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三章

姜承睁开双眼时又见到了那个男人的脸，那人淡淡地笑着坐在床边看着他，姜承猛地坐起来，刚想开口，那人便说道：“你晕倒了，暑期的医务室又没人，我就把你背回我家了。”

        听到“背”这个字，姜承的嘴唇明显地抿了一下。

        “你叫姜承吧，我认得你。我自我介绍一下，我是考古学院的姜熠。”

        姜承终于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觉得这张脸有些眼熟，毕竟考古学这么冷门，而这么年轻就能被评上教授的人的确不多，他觉得自己应该曾在校园的某处见过这位教授的照片。

        “你怕是折腾到现在，早饭也没吃吧？都这个点了，就在我这里吃个午饭，菜有现成的，炒起来很快。”姜承正要开口回绝，姜熠接着说道，“你的脚受伤了，吃完饭我送你回去。”

        姜承这才注意到自己的左脚脚跟处已经被纱布和绷带裹了个严实，痛感从脚跟传了上来，让他皱了皱眉。他抬眼看向姜熠道：“谢谢您，今天太麻烦您了。”

        姜熠的嘴角弯了弯，看向姜承的眼神格外和善。他把姜承搀扶到客厅的沙发上坐下，给他倒了一杯水，便进厨房忙去了。

        客厅很大也很空，姜承打量了下四周，发现有好几间房间的门都紧闭着。室内是一律白色的装修，几乎没有什么装饰品，仅有的几件家俱似乎是不便宜的红木制成的。只是这些红木家俱被放在这十分简朴的装修中实在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姜承喝了口水，口里顿时芳香四溢，“是用木樨花泡的水啊！”

        安静下来的他闭上眼睛开始回忆晕倒之前的事，“不知道这位姜教授看到了多少？脚应该是奔跑中受伤的吧？”想到这里，姜承才意识到自己的脚是姜熠包扎的，他的脑海里不由地浮现出姜熠握着自己的脚包扎的情形，莫名地让他觉得脸颊有些发烫。

        “你无聊的话看看书吧。”系着围裙的姜熠很贴心地拿过来一沓书放在了茶几上。

        姜承刚抬头想说声“谢谢”却正对上姜熠的目光，姜承听到他心说：“怎么脸这么红？难道是溺水时受凉了？”

        姜承马上低头避开了那目光，脚下却不自觉地一使劲压到了伤口，痛得他闷哼了一声，脚下的纱布瞬间就被染红了。

        姜熠迅速蹲下身握住他的脚检查了伤势，满脸疑惑地抬眼问道：“是我有什么地方吓到你了吗？”

        “不，不是您，是……”

        “是什么？”

        “没……没什么。”姜承将头偏向一边，不知该如何解释。

        “伤口又出血了，看来纱布要重新缠了。”姜熠轻轻放下他的脚，先去厨房关了火，又从另一个房间拎出了一个药箱。

        姜熠毫不见外地将姜承的脚抱在怀里，仔细地拆开纱布和绷带，用药水轻轻地擦拭了伤口、上好了药膏，最后又熟练地包扎起来。整个动作都十分轻柔，却异常认真。姜承呆呆地看着他那张侧脸上似乎在微微抖动的眼睫，觉得脸上更烫了。

        姜熠笑着看向他道：“再撕裂得厉害就真要去医院缝针了，你小心些。”接着就收拾好了药箱，又进了厨房。

        如同为了掩盖自己此时咚咚作响的心跳，姜承拿起茶几上的书胡乱地翻看着。忽然，一本封面画着几枚纹章的书吸引了他，那是一本讲述先秦考古发现的一些家族的家纹，其中有一枚冰蓝色的家纹格外令姜承瞩目，那是一枚状若浪涛的纹饰，层层叠叠的波涛又如绵延的高山。姜承一边摩挲着这图案，一边思考自己是否曾在哪里见过。

        “这是一位名号‘霁泽’的人的家纹，你喜欢这个？”姜熠边说边伸手扶他走到餐桌旁。

        “嗯，很特别。”

        姜承在餐桌边坐下，看着桌上简单而又普通的三个菜，眼睛亮了一下却又很快黯淡了下去。

        姜承这一辈子快过完第十九个年头了，可是在记忆中却还没有哪个人专门为他下厨做过一顿饭，这大概就是身为孤儿的可悲吧！

        “怎么了，不合口味吗？”姜熠看他始终低着头，一言不发地吃着菜。

        “不……不是……很好吃……”姜承的声音有些含糊。

        “那就好，多吃点。”姜熠边说边慈爱地伸手摸了摸姜承的银发，心道，“这一头银发还是这么特别啊！”

        姜承几乎脱口而出：“为什么是‘还’？”

        此言一出，他明显感到姜熠的手在他的头上僵了几秒，他抬头看向姜熠，只见对方一脸错愕地望着他，似乎想开口说什么，嘴唇微动却还是没说出口。姜熠似想要翻过这尴尬场面一般起身道：“还有汤，我去给你盛一碗。”说罢便进了厨房。

        姜承能听见他人心声，但是脱口接话还是第一次。

        仔细回想的话，姜承也记不清自己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有这种“超能力”。他隐约记得他尚小的时候经常会觉得十分吵闹，似乎有很多人在他脑子里讲话。他不明白那些人明明不是在说给他听，为什么偏偏要让他听见。那些声音在他的脑子里炸开了锅，让他变成了一个脾气格外暴躁的孩子，动不动就抱着脑袋在地上打滚，不是引来福利院保育员的一顿吼就是一顿揍。等他再长大一些的时候，这些整日在他脑中喧嚣的声音也逐渐消失了，直到他十六岁生日的那一天。

        姜承的生日是中秋节，那一年的中秋节比往年都略早些，那时他才刚住进高中宿舍不满半月。没有人知道他的生日，自然也没有人会祝他生日快乐。刚过了熄灯的时间，宿舍里的大部分人都还没睡着，突然很多个声音飘到了姜承的耳朵里：

        “哇，好臭啊，xx又没洗脚吧！”

        “xx每天晚上打呼噜，真讨厌。”

        “xx老师真漂亮啊，明天也有她的课耶！”

        “明早还要早起晨练，惨啊！”

        “哎呀，好像有作业忘做了，完蛋，明天早自习去补吧！”

        “姜承那家伙刚才上床时瞪我干嘛？”

        “怎么有蚊子飞到帐子里来了，好烦啊！”

        ……

        如果不是有小时候的经历，姜承几乎就要以为自己精神错乱了。他用双手紧紧地抓着身下的床单，默默地听着，直到这些声音完全安静下来。

        那一夜，姜承辗转反侧、一夜无眠。

        也许你会为能窥探他人的内心而雀跃，可是仔细想想便能明白，能知道他人内心的真实想法并不是一件开心的事。人的内心不会全部是美好的，倒不如说肮脏的部分更多，与其说听到的是心声，倒不如说听到的是人的恶意。这一度让姜承犹如身处地狱，他只好让自己的意识强烈集中到学习上去，才能尽量少地听到他人的心声。也正因为如此，高中三年，姜承的成绩一直出类拔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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