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十章

江宿衍避重就轻地交代了事情的经过。可姜浩却偏偏要拉温栖棠下水，硬说江宿衍和温栖棠早恋，江宿衍是为了对象动的手。

        教导主任眉心一跳，更坚定了叫家长的决心。

        有人推开办公室的门，是个已经五十多岁的男人。他穿一身西装，虽已两鬓斑白，却并未发福，个子不高，却自带威严的气场。紧随其后的是个女人，三十多岁，眉眼与江宿衍有五分相似，只是脸色苍白，极为憔悴。

        江宿衍与男人对上视线：“……外公。”

        目光触及男人身后的女人，江宿衍愣了愣，喉咙发涩：“……妈。”

        男人只是微微点头算作招呼，而女人则连一个眼神都没落在江宿衍身上。教导主任看得奇怪，心想这家长怎么跟江宿衍好像不熟一样。

        男人上前和教导主任握手：“您好，我是江连康，江宿衍的外公。这是他的妈妈江薇。这孩子打架了？”

        姜浩的家长也到了，对姜浩打架见怪不怪。教导主任给家长解释事情经过时，温栖棠被叫了过来。

        她推门，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了她身上，尤其是江薇的视线，太过炽热，看得她浑身不舒服。

        “老师。”她喊了一声，下意识地站到了江宿衍身边。

        一站到他身边，温栖棠就感受到了他的低气压，小声问道：“没事吧？你妈也来了？”

        “嗯，没事。”他低声说。

        那边江连康还在给教导主任道歉，江薇忽然冲到温栖棠面前，抓住了她的胳膊。她抓得很用力，美甲像要透过衣料掐进温栖棠肉里。温栖棠吃痛，吓了一跳：“……阿姨？”

        江宿衍下意识上前一步想掰开她的手，伸到一半又不知所措地把手收了回去，声音发闷，像在压抑着什么：“妈，你别这样。”

        “姑娘，你跟我说，”江薇紧紧盯着温栖棠，语气尖锐而愤恨，“他是不是骗你！他有没有对你做不好的事！你告诉阿姨！你不要被他骗！”

        “阿姨，没有，我们没谈恋爱，他没骗我。”温栖棠手足无措，又不敢去动江薇，只能忍着痛回答。

        “你不要害怕！你别信他！”江薇语气陡然尖利。她松开温栖棠，转而去用力推搡江宿衍，情绪失控，边流泪边吼道，“你跟你爸一样畜生！你去死，你就应该去死！我就不该生你！你跟你爸都该死！”

        江宿衍不动，低着头任由江薇打他推他。整个办公室充斥着江薇的哭喊。江连康冲过来制住江薇，半抱着她往外走：“老师，他妈妈心理状态不太好，我先带她回家。江宿衍打架的事情我下次再来解决。”

        教导主任已经看傻了，点点头：“好的。”

        经历这一场闹剧，谁都没心思上课。江宿衍把头埋在胳膊里趴了一个下午，温栖棠则心神不宁，担心了江宿衍一个下午。她倒是想教育他，一看江宿衍那副没精打采的样子又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回家的路上也是一路沉默，直到两人上楼梯——江连康在楼道里站着，显然是在等江宿衍。

        江连康居高临下地看着两人，打量的目光落在温栖棠身上。是很有威慑力的目光，温栖棠被打量得不自在，有点紧张地开口：“……您好。”

        江连康笑笑：“你好。”

        察觉到温栖棠的紧张，江宿衍轻轻捏了一下她的手腕。江连康注意到两人的小动作：“宿衍，进来，我们谈谈。”

        “为了那姑娘打架？”江连康点了根烟，并不忌讳在小辈面前抽烟。他语气平和，仿佛再跟同样年龄的人交谈，而并非自己的孙子。

        事实也是如此。他们间从来不像血脉相连的亲戚，而一直像是一对不太熟悉的朋友。

        “不是。”江宿衍否认，“他骂我我才忍不住打架。”

        “别装了，我还不知道你，”江连康吸了口烟，“你不可能因为自己打架。”

        江宿衍沉默着不说话。

        “你们小孩那点心思，我不想管也懒得管。”江连康说，“但是不许谈恋爱。你看到你妈今天那个样子了吗。你不能再刺激她了。”

        江薇生江宿衍的时候才十九岁。

        江薇永远不会忘记那一天，六月二十一日，那是他的生日。那天她成年，穿上了她最漂亮的裙子，裙子的颜色是红的，红得像娇艳欲滴的玫瑰，一字领的设计，妈妈说她成年了就可以穿得漂亮一点。

        为了她的十八岁，妈妈甚至为她涂了口红。她精心打扮后去参加她的十八岁生日会。生日会办得极为隆重，气球、玩偶、鲜花……一切都美好极了。她站在台上，口红的色泽衬出她灿烂的笑颜，她觉得这会是她一生中最好的一天。

        生日会结束是九点，妈妈让她在门口等一会儿，司机会来接她。好累，她想，我要快点回家睡一觉。

        江薇没来得及继续往下想，一双男人的手抓住了她，她尖叫一声，回头，一张男人的脸正紧贴着她。她恐惧地呼救，可她感到有什么冰凉又锋利的东西贴上她的背。男人低声说：“别动。”

        她不敢动了，只能不停地呜咽，用惊恐地视线向路人求救。可路人要么视而不见，要么只打量她一眼，与同伴交谈：“现在的小女孩哟，不知羞耻……”

        她被拖进了小巷。她闻见他身上的臭味，她看见他脸上的麻子。她恶心得想吐，她挣扎反抗，可男人狠狠地扇了她一巴掌。

        玫瑰红的礼服裙被撕碎，她在痛苦和恐惧里失去意识。

        她醒来时，无数人围着她指指点点。她才十八岁，可也许她已经失去了她的一生。

        家里的氛围很沉重，妈妈一直在哭，说自己不应该给她化妆不应该给她穿一字肩的裙子，说如果司机早点到就好了。是我的错吗？江薇绝望地想。

        彻底令她绝望的是，她开始呕吐，开始吃不下饭。她以为是心理问题，可父母带她去私下相熟的医生那边检查，她怀孕了。

        她不能去医院打胎，不然她这辈子就是彻底毁了，相熟的医生也不敢做打胎手术。她只能待在家里避不见人，可事情永远瞒不住。女子的清白永远是人们最喜欢的谈资，她怀孕的事一传十十传百。

        “哦哟，江薇啊……很可怜的。”

        “要我说她自己也有问题，你知道哦，她一直穿得很那个的。只能说自找的。”

        “她之前还跟男生表白过呢……小小年纪就知道这些，谁知道私底下什么样子。”

        “不那么晚回家不就好了？就是活该”

        是我的错吗？江薇问自己。

        那晚的男人是街上有名的混混王超，几乎所有人都猜得到，甚至连王超自己还和别的混混炫耀自己上了江薇。可王超仅仅是被警察叫去询问了一次就被放了出来。她在警察局哭喊，可警察面无表情地指责她：“你自己也有很大问题，自我保护意识不强，这么晚还不回家。”

        她的一生都被毁了。即使扛过了流言，她也会在无数个黑夜里被噩梦惊醒，不断回想起施暴者的脸。

        她选择了吃安眠药。

        那天江连康回来的早，江薇被救了过来。可母亲崩溃了，她瞒着所有人找到了王超，捅了他好几刀。

        王超死了。

        江薇没吃完的安眠药，被妈妈吞了下去。

        江连康一夜白头，花光了所有的积蓄带着江薇出了国。

        孩子出生的那天，江连康对她说：“你就算不为自己，也要为你妈活着。你妈希望你好好活着。”

        江薇恨他，所以江宿衍一直是江连康在养，后来长大一点，就自己搬出来住。

        他很小的时候就知道了江薇不爱他的原因。

        江薇下不了手杀他，可她恨他，也惶恐他长大后会变得和王超一样。

        她心理出了问题，花了十多年才好转，却极其脆弱，不能受刺激。所以他不能有喜欢的女孩，不能谈恋爱。

        所有人都怕他重蹈覆辙，连他自己也害怕。

        也不是没有反抗过。可他十三岁的时候，江连康和他说：“说实话，你的出生就已经对不起你的妈妈。你的一生都不能有自由，你的一生都是用来赎罪的。”

        他恍恍惚惚地想起曾经。温栖棠十四岁的时候初潮，神神秘秘地把他拽到操场“我来例假了。”

        他愣了一下，脸红了。

        温栖棠接着说下去，语气兴奋，脸上是掩不住的笑意：“我长大了，所以我现在就是个女人了——不是小屁孩了！”

        女人。他默念了一遍这个词。

        那他会变成一个男人吗？

        后来呢？后来他在睡眠里梦到温栖棠的笑颜，然后满身汗水地从梦中惊醒。

        “你喜欢那姑娘吧？”江连康笑了笑，问他。

        所有隐秘的心思，在这一刻被放到了明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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