有很好的一生。

        谢嘉木现在满脑子都是程星，太阳穴像被针刺般疼。

        寒风吹起树叶哗哗作响，谢嘉木靠在榕树底下大口喘气，找不到程星怎么办，年少的谢嘉木能想到的唯一办法就是报警。

        去派出所报警，最近的派出所在南街，距离谢嘉木的家步行大概要走二十分钟的样子，打个车的话应该七八分钟就到了。

        谢嘉木忐忑不安地走出小区，刚走了几百米，迎面看到了自己苦苦寻找的身影。

        昏暗的路灯把她的身影拉得很长，寒风吹乱她的头发，一张白净的瓜子脸被冻得通红，眼睛却熠熠生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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