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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第一次意识到女权主义


电视上播放着《脱口秀大赛》,杨笠的发言一如既往的大胆且犀利,我和我妈盘着腿坐在沙发上,在听到一句她讲只能讽刺成功男士,不然你永远想象不到那些不如意的男人疯起来有多丧心病狂的时候,我暗暗为杨笠捏了一把汗:“这下网上那群人又要骂她女权了。”

        我妈靠着沙发,很疑惑:“啥是女权?”

        这一问,直接把我问懵了。我当然知道什么是女权,只是我妈没上过学,如何把女权主义解释得浅显又直接明了,对我来说是个问题。

        想也没想,我把节目调到何广智那一期,这个山东男人捏着手指,有些贱兮兮的,在讲到“我奶奶她该不会要上桌吃饭了吧”我果断按下暂停键,对我妈说:“这就是女权。”

        我妈更困惑了:“咋?吃个饭就女权了?”

        我摇摇头:“不是。女权其实是了解男女之间不平等的含义后,捍卫女性的权利,把女性的权利提高到和男性等同的地步。”

        我妈还是不明白。

        我进一步解释:“我举个简单例子。就比如说咱们老家过年的时候,大年初一男人们都要去李氏宗祠磕头,妈,你嫁过来这么多年,去过一次吗?”

        我妈低头沉思,最后默默回了一句:“没有。再说,去宗祠祭拜一向都是男人家的事。”

        我恨铁不成钢地看着我妈:“所以这就是歧视啊。凭什么我们女人不能进宗祠,你为老李家开枝散叶,我身上留着他们李家的血,我们为什么不能进?提倡女权就是让咱们也能进祠堂。”

        我妈的反应出乎意料:“进祠堂干嘛,那么麻烦。”

        我叹了口气:“妈,你还是没明白我的意思。我是说,咱们女人也该有进祠堂祭拜的权利。能不能进和想不想进这是两回事。能进,是权利;想进,是自由。我们女人应该同时拥有进祠堂的权利和不想进的自由。咱们可以不想进去,但一定要有进去的权利。”

        我妈若有所思:“嗯,没错,是这样。”

        我借机继续对我妈进行洗脑:“妈,你知道吗,其实在很多时候,剥夺女人权利的是我们女人权利自己。你看,我们明知道女人不能进宗祠是不对的,但没有一个女人站出来抵抗,相反还主动替男人找理由。女权,就是明确男人的权利是什么,那么相应的,女人也该拥有这些权利。”

        我妈思考了五分钟,笑逐颜开:“当初让你多读书还是正确的,幸亏你上了大学,知道那么多,以后你吃不了亏。”

        我不置可否。

        意识到农村里存在着很多对女性不平等的地方,大概应该从我弟过年的时候第一次去祠堂祭拜说起。春节,作为中国传统的大型节日,已有数千年的历史。农村的年,从二十号前后就拉起了序幕。

        在北方,二十三号是小年,送灶王爷升天的日子,因此,大约二十号开始,家家户户就开始忙碌着,清扫庭院和房屋,把家里里里外外打扫干净,然后购置年货。一过了二十五号,村里便真正有了年味,炊烟袅袅,蒸花糕,包子,炸鱼,卤肉……各种食物的味道交杂在空气中。

        我最爱的,是蒸豆包。先将红豆在冷水里浸泡一天一夜,等用手一捏,原本生硬的红豆不费吹灰之力烂了,就到了该煮红豆的时候,这样的红豆煮出来才更容易开花。

        同样,煮红豆也是生活经验的积累。该加多少水,常年围绕在灶台周边的妇人们心里有杆秤。做豆包的原料很简单,只有三四样,红豆,红枣,和白砂糖,当然也有人喜欢用蜜枣,或者两者兼有。

        火候同样重要,一定要先用大火煮开,然后继续煮一两个小时,等水烧得差不多没有的时候再用小火煨着。火熄灭后还得再焖两三个小时,接着开锅撒糖,捶豆沙。

        我最喜欢看捶豆沙了!捶豆沙有专门的工具,一根大圆木头,只不过顶部是一个类似羽毛球底的半圆球。煮过的豆沙轻轻一捶就皮开肉绽,曾经粒粒分明的红豆变的黏糊糊的,水汽氤氲,厨房里满满都是红豆的清香。

        过年一定要蒸的四样,花糕,豆包,包子和馒头。忙完后,开始炸东西了。我们一家四口,除了我妈,都是甜食忠实的爱好者,所以每年我妈都要炸红薯丸子。蒸熟的地瓜剥皮后捏烂,加白糖,接着撒点面粉,红薯丸子是不能加水的,所以加面粉的时候一定要少量多次,注意手感,等可以捏成团就不能再加了。

        炸红薯丸子的时候油温不可以太热,也不能太冷,等锅里的油刚刚冒烟才是最好的时机,这样炸出来的红薯丸子才能呈现金灿灿的黄色。

        过年必不可少的一件事,甚至可以说得上是仪式感,那就是妇人们相约去染发、烫发,忙碌了一年,似乎这是对自己的犒劳。

        大年三十,老家没有年夜饭的习俗,晚饭仅是一顿饺子。不到六点,左邻右舍噼里啪啦的鞭炮声不绝于耳,新年就这么到了。

        吃过晚饭,到了牌场时间,麻将,牌九,扑克,开了一桌又一桌,打麻将的去这家,玩牌九的去那家。每当这个时候,谁家有牌场,就意味着这家人缘不错,村里之间关系维持得很好,是很有面子的一件事。

        主人家也因此变得格外好客,瓜子,糖果和各种小零食摆得满满当当。我们那儿没有守岁的习惯,一般到了十一点,牌场就散了。只不过到了十二点,零星几户人家会再放一次鞭炮和烟火庆祝,哪怕已经熟睡的人被吵醒也不以为意,反而乐呵呵的,因为这炮仗声提醒着人们,新的一年正式拉开序幕。

        可惜,后来禁止燃放烟花炮竹,年味不再。

        老家虽然没有守岁的习俗,但大年初一凌晨是一定要早起磕头拜年的,当然,家里办过丧事没过一年的除外。

        四点多开始,陆续有鞭炮声响起,一家响,百家应。很快,鞭炮声连成一片。

        拜年的队伍分成两个阵营,一个是男方的队伍,一个是女方的队伍。有几次我和我爸的队伍碰到过,发现我们磕头的姿势略有不同。跪拜先人的灵位时,我们女人很简单地跪下磕三个头;但我爸不同,他们要先作揖,双手弓着弯腰,然后慢慢将手势举高至头顶,下跪的时候也要先跪一只腿。

        我不懂意义何在,问我妈,她也支支吾吾说不出什么。

        九岁的时候,我弟就失去了睡懒觉的权利,凌晨也要早起跟着我爸去磕头拜年。

        我弟回来的很晚,那时我早已结束这个流程顺便补了个回笼觉。

        看到我弟无精打采的样子,我好气又好笑:“你怎么回来这么晚?”

        我弟打了个哈欠:“别提了,咱们李家的宗祠怎么这么远。”

        我好奇:“宗祠?你去宗祠了?”

        我弟很不解:“你没去吗?”

        我摇摇头:“从来没去过。”

        我弟推开房屋准备补觉:“别去了,没意思,里面就是一排排黑漆漆的牌位。”

        此后几年,我一直没有去过宗祠,我以为是我妈嫌远不愿意去,多嘴问了一句才知道我们女人是不能进宗祠的。

        这件事带给我很大的冲击,我没想到如今农村里仍然存在着这种男女性别差异对待的情况,小时候很多不合理的情形也都有了解释。譬如,吃席的时候,男女必须分开坐,哪怕有的座位空了很多,男人和女人都不会坐在一起;过年姑姑和表哥来看奶奶,也是男人坐在堂屋里,我和我妈以及伯母们挤在厨房的小饭桌上……

        我认真思考过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我想,不只是中国,亚洲被儒家思想影响过的许多国家,应该都有类似的女性地位不如男性的境况。

        中国是传统的农耕文明,长达五千年之久。在农耕文化中,最重要的就是劳动力。虽然不想承认,但事实的确如此。女人的生理条件和身体基础远不如男人,这也就意味着在农耕文化中,男人有着相对较高的优势,女人需要仰仗男人的力量才可以生存下去。哪怕到了封建社会,儒家的三纲五常理论家更加剧了女人对男人的依附性。封建社会中,力量决定权威,经济权决定话语权。

        更重要的是,中国形成了高度中央集权的国家形式。然而,几千年来,中国重士农轻工商,农业仍占据较高的地位。所以,女性的社会地位和权利仍不如男性。

        其次,中国历代才女辈出,但真正入仕为官的少之又少,这也就意味着上层建筑中没有女性的话语权,权力,仍是男人之间的游戏,这进一步拉开了男人和女人之间社会地位的差距。哪怕中国史无前例出现一位女性帝王,摆在她面前的首要任务依然是加强中央集权,而不是提高女性的社会地位和赋予她们更多的权利。

        几千年的封建统治以及儒家思想的渗透,给女性套上了沉重的枷锁,骨子里女人对男人是有种奴性的。对于男人,她们顺从,隐忍,极少反抗。

        幸运的是,男性地位的提高并非完全建立在压榨女性的权利和利益上的,直到后期,女性才更多的是沦为了男人的附属品。

        这样的女人,我觉得很可悲。同时,我也很庆幸,没有生在那个时代。

        女性权利的提高,是社会进步的表现之一。如今,女人拥有教育权,生育权,和投票权等,但总体来说,女性仍是一个受压迫和受歧视的等级。不过,这并不意味着我是女权主义者,我尊重平等,而且,受压迫和受歧视的也并非只有女人,甚至有些时候男人受到的歧视和压迫更多。

        千百年来,男性因为社会地位高而有着高高在上的优越感,这也就意味着他们不喜欢别人否认、质疑亦或挑战他们的权威。他们执着于塑造一个刻板的高大的男性形象,简而言之就是阳刚、刚强。是以,某些不阳刚的男性被压迫、歧视甚至霸凌。可怕的是,这种形象也备受不少女性的推崇。

        花有百样红,同样的,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也拥有多变的形象和性格。可以不理解,但尊重是身为人基本的修养。当单一成为主流,那么多元必然会被歧视。

        在学习生涯和家庭生活中,我感受到的女性歧视并不多,不过进入社会工作中,我越发感觉到社会的不平等。

        毕业后,我只换了三份工作,基本上每份工作的时间都长达两年,但是当我第三次找工作的时候,这份歧视体现得异常明显。因为临近三十岁,很多简历石沉大海,我的工作履历很丰富,经验也很多,有人事和我聊完,委婉地表示,三十岁单身未婚的女青年是很多公司不太会考虑的人选,即使你很优秀。

        哪怕接到面试通知,问得问题首先是什么时候打算结婚多久要孩子,然后才能接着继续谈以往的工作经验。

        空窗了三四个月,我才找到合适的工作,代价是同等职位80的薪资。我一路披荆斩棘,花费更多的时间和精力在职场厮杀,才在他们男人的世界中站稳脚跟,可仅仅因为我大龄、单身、未婚的女性身份,就要拿比同等职位更少的薪水,说实话,我有点不甘心。却又无可奈何。

        自从我妈和我聊过关于女权主义的话题后,她显然对此产生了浓厚的兴趣,经常拉着我问东问西。有的问题很简单,稍微解释下我妈就能明白,但女权是个综合性很高的思想思潮,涉及了经济、伦理、文学、哲学等诸多学科,有的东西我也一知半解,只好模模糊糊讲个大概。

        我妈没有上过学,对于深奥一点的东西就无法了解,我只能拿生活中的事物来举例子。

        我妈虽然没有去过学校,识字不多,但领悟力一等一的好,往往能够举一反三,甚至角度我都没能想到。

        我该不会培养了一个女权主义者吧?我汗颜。

        不过我妈再三保证,她只是了解新世界的知识,怎么说她也是个大字不识几个的农村妇女,她身边也是,能搞出什么名堂。我这才放心。

        虽然我觉得女人不能进祠堂这条规矩实在没有人性,但我可没那个胆量敢跑到长辈面前指责。骨子里,我还是胆小的,没办法,人越长大怕的东西越多。倘若我小时候有现在的见识,说不定还有那个胆量跑到长者面前说道说道,毕竟童言无忌嘛,谁会跟个孩子计较呢?要是现在,不死也得扒层皮。

        我可不傻。

        我妈在外面不敢怎样,并不意味着在家里她不敢。自从我妈在附近的一家物业公司找到工作后,她表示以后我爸要开始做饭了。嗯嗯,经济权决定话语权。

        我爸很生气:“厨房哪是我们男人该进的地方?”

        我妈更生气:“咋,我们女人天生就该围着灶台转?”

        我爸怒气不减:“谁家女人不伺候老公和孩子?洗衣做饭,就是你的活,你赶紧把那份工作辞了,家里又不是没钱。”

        我妈很生气:“我呸,我告诉你,我现在是在搞女权,誓死捍卫我们女性的权利,凭啥我要给你端茶倒水,天天围着你们爷俩转,我也有自己的价值和意义。”

        我爸使劲瞪我:“你一天天都教你妈什么,看看你妈现在这个样子,简直不像话。”

        我表示无辜:“爸,我妈都做了几十年的饭了,你做做又怎么了。再说,家庭生活就是要两个人一起付出,你看看,都当了几十年的大爷,十指不沾阳春水,手比我还白嫩。”

        我爸就是不愿意做饭,我妈也有办法治他。早饭没办法,可午饭和晚饭,我妈中午休息的时候完全不回家,自己在外面想吃啥就吃啥,当然还有我和我弟,晚饭也是在外面结局。我爸就惨了,饿一顿两顿还行,经不住天天饿。只好开始自己煮面,吃腻了自己主动买菜。

        第一次做菜,那叫一个惨不忍睹,我爸很委屈地留下现场,等我妈回来后双手一摊:“你看,我不会做饭。”

        我妈撇嘴:“不会就学啊。唉,还是你姑娘心疼你,给你买了一本菜谱,自己照着做吧,反正你认字。”

        我爸的眼神,恨不得将我生吞活剥!没办法,我挺支持我妈在家庭里搞女权的,嗯,我弟也支持。

        不到两个月,我爸厨艺突飞猛进,而我妈则风风火火准备下一次行动,誓要大幅提高自己的女性权利和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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