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高遇春（二）

高遇春赌对了，结婚之后的路远身上肩负了一个家庭的责任，他比以前更加卖命地进货，卖货，因为愧疚和感激，他对高遇春表现出了无微不至的关怀和呵护，一起摆摊的邻人们说，你真是嫁对人了。高遇春幸福地笑着说，是啊。

        那一年，国外的牛仔裤突然火了起来，路远用一些烟酒和服装厂的保安攀谈上了，又进一步认识了厂子里的负责人，从他们的服装厂低价进来了几十条牛仔裤，再由高遇春作为真人模特吸引顾客，很快就一售而空。路远突然打开了做生意的思路，他不再只注重与散客打交道，而是开始琢磨中间商的利益。

        那时候起，他意识到了人脉的重要性，没有人脉的帮扶要走许多弯路，撞了南墙都不知道。为了打开渠道，他被迫站出来和人攀谈奉迎，好话一箩筐一箩筐地往外扔，请客下的馆子也越来越高级，从不喝酒的胃因为灌得酒越来凶导致出血，一吃油腻辛辣的东西就痉挛。

        豁出去的拼搏总算换来了成就，路远先是承包了一部分制衣的活儿，一有进项便购买机器设备，扩大生产规模，自己成立了一个服装厂，随着规模的扩大，招工也越来越多。

        当了老板后的路远，遵守了承诺给了高遇春更好的生活，他在这里买了一套不大的房子，对高遇春有了一个郑重的交代。

        高遇春一路陪着他走过来，两人吃的苦几乎一样多，但路远从不让她去陪酒，每次喝得烂醉回来高遇春都心疼不已。她想，世上再没有比路远更好的男人了。

        厂子站稳脚跟后，路远贷了款成立了服装公司，说好的婚礼不得不又一次推迟。

        高遇春嘴上说着不在乎，可心里总在期盼着一场属于自己的婚礼，她不是注重仪式，只是总惦记着父母的担心，想借这个仪式告诉他们，路远真的成功了。

        但他很忙，于是她也很忙。为了更好地管理财务，她去报了培训班，学习会计的工作。但他们每天都过得很充实，回到家一句话不说，也会互相看着笑起来，然后抱着沉沉睡去。

        在外面奋斗的第四年，高遇春又一次怀孕了。距离上次流产过了三年，她还以为自己再也怀不上了，这个惊喜来得太突然，让她一下子措手不及。

        公司才刚刚进入正轨，孩子来的不是时候。

        可路远高兴坏了，他一直对高遇春心怀愧疚，如今她终于又怀上了，让他同时拥有了卸下负担的轻松和即将人父的欣喜。他说，你什么都不用管，安心养胎就好。

        高遇春说，我才考到会计证，还没用上呢。

        路远担心她再一次因为劳累出什么事，说什么也不让她再干下去，告诉她重新招人就行了，公司现在不缺钱。

        高遇春回家后，从繁忙充实的生活中脱离后有些无所适从。下了楼，小区里也都是她不认识的人。她在这所城市，没有归属感。

        她想回家了。

        孕期荷尔蒙作祟，高遇春的情绪起伏很大，经常回无缘无故地发脾气。路远问她怎么了，她又找不到心烦意乱地具体原因。

        几次三番后，高遇春说，她想回家养胎。

        路远怔了片刻，同意了。他明白高遇春的感受，在这里，他们永远都是外乡人。

        他说，你先回去，用不了多久，我们将公司搬回去，把家安在云城。

        高遇春相信他，路远说到做到，从来不会骗她。

        生下悠悠后的第二年，路远着手建立内陆分公司，逐步探索内陆市场；第三年，选定了公司地址，探索上游产业；第五年，彻底回归云城。

        高遇春生下路悠悠后，更腾不出手来参与到公司业务中，原本属于两个白手起家打拼下来的事业，逐步和她脱离，除了固定的股息和分红，她对公司一点都不了解。

        她将整颗心都放在了路悠悠身上，来之不易的孩子，总是更令人疼惜一些。

        从小到大，路悠悠吃的穿的全都是最好的，高遇春嫌弃外面的饭菜饮食不干净，添加剂多，专门在家研究营养搭配，就是为了女儿能健康茁壮。

        每天早上一杯热牛奶，晚上一杯鲜榨果汁，益智类玩具堆得哪儿都是。

        女儿的成长让她淡忘了夫妻分隔两地的寂寞，彻底将她的身份从一个妻子转为一个母亲。在她没有意识到的时候，她渐渐失去了自我，失去了作为一个独立的个体应该有的生活。

        以她之间，几乎每一个母亲都是一样的。她们只有在结婚之前属于自己，结婚之后就有一半专注到了丈夫身上，生了孩子之后更是全身心地照顾他们，养护他们，一个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会的小生物，需要她们无微不至的照料，她们腾不出个人时间。

        好在，她还有一个好丈夫。

        维也纳酒店的五楼，回归的路远给了高遇春一个盛大的结婚仪式，这是她期盼了多年如今已经快忘记的一场仪式。

        她的父母坐在主桌上，欣慰地鼓掌看着自己，女儿路悠悠作为婚礼上的花童，摇摇摆摆地走在自己身前撒着花瓣的样子，红毯那一头，是衣锦还乡容光焕发的路远，这一刻，高遇春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

        女儿被父母接走，今晚是属于他们这对“新婚夫妻”的。

        高遇春摘掉头纱，对路远说，帮我拉一下婚纱的拉链。

        这件白纱不是她原本看上的那一套，她最想穿的是露出肩膀和腰肢的那一套a字裙，但她生育后新陈代谢变慢，皮肤松弛，身上的赘肉松松地耷拉着，如果穿上那套，只会把她胳膊内侧的软肉和米其林一样的肚腩暴露无疑。

        拉开拉链后，高遇春称口渴，让路远去烧一壶热水来。支走他后，高遇春才脱掉婚纱，浪漫的白纱里面穿了着一件收肉的塑身衣，正是因为它高遇春才能塞进这件婚纱里。而穿着塑身衣的样子，实在是不好看。更难看的，是脱它的样子，解了塑身衣的束缚，肥肉会一层一层地松脱下来，与绑紧时的样子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起码在今天，她不想让路远看到。

        久违的同床共枕，夫妻和谐，高遇春执意要关了灯，路远说，老夫老妻了，还害臊。

        高遇春状似轻松地说，这么多年了，你倒是没怎么变，你看我，都胖成什么样了。

        她绝对称不上胖，故意的夸大只是为了得到丈夫的一点安慰，听他说一句，你一点也不胖，哪怕是违心的她也心满意足。

        她竖起耳朵仔细聆听，盼望着路远能说出一句她想听的话，但他却捏着她的肚子说，软软的，手感多好啊。

        高遇春打开了他的手，赌气地转过身去，路远又来抱着她，摸着她腰间的肉说，到了年纪都是这样的。谁也是。

        高遇春闭上眼睛不再理他，却情不自禁地被他的话带着走，在他眼里，自己已经老了吗。

        第二天，高遇春在洗手间的镜子前站了很久，她细细地看着自己的脸，眼角有了细纹，皮肤失去了光泽，嘴唇上都是深刻纹路，抬起脖子，颈纹更是明显。

        她已经33岁了，她老了吗？

        年龄的焦虑似乎在女人身上表现得尤为明显。高遇春找了一家健身房，都说运动能减肥，能让人变年轻，那她也来试试吧。来了之后，她发现，有很多年轻的男女，但和她一样甚至比她更大一些的年龄群中，几乎都是女性。

        熟了之后聊天，都是和她有着同样的苦恼。

        她终于结交到了除亲人邻里之外的朋友，她们在接送孩子的空隙里约着喝下午茶，一边打发时间，一边讨论丈夫和孩子。

        她们的聊天话题总是围绕着家庭，她们大都是家庭主妇，有事业的女人也不会在工作日的下午这么悠闲。

        其中有一个女人，因为在她们中间最大，大家都叫她沈姐。

        沈姐说起她来健身房的契机，是因为发现自己的丈夫出轨。

        她说，她老公在一家国企上班，这么多年也就混了个不大的头衔，手下能管着十来个人。要说权，他真做不了什么主，可就是这样，他都觉得自己了不得了，居然和新来的一个女职员搞到一起了。

        谁不爱听八卦，立马追着问道，你是怎么发现的？

        沈姐说，只要你想查，就没有查不出来的。他再谨慎，也总会留下蛛丝马迹，状态对不对我一眼就看出来了。

        高遇春心里咯噔一下，没敢说路远还是个公司老板，她问，那你怎么办的？

        我能怎么办啊！沈姐说，还能离吗？再说了我也没工作，离了婚我吃什么？我们家孩子正上初中呢，正是叛逆期，要是让他知道了不一定闹出什么事儿呢。

        那你就这么忍了？有人问。

        沈姐说，我就当不知道，反正也没看见他们躺在一张床上。

        高遇春有些同情地看着沈姐，无意识地搅动着杯子里的吸管，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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