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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第九章


窗外的亮光让虞了凡慢慢醒来了,这一觉是他这大半年来睡得最舒坦的一次了。他坐起身,发现姜承不在房间,忽然冒出姜承是不是扔下他自己走了的念头。他紧张地看了眼姜承的行李,自言自语道:“行李都还在啊!我到底在想什么啊!如果美女姜不想让我来根本就不会带我跟他一起出行,又怎可能半路把我丢下。”

        那夜,姜承在虞了凡背上写下了“你逃”两个字,虞了凡便明白姜承要回头去找姜熠,于是他拼命游向岸边跑回了学校。他语无伦次的对学校的保安说因为晚归遇上了打劫,好不容易才喊来了人去救姜承,等找到人开船到湖心小岛,天都已经亮了。

        赶来救人的人只看到姜承晕倒在地上,身边一片狼藉,地面上有类似洪水褪去的痕迹,也有被焚烧的痕迹,更诡异的是,无字碑上尽是斑驳的血迹,还出现了字迹,而那棵梅树则一夜成为枯干。

        无字碑出现的字迹几乎轰动了半个考古界。可是考古学者们研究了半天,也只是大致明白了那应该是条墓志铭,然而更多的,也无从考证了。

        姜承被送进了医院,虞了凡便主动去照料他。姜承再次睁开眼睛就见到了坐在病床边的虞了凡。虞了凡看着姜承毫无血色的脸,叹了口气,撑起病床上的小桌,开口道:“无论你是人是鬼还是神,总还是要吃饭的吧,我先去把饭菜热一下。”

        姜承看到虞了凡脖子上几条青紫的印痕还未褪去,满含歉意道:“抱歉,害你几乎丢了性命。”

        虞了凡只是轻轻地摇了摇头,等虞了凡热了饭菜回来,两人默然地吃着饭。

        良久,还是虞了凡先开了口:“这次夜不归宿闹得全校皆知,恐怕是要被处分了。”

        “嗯。”

        “那位姜……姜大哥怎样了?”

        姜承顿了一下,沉声道:“兄……兄长……已不在了……”

        在又沉默了许久之后,虞了凡问道:“你可愿听听我的故事?”

        姜承抬头看向他,郑重地点了点头。虞了凡注意到姜承的眼眸里有一抹浅红。

        “伸出手。”姜承看着他道,“我想你和我的相遇也并非偶然。”

        虞了凡不置可否地伸出了手,姜承垂下眼帘,用手轻轻握住虞了凡的手腕,虞了凡这一生十八年的记忆如浪潮一般向姜承涌来,姜承清晰地感受到了这十八年来虞了凡所有的喜怒哀乐,他说过的话、他见过的人、他做过的事都在姜承的脑海中如走马灯一般快速放映着。

        虞了凡看着姜承轻蹙的眉头露出了一丝苦笑。

        “哗啦”一声,房间门被拉开了,姜承走了进来,手上端着一碗粥,说道:“快去梳洗一下,要到站了。”

        出了站,两人按照计划搭乘长途巴士向此行的目的地南山进发。早上的第一班巴士,车上只有寥寥几位乘客。

        姜承一坐下便继续闭目养神,虞了凡大约是晚上睡得太好,毫无倦意。他好奇地看着窗外陌生的城市,那是一座历史悠久的古城,名胜古迹众多,姜承听见虞了凡心道:“如果有时间真想好好逛逛这里,也不知还有没有机会。”

        现在的姜承已经可以选择是否去探听他人的心声,对于虞了凡,他只是不确定自己带着他是否正确。姜承知道虞了凡的内心并不像表面看起来得那样轻松,倒不如说虞了凡在努力地抑制内心的不安、担忧和慌乱。

        而对姜承而言,此行是否真的能有所收获,他甚至连一成把握也没有。可是人有的时候不就是这样,明明并没有多少信心的事也只能去做,明明不知道结局到底会如何的事,也只能去做了才知道。

        找回了元灵的姜承打开了记忆的闸门,三千年前他从出生直到成年冠礼的那些岁月都被记起了。

        三千年前的他觉得一生都应该会和姜熠在一起,哪怕只是永远在姜熠的身边做一个小跟班,永远被宠爱地摸摸头。三千年前的他也曾想过,就算姜熠娶妻,他也会诚心诚意地祝福,只要自己能活在看得到姜熠的地方就好。

        然而他的记忆也仅仅只有从出生到成年那二十年的时光。冠礼之后的事他居然完全想不起。他记不起自己因何身死、何时身死,不明白为何自己三千年来竟只有这一次转世再生,不明白姜熠为什么要封印自己的元灵,不明白姜熠为何不肯早早来与自己相认,更不明白姜熠献身前那番话的意义。

        “兄长身上那些细碎的伤口应是万魔噬咬之伤,兄长到底做了何种大逆不道之事才会遭此天谴?殷珣让我不要一错再错又是何意?”

        同时,姜承在虞了凡的记忆里知道了虞了凡的家族中有一本不外传的族谱,上面记载了很多令现代人匪夷所思的事,尤其是一位名叫虞惊雷的先人。据说他法术高强,但在与霁泽君一同平定魔族的战争中下落不明,此后虞家后人也多有修习法术的人,但是几千年来渐渐地就失传了。

        而最令人惊异的是,虞家从虞惊雷下落不明开始,全族人就如同被诅咒了一般,所有的男性都活不过四十岁。

        “平定魔族的战争”在姜承现在的记忆里是完全缺失的,他只知道这场战争在自己即将成年时已是一触即发。他只能猜测自己身死的原因多半与此事有关。而他与虞家的联系正是来自虞惊雷,此人当年与自己和姜熠交情匪浅,算得上是生死之交。若虞了凡真的是虞惊雷的后人,那他们的相遇必定不是巧合。

        于是,中秋那晚所有的疑问非但没有得到解答,三千年前的疑问更是如浪涛般层层涌来。

        “你想解开诅咒?”

        “我……”虞了凡深深的低下了头。

        家族的诅咒大约是虞家最大的秘密了,从虞了凡记事起,他就觉得虞家所有的人都处在一种难以言说的情绪中。等他长大了,发现自己已是姓虞的最后一位男性,他所受到的宠爱可想而知,可是他觉得那些宠爱尽是苦涩。

        他抬头看向姜承道:“说不想解除诅咒是假的。”又怕姜承误会般马上慌忙解释道,“我家里的人并非觉得只有男性才能继承香火,我有一些外姓的兄弟姐妹,他们过得都很好。”

        姜承安慰似地轻笑了一下道:“我明白。”

        虞了凡用一个苦笑回应着说道:“我……我只是不甘心,虽然我不敢说什么‘我命由我不由天’,可是我……我真的不甘心。”

        姜承看到虞了凡的眼神里有犹疑、有伤感、也有坚定。

        “我需要一点时间梳理一下现在的境况。”

        虞了凡拿出红线递给姜承:“这个对你很重要吧!我捡回来洗干净了。”

        姜承接过红线感激地笑了一下,他用手靠近虞了凡的脖子,一阵暖流拂过,那些印痕皆消失不见了。

        “等你想好了,带上我一起!”虞了凡坚定地说道。

        于是那一夜之后,姜承无时无刻不在想着如何才能知道一切的答案,他早就迫不及待地想踏上这次的寻觅之旅,只是他一直强迫自己平静下去,强迫自己一点点地梳理清楚现状,强迫自己尽量准备妥当后再出发。这大半年的时光对他而言就像几千年那么长,而每一天都是煎熬的。

        大巴离开市区之后开始变得颠簸了,车窗外所见之处已是崇山峻岭,但是层层叠叠的大山对虞了凡并没有什么吸引力,因为他从小就住在大山脚下一个镇子,早已看惯了。百无聊赖的他只好也学着姜承的样子闭目养神。其实越是接近目的地,他就越是觉得紧张。对虞了凡而言,他完全是带着豁出去的勇气上的路。但是出于对姜承的完全信任,也为了不让姜承为自己担心,不让姜承觉得自己是个累赘。他觉得自己唯一能做的就是尽量地显得轻松坦然,好让姜承安心。

        启程之前,姜承专程约了虞了凡一起游湖,那时的清水湖还覆盖着厚厚的冰层,偌大的湖面变成了一个纯天然的滑冰场。这对于在南方长大的虞了凡来说,很是新奇。

        虞了凡眺望着湖心修筑了新栅栏并重新对外开放的石碑,咬了咬后牙槽道:“如果不是我们家有那本离奇的族谱,我大约死都不信这世上真有神、魔存在。”

        “之前你说要我带上你一起,你可真的想好了?虽然我有些能力超出凡人,但始终是凡胎□□,此去有何艰难险阻,我也不知是否能应对的了。”

        “如果我死了,你能复活我吗?”

        “死而复生违背天道,不可为!”

        虞了凡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他看着姜承的眼睛说道:“那我就豁出去了,活下来了也许就能找到解除诅咒的办法,活不了就当增加点人生阅历吧!”

        是的,无论姜承有多么担心虞了凡根本不明白此行所要经历的困境,但是虞了凡本人的决心并不比姜承少。

        傍晚时分,终于到达了目的地,两人在山脚下找了一处小旅馆住下了。

        “我先到附近走走,看看有没有什么发现。你在附近随便逛逛,晚上在旅馆汇合,晚饭就各自解决吧。”姜承边放下行李边说道。

        “好。”虞了凡点头应道。

        初春的山里还是十分寒冷的,只是这里的灵力十分充沛,让姜承觉得格外得舒适。他摘下了一直戴着的帽子,让已经留长了的银发随意地披散在肩头,漫无目的地坐在路边的大石墩上出神地眺望着天边的晚霞。

        那好像也是这样的一个傍晚时分,姜寰教姜熠御剑已经教了一个下午了,五岁的姜承在旁边跑来跑去,看着飞在半空中的姜熠,一边笑得乐不可支,一边挥手道:“兄长、兄长,你学会了带我一起飞啊!”姜熠刚想低头看他,一个不留神就跌了下来,幸亏被姜寰接住了。

        姜承倒是笑得更开心了,姜熠无奈地摸了摸他的头,说道:“那你让兄长好好练啊,不要吵闹让我分心,等我学会了就带你一起飞。”

        “好吧好吧,我不吵了。”姜承乖乖地到旁边玩去了。

        天上的红霞渐渐地褪去了,云彩也像被墨染了似的,由浅蓝变成靛蓝又变成墨蓝,姜熠的御剑练得倒是差不多了,只是还不敢飞得太高。

        小姜承捧着捡来的白果,对着姜熠喊道:“兄长、兄长,看我捡了好多白果,晚上烤白果吃啊!”

        “承儿只喜欢兄长,不喜欢爹爹吗?爹爹好生嫉妒啊!”姜寰在一旁略显不满。

        “爹爹和兄长,承儿都喜欢,但是兄长比爹爹做的饭好吃,承儿只喜欢吃兄长做的饭。”

        “哈哈哈哈,好好好,是爹爹输了。”

        姜寰爽朗的笑声似乎还在耳边,只是桑田碧海早已一去几千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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