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十四章过去（3）

塞西尔最近不知道在忙什么，时常不见人影，一天都见不到几次面，每次回来也都看起来昏昏欲睡。

        陆和衍问过一次，塞西尔瞇著眼，抿嘴一笑：“秘密！”

        根据线索推断，陆和衍合理怀疑，塞西尔帮自己找了个后妈，只是可能还没搞定，所以不敢讲。这猜测越想越合理，所以当他后来几天，都看到塞西尔累得跟狗一样时。

        他只是一脸鄙视的看著他，略带深意的说：“年纪轻轻喝酒就算了，还纵欲，小心某一天就不行了。”

        塞西尔只是满脸复杂的看著他，欲开口讲些什么，最后却什么也没说出口。

        陆和衍觉得自己也没讲错，塞西尔大概也就大他个三十岁，在这个人均年龄可以达两百岁的时代，四五十岁真的算是小年轻了。更何况喝酒把肝喝烂之后，还能去换一个，但如果是精尽人亡，总不可能换那个吧。

        陆和衍觉得他承受了这个年纪不该承受的东西，他暗自叹了口气，真是为自己的父亲操碎了心。

        塞西尔似乎挣扎著想讲什么，感觉很痛苦，呲牙咧嘴的看著他。陆和衍看他像吃到狗屎一样的表情，不明所以的问：“怎么？我讲错？”

        他只是满脸狰狞的摇了摇头，陆和衍耸了耸肩，毫不在意的去训练了。

        不知道他身边的人最近都怎么了，白夏像小尾巴似的，一直跟在他身后。训练要黏著他，组装机械也要跟著，在孤儿院睡觉也抱著棉被来跟他睡，甚至跟塞西尔还有费尔南德都混熟了，满口叔叔的叫。

        白夏长得很乖，个性也温顺，甜甜一笑就能激起长辈的爱护之心，恨不得把他捧在手心好好照顾。于是陆和衍便被严厉吩咐，必须要好好照顾夏白，不要让人欺负他。

        陆和衍觉得荒唐，凭什么要照顾这个小萝卜头。

        但他在塞西尔拳头的威压下，还是心不甘情不愿的嗯了一声，白夏听到他答应了，便双眼发光的蹭了过去，瘦弱的手臂便紧紧的抱了上去。

        陆和衍低头，看到一颗毛茸茸的头黏在他肚皮上，若他有尾巴，现在肯定正兴高采烈的晃著。

        其实挺可爱的，他揉了揉白夏的头，这让他更加努力的蹭著陆和衍的衣服，简直要把脸皮磨掉一层。

        “蹭够了没？”陆和衍冷著脸，嫌弃的拉住他衣服后领，往后扯，白夏还是不放弃的紧紧抱著，把脸埋入他的衣服，嗅著他的气味。

        “不够！”

        陆和衍感觉他养了一只狗，怎么扒拉都扒拉不开的那种，一直把爪子缠在他腰上，黏糊糊的，把他蹭了一身汗。

        费尔南德和塞西尔在旁边抚掌大笑。塞西尔甚至笑到趴在地上，捧著肚子，艰难开口：“第一次看到小陆露出那么困扰的表情，小夏太厉害了。”

        陆和衍又羞又恼，把白夏往后拉。

        白夏有些尴尬的放下手，偷偷的觑了一眼陆和衍，他惊讶的发现，陆和衍总是冷若冰霜的脸，悄悄的漫上了一层红晕。

        似漫天大雪之中，落入寒冬中的一瓣红梅。

        在场所有人都看呆了。

        “看什么看！”陆和衍有些恼羞。

        塞西尔乾巴巴的挤出一句：“看你好看啊。”

        于是他脸更红了。对自己的脸，他一向有自知之明，但从别人口里讲出来，感觉又不一样了。

        白夏忍不住嗷了一声，又抱上去，塞西尔从地上趴起来：“欸欸欸！小夏闪边去，这我儿子！”

        他说完也抱了上去，将两个少年人都拥在怀中，费尔南德乐站在一旁呵呵的看著他们，被塞西尔大手一拉，抱成了一团。

        直到被勒到肋骨发疼，塞西尔才终于放过他们。每个人都气喘吁吁，相视而笑。

        待大家都缓过气后，陆和衍将自己准备被卖出的事讲了出口，这么大的事，他不打算瞒。况且现在不讲，错过了，便再也没有机会讲了。

        他觉得，院长未来几个月，绝对不会给他踏出孤儿院的机会，因为他是价值不菲的特级商品，出一点差错都会赔上她的命。

        原本欢声笑语的空间，瞬间变得凝重，大家都静默不语。陆和衍心里很愧疚，他不想要因为自己的事，毁了大家的好心情。

        他低声的说了句：“对不起。”

        三人视线朝他望来，异口同声道：“你道什么歉？”

        “小陆哥哥，错又不在你！”白夏异常激动，双手拍在桌子上，泫然欲泣的看著他，眼角已经红了一片。

        “别…你别哭啊。”陆和衍顿时手足无措，他哪里会哄孩子哭呢。

        费尔南德直直看著他：“我可以把你带回奥兰托大学，你有资格，也有天份，奥兰托大学一向欢迎有异能的人。”

        “不行，我不能走。”所有人都震惊得看著他。

        “除非他们跟我一起走。”陆和衍眼神定定地看著费尔南德，他停顿了一会儿继续道：“我知道这要求很任性，但我不希望我的未来没有他们。”

        他珍惜这里的所有人，也珍惜和他们的每一段时光，不论是那一段，都是重要且不可或缺的宝物。没有他们，他就会变得不完整。

        陆和衍心里很闷，像是被大石头压住一般，沉重又压抑，他很少会那么失落，喜欢的越多，便越是患得患失。爱使人懦弱，却也使人更加无坚不摧。

        在悲伤之中，他又有些开心和慰藉，有一群关心他的朋友和家人，这样想一想，他这一生也不算白活了。和所有爱他的人，和他爱的人同处一室，共享同一片空气和天空，所有的美好都被装进心里面了。

        他不禁笑了，浅若春风，恍若吹皱一池湖水。

        在场三人面面相觑，用眼神互相示意。

        塞西尔：完了，他又发疯了。

        白夏：小陆哥哥笑的好好看。

        费尔南德：他很常这样吗？

        塞西尔：不不不，他只是很常忘记吃药。

        白夏：嗷呜～哥哥不笑也好好看！

        费尔南德发现这里实在没有正常人，于是清了清嗓，示意大家回神：“只剩三个月了，我们必须讨论出计划跟备案，如果猜测的没错，小陆接下来都出不来了，这代表我们的计划必须尽快的拟出来。”

        所有人都知道这件事的严重性，他们只有一次机会，这是一场豪赌，赌上自由和生命。彻夜的详谈，无数的改动和脑力激荡，推测和导向，他们摸索著未知，探清了方向。

        时光飞逝，不知不觉已经到了交易的那天。然而陆和衍心里已有九成的把握，心里也不再忐忑，大不了也就一死了之。但他知道，死老太婆绝对不可能让这件事情发生，这可是近期最贵的一笔单子。

        要知道，她在陆和衍身上可是花了很多心力，衣服永远都是新的，还会定期体检，美容保养，陆和衍嫌弃的要死，却逃都逃不了，被强制按著做脸部spa，还被丢进保养舱里全身维护。

        如果他走了，可说是所有心血付诸流水，赔本不说，还会得罪上头的权贵。那她多年来累积的人脉和信用，也将全线崩塌，未来的每一笔生意都将十分艰难。

        以院长为领头，带了两个黑衣人进孤儿院。

        云幕挡住夜色，在依稀的月光下，逃跑计划开始。

        起初一切都很顺利，撂倒了几个守卫，偷到了身份证明文件，陆和衍成功带著白夏逃到小树林。接下来塞西尔应该将飞梭停在废弃机甲工厂，准备带他们去费尔南德所在的停降点，搭上不知道他从哪里借来的私人太空梭，离开孤星。

        一切都顺利过头了，陆和衍心里隐约有些不安，感觉有人正观察著他们，将他们一步一步引向陷阱。但现在的情况已经不容思考了，只能先按照计划。

        陆和衍和白夏的掌心交叠，手上沾满了汗，心脏碰碰跳著，血液沸腾燃烧著。他们迈出脚奔跑，每一步皆与心跳的频率重合。自由第一次离他那么的近，似乎触手可及，不再是水中的倒影。

        情绪不断堆叠，临近高峰即将爆炸，兴奋混杂著喜悦，肾上腺素沁入了血管，全身细胞都在叫嚣著，自由两字成了最迫切的欲望。

        后面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很沉重，大概两到三个人，成年男性，带著粗重的鼻息。

        陆和衍不著痕迹的啧了一声。

        粒子枪的镭射打在两人脚边，白夏绊了一下，跌在了地上，膝盖擦伤了一大片，看起来挺严重。

        “哥哥你快走！”白夏大声喊道，语气比平时更坚定，双手急急忙忙的把陆和衍推走，腿因疼痛而止不住的颤抖，随便糊了几下脸，擦掉眼泪又站了起来。

        明明自己怕的要命，还逞什么强。

        “有病才丢下你先跑，我扶你，快走！”陆和衍伸手一拉，将白夏的手环在自己脖子上，另一只手扶著他的腰。

        “我们要一起离开这里。”危难中的一句承诺，却让白夏记了一辈子。短短几个字，被刻进了心里，一字一句被一笔一笔敲在了心上。

        白夏被泪水模糊了视线，感动卷上了心头，他何尝不是第一次有了家人和朋友，与他们度过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透支了所有运气偷来的。从前的他是绝对无法想像，幸福和自由是能靠自己得来的。遇到了他们，他不再自怨自艾，而是鼓起勇气，每一步都坚定的朝未来走去。

        “呜……谢谢…小陆哥哥，呜…我好…喜欢你。”白夏哇一声哭了出来，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整张脸惨不忍睹，挺好看的一张脸，硬是折腾成了一只哭唧唧的小狗，看起来惨兮兮的。

        陆和衍满头黑线，他都不知道白夏哪里来的时间哭的，在被人追捕的情况下还能哭的那么惨，他都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了，带小孩实在是太困难了。

        “喂！别哭了！不然我把你丢在这了喔！”

        白夏一听，立刻抹掉泪水，硬是忍住了泪意。

        “乖”陆和衍微微一笑，据说教小孩要先给一鞭子，再给一颗糖，那他这样做应该是对的吧？

        白夏的脸猛地烧了起来，心尖震颤了一下。

        嗷呜～哥哥笑起来好好看！

        如果陆和衍知道他在想什么，一定会很匪夷所思，混著血和汗，满满的狼狈，到底哪里好看。

        后头的脚步声愈发的逼近，两个小孩即使使出全力跑，还是比不过训练有素的大人，更何况他们的体力已几乎消耗殆尽，仅剩求生本能驱使他们前进。

        往前跑，不能停，会被抓回去。

        他们咬著牙，一路狂奔，已经能隐约看到飞梭了，但那里却没有任何人影。

        “塞西尔呢！”陆和衍暗道不好，现在的情况出乎意料。

        上面到达目的地的路线已经设定好，只要开启自动驾驶就可以了，但后面的追兵很快就会追上来了，贸然回去还会害费尔南德教授被抓到而且塞西尔还是生死不明的状况。

        恐惧第一次攀上了心头，张牙舞爪的朝他进攻，冷静在紧凑的攻击下节节败退。

        怎么办？塞西尔呢？他怎么了？难道被抓到了？不可能，他驳回了自己的想法，计划只有他们四个知道，无论如何，他都不相信他们其中有人背叛。

        但万一呢？要是真的有人背叛呢？他克制不住的看向了因疼痛而呲牙咧嘴的白夏。白夏也恰好看向了他，朝他傻傻一笑。

        蠢死了，不可能是白夏。

        陆和衍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与塞西尔相识的六年间，没有人比他们更了解彼此，现在要做的只是，放心的向前跑，塞西尔绝对会出现。

        那群人就算有武器也不敢伤他，他可是重要的商品，陆和衍人生中第一次庆幸自己这张漂亮的脸。

        在白夏背被人碰到的那刻，一群人从树上跳了下来，一脚踹向了追捕他们的黑衣人。

        “做得好，小陆。剩下的交给我跟我的兄弟们。”塞西尔难得收起了调笑，锐利的五官扫视著后面那群黑衣人，杀意冷冽。手起刀落，一个人便倒下。

        陆和衍和塞西尔同时将手举起，快速的碰了一下，这是他们之间的默契，永远的信任，将后背交给对方，没有任何质疑。

        “那你怎么办！”陆和衍朝他喊了一句，语气满是担忧。

        “你们先走，他们的目标是你们，我很快就会赶上，不用担心。”

        陆和衍无条件信任他，但却严重的心悸，心脏仿佛要从胸腔跳出来了，心慌的厉害。但他们之间的默契和羁绊，却不容他停下脚步，质疑塞西尔的决定。

        在陆和衍背后，稀疏月色之下。塞西尔脸上的笑容异常的温柔，蕴含著满满的情意，还有不易察觉的一丝悲伤，藏的极深，若不细看，绝不会察觉。塞西尔垂眸，眼泪悄悄滑落，无波的湖水，被月光晕上了一层湿润。

        塞西尔看著两个小孩的背影，喃喃开口：“小陆……请你原谅我背叛了我们之间的信任。你们长大一定会成为比我更厉害的大人。”

        忘掉我，并且成长，直到那天，你们便不需要我了。你会找到更好的爸爸和亲人，甚至是爱人，没有我，你们也可以过很好。

        再见了，如果可以，最后再让我看一眼吧。

        陆和衍似乎感应到了什么，回头撇了一眼，很快又转回去。

        塞西尔满足的想，这样就够了，只要一眼，我便有勇气对抗全世界。

        当他们都爬上飞梭时，陆和衍想著塞西尔的眼神，越想越不对劲：“我们回去帮他。”

        “不行！如果你回去，我们的努力就白费了！”白夏不顾他的意见，开启自动驾驶。

        “我要回去！”陆和衍心里总是莫名的不安，最后的一眼，仿佛就是最后一次看到塞西尔了。他伸手要去开车门，却被白夏一把抱住。

        “你有病吗！你还记得这计划的目的吗？你回去干嘛？给人抓去卖吗？”白夏拔高语气，带著哭腔朝他大吼。

        陆和衍从来没看过白夏这个表情，就算他被一群恶霸欺负，他也一脸无所谓，拍拍屁股再站起来，但他现在眼睛哭到肿了起来，用尽全身力气，紧紧缠著他，不愿松开。

        “他是我爸！”陆和衍尖叫道

        “难道我不是你朋友吗？难道他对我就不重要吗？”白夏一声高过一声，似掏心一般，将所有话语倾泄而出。

        陆和衍因他的话语停下了挣扎，飞梭也平稳的滑了出去，朝目的地疾驶而去。

        总是面无表情的脸孔上也因悲伤流下了眼泪，眼神中能窥得无尽的悔恨和痛苦。他心里正在撕裂，无形的刀刃，正一下一下的割著他的肉，巨大的压力和责任让他无法呼吸，几近闭气。心脏似要爆炸，密密麻麻的针，戳进了心头，埋入心底。

        痛的令人发疯，痛的令人绝望。

        “你真的想让塞叔叔的苦心白废吗，而且他说了他有办法，你就这么不相信他吗？”陆和衍在白夏一句又一句的质问之中，拾回了丢失的希望。死寂的眼中，又恢复了一点生机。

        他艰信著塞西尔不会骗他。靠著这微小的信任，他从绝望中看到了光。

        他们从后方车窗看到了，黑衣人逐渐增加，包围了塞西尔他们。下一秒“滴”一声遥控器引爆，整片树林火光四起，爆炸声此起彼落。

        陆和衍对这爆炸再熟悉不过了，这些炸弹是他派机器人埋进去的，为了以防万一，若真的逃不了时用来同归于尽的。

        熊熊大火，吞噬了整片树林，炙热的火光之下没有一丝阴影，漆黑的烟幕及地而起，月光也被浓稠的黑烟掩盖，万物沉寂。

        在这无情的大火之中，不可能有任何生物生还，就连天上的鸟也不免受到波及。

        他从没想过塞西尔第一次骗他，便是人生之中的最后一次。

        陆和衍亲手交付遥控器给塞西尔，却也害了塞西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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