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地下

耳边的尖叫嘈杂声越来越远，周围越来越静，眼前再次清晰时，它看到了那个曾经排过队的冥府大殿。依旧有很多鬼魂在排队，1001就站在大殿中央。

        别的鬼魂经过地狱火烧丢了三魂七魄，喝了烈焰汤忘了前尘往事后，只剩一副空洞的躯干。而1001站在这些躯干中间，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它还带着程佳怡的记忆，它分明自己刚刚还躺在产房里，怎么突然就来到冥府大殿了？

        它的身上闪着幽蓝的微光，那是三魂七魄凝在一起时呈现出来的色彩。这团光让1001记得程佳怡，记得云城，记得每一个出现在程佳怡生命中的人。它像是支撑着1001的精魂，它让1001区别与其它千篇一律的鬼魂。

        1001站在大殿中央看着无常送走一个又一个空洞的灵魂，它记起来，它也曾站在那扇生门前，被无常送到了现世。

        地下的记忆慢慢恢复，而关于地上的记忆却慢慢变得遥远，模糊。1001好像从程佳怡身体中剥离出来，成了一个局外的魂魄。

        但这并不同于喝了烈焰汤一般的忘却，只是疏离。好像那份记忆原本就不属于它。

        它又回到冥府了，那是不是意味着程佳怡死了？想来肯定是了，如果程佳怡没死，它也不会回来。

        1001穿过弯弯绕绕的鬼魂，飘到无常的面前。

        无常一眼就看到了它身上的蓝光，仔细看去，那蓝光中分明闪着一个金色的牌子，上面就是它的编号，小小的，不引人注目。

        “这么快？”无常说。

        “生孩子就是过鬼门关，她没闯过去。”

        1001说完，自己也愣了一下。它这么快就脱离了程佳怡吗？

        无常没什么反应，又把一个鬼魂送进生门后，才转过来对它说：“准备下一轮吧，提前想好选什么啊，别到时候又犹犹豫豫的。”

        1001点点头。

        无常瞥它一眼，“还在这儿杵着干什么？排队去啊！”

        “排队？”

        1001转过去看了一眼又长又绕的队伍，又看了看那些空洞麻木的鬼魂，它们都是空洞的气团，半飘着，鬼森森的。它对无常说：“不能让我先吗？反正它们什么也不知道。”

        兴许是因为体验卡，1001没有经过地狱之火，也没喝烈焰汤，在冥府的一中鬼魂中，它就像一个有思想的活人。活人和鬼不一样，活人有心眼。

        既然那些鬼什么也不知道，排着就排着吧，反正它们也不会说什么。1001想。

        无常冷哼一声：“别把人的臭毛病带进来，后面排队去！”

        1001没有脸，却莫名感觉脸上一热。它分明是鬼，却给鬼丢脸了。

        它飘过一层又一层鬼墙，飘到了队伍最后头。一眼望不到头的队伍，让它突然产生了些烦躁的属于“人”的情绪，它不禁嘟囔道：“怎么有这么多死人赶着投胎，真是麻烦。”

        牢骚只敢私下发，冥府大殿上，无常说了算。

        1001百无聊赖地排着队，只觉得时间漫长。

        它不禁想，它还不如去让地狱之火烧一烧呢，和这些空鬼一样，它就不知道烦了。

        这样一看，它其实算半个人。有人的思想和灵魂，只是没了□□，空飘着。

        既然没事干，就找点事干。趁着那些记忆还没全模糊掉，它开始复盘上一轮投胎。

        程佳怡的人生肯定是失败的。出生在一个重男轻女，爹不疼娘不□□，没有感受过亲情，所以她渴望得到关爱。这就导致了她在此后的人生中，始终趋向于对自己“好”的人，不管对方是什么目的，不管对方对待她的方式。只要让她体会到被关心就够了。

        再往深一步想，程佳怡的这种想法源于她没有领会到什么是“爱”。她见识短，学识低，不具备分辨好坏的能力。

        所以这次投胎，首先要选一个好的父母，其次要选个爱学习的。

        队伍一重重退去，意味着前面的这些鬼都投胎到了人世。1001想，不知道能不能遇上，遇上了也肯定认不出来。

        终于到它了。

        无常又一次祭出一排悬浮的牌子，“选吧。”

        上一次1001什么都看不懂，随便挑的，结果落了个难产而死的下场，这回它仔仔细细低看过去，准备挑个好身世。

        但当他望向那些牌子时，才发现上面并没有什么明确的信息，1001虽然记不清了，但隐约记得和上次那些不一样。

        它便问无常，“这些是上次那些牌子吗？”

        无常想了想，说：“也是，也不是。”

        1001不懂，但无常并没有解释的意思，只是催促道：“赶紧挑吧。后面还排队呢。”

        1001向后看去，身后不知什么时候又飘来了许许多多的鬼魂，依旧空洞，依旧森然。唔，我这个决定很重要，你们就多排一会儿吧。

        它继续看牌子，牌子上只有很简单的字，“女、丽”、“女，慧”、“男、富”、“男，慧”看来家庭是选不了了，那就选“慧”吧，慧不就是聪慧吗？聪慧的女人应该不会受人哄骗了吧。如果聪明还上当受骗，那就是自愿了。谁会自愿上当呢。1001理所当然地想。

        至于为什么是“女”，1001没有考虑。大概是它还带着程佳怡的记忆，还没从女性身份中脱离出来。

        有了决定，别的就不用看了，它指着那块牌子说：“这个，慧。”

        无常手指一点，那块牌子便飞来1001面前，又在无常的一点中，化成一扇扇着荧蓝光芒的大门，1001自觉地探进脑袋，被吸进了那个深邃的漩涡里。

        1001什么也看不见，但能感觉到耳边有呼啸的风声，在无边的黑暗里，它一直被风卷着旋转。不，不是风，是强劲的涡流。涡流卷着1001不断往下，往下

        渐渐的，风声小了，1001看到前面出现了一点亮光，在暗无边际的生道中，那点亮光亮得刺眼。原本只是一个点，慢慢地，越变越大，光刺也越来越强。等到亮光将生道吞没的时候，1001知道，它到了。

        人都是从医院里出生的，这是程佳怡的认知，自然也是1001为数不多的认知。

        但1001穿过亮光停下来后，却发现，它并不在医院，也并不在地上，甚至不在人的身体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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