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胆小鬼（十）

沿着楼梯向上，通往天台要通过一扇铁门，铁门很旧，透过上面铁皮影影绰绰剥落的反光，林愿看清了自己如今的模样。

        他顿住脚步，作为一个即将赴死的人，他似乎稍微兴奋了点，不小心外露的情绪让这具躯体少了沉沉的死气。舌尖悄悄抵了抵上颚，这可不行，他是一个专业的角色扮演者。

        不过几息的时间，他便又伪装成了想不开的低落模样，哪怕现在没有任何人在看他的表演。

        系统观察到，都忍不住为宿主的专业鼓个掌。

        很快林愿就非常想感谢自己刚刚做的这个决定，因为他推门的时候迎面撞上了一个人。

        准确地来说，他们同时开门，那个人拉门的力气比他大，被身体惯性支配，门带着他摔进了那人的怀里。

        撞得眼冒金星的林愿：他真的太难了，为什么原主自杀的时候天台空无一人，轮到他的时候就有人来打扰？

        那人身上有一股淡淡的烟草味，混杂雄性荷尔蒙，同时刺激着林愿的鼻腔和大脑。

        林愿虽然晕乎乎的，但反应还算快，像只受惊的兔子迅速窜离了别人的怀抱，揉着鼻子在那想，时机真是太不凑巧了，毕竟别人先来也不能怪别人，但他希望那人能识趣地快点离开。

        ”你没事吧？林愿弟弟？”好死不死，这个不识趣的人认出了林愿。

        林愿：好烦好恨。

        顾意在心里叹了一句缘分妙不可言，然后抬头瞅了瞅不是很好的天色，“快要下雨了，你还来天台，是想淋湿自己？”似乎想起什么愉悦的事情，他强忍住笑意，“虽然对身体不好，但是谁年轻的时候没淋过一场雨？哥哥陪你一起！”

        他伸手想去揽林愿的肩，一副哥两好的样子。

        刚被常念洗脑的林愿现在很抗拒同性的肢体接触，身形不稳地躲了过去。

        少年的身形太单薄了，仿佛风一吹就要倒了，莫名从中品出几分萧瑟意味。

        顾意终于注意到林愿情绪不对劲，如果真的只是想淋雨，也没必要来天台，他正了正神色，“你来这想做什么？”

        他这样不依不挠，林愿的盒饭毫无疑问又飞了，索性破罐子破摔，哭腔道，“我喜欢男的，你离我远一点，我我很恶心。”

        “我还以为是什么事？”顾意第一时间不是手忙脚乱地去安慰，而是用一种稀松平常的语气跟他聊天道，“好巧，我也喜欢男的，可我不恶心。”

        林愿忘记了啜泣，眼巴巴望着他。

        顾意那双多情的眼睛好像会说话，“还是说，你觉得我恶心？”

        看到林愿摇头，顾意笑了笑，他又点了根烟，烟火在指尖明灭，拼凑出记忆的朦胧轮廓。

        顾意想起了以前，他刚确定性取向的时候也是不敢相信，甚至为了掩饰，交了很多女朋友，导致自己现在被贴上的标签还是花心风流。

        顾意确定自己性取向的那天只是一个稀松平常的午后，暖融融的阳光洒在桌上，披在他们身上。他对着在他身边午睡的好友林清，起了反应。

        没有人知道，他是多么狼狈地逃离了现场。

        他也不愿意让任何人知道，他对自己的好友，起了别样的心思。

        但这并不代表他不敢追求林清，他只是不愿因为自己的一时悸动，就自私地去掰弯同样作为继承人的林清。

        他们这样的身份注定需要背负许多，不需要再额外多加一个不被长辈接受的身份。

        林清这个人冷心冷情，除了对他们这几个好友稍有辞色以外，在其他人眼里根本就是遥不可及的高岭之花。

        顾意这么多年都没看出来这个好友是到底直的还是弯的，他一直都在默默等待，想找到下手的机会。

        可惜这么久了，林清都没有露出破绽。

        林清不弯，顾意就不会冒然去打扰，他将自己的情思压在了心底，不见天日。

        他一直以为自己喜欢的是林清，直到他看到林愿的时候，又感受到了那种久违的原始性冲动，而且不止一次。

        他交往过那么多形形色色的人，从来没有一个人像林清那样给他一时悸动，更没有一个人像林愿一样让他多次心动。

        也许比起林清，林愿才是那个对的人。

        一根烟抽完，顾意偏头看着蹲在地上的林愿，像是下定了决心，“弟弟，我可以追你吗？”

        林愿给了他一个意想不到的回答，“我有男朋友了。”

        顾意默了一瞬，嗓子有些发干，“是谁？”

        “常念。”

        又是一个意外的答案，常念那个只喜欢打架的小子居然谈了一个男朋友，顾意只觉得刚刚那根烟抽的时间太短，可是摸了摸兜里，一根烟也不剩了。

        他叹了口气，走到林愿身边，朋友妻不可欺，他收起了自己流于表面的轻浮，像个知心大哥哥一样准备开导林愿，“那你们现在是吵架了？”

        林愿不知道自己是要点头还是要摇头，他是个吵不起架的人，但他跟常念提了分手，性质应该比吵架更严重。

        林愿那副半死不活的模样让顾意狠狠皱眉，终于意识到了违和之处，“你为什么会觉得自己恶心？”

        顾意了解常念，常念占有欲极强，在恋爱关系中对另一方必然强势，但也会将对象放在心尖上，保护得好好的。

        断然不会让林愿一个人在这黯然神伤，林愿也不会生出这样的自卑，那么只有一个可能，这段关系并不对等，常念可能不是真心喜欢林愿。

        那也同时意味着自己有机会了，欣喜袭上顾意的心头，他刚刚以为，自己又要埋葬一段无疾而终的暗恋。

        这让他比上次不能追求林清还要不甘心，因为林愿美好，娇弱，符合他挑剔的口味，还触手可得，——简直完美。

        “我不是你，也不是常念，我只是我，我很恶心。”说着说着林愿又控制不住失控决堤的情绪，发出低低的呜咽声。

        顾意都想说一句荒谬，“谁说你是你就恶心了？”

        林愿不作答，他不说不代表顾意看不出来，什么叫“我不是你，也不是常念”？

        顾意谈过很多次恋爱，常念不过是个新手，他几乎一眼就能看出常念的弯绕心思，几乎是冷笑出声，“常念这个小王八蛋，他以为他是谁？”

        他近乎怜爱地摸了摸林愿毛茸茸的头，“我刚开始以为你跟常念很好，都打算放弃了，但现在我不这么想了，常念这么对你，对你不公平，对我也不公平。”

        顾意拨开林愿的额发，直视他哭得红肿的眼睛，“你说你恶心，那么，喜欢上你的我又该如何自处？岂不是更恶心？”

        林愿惶惶地摇摇头，他在顾意的眼里看到了自己，那个小小的，试图藏匿的自己。

        顾意温柔地捉住了他，林愿在他面前无处遁形，却又不感到害怕。

        因为顾意的目光是这样的包容。

        林愿又想哭，他受不了别人对他的一点示好，常念的温柔是早有预谋的，周到细密得无可挑剔，像是软刃，缠绵又锋锐，将他裹缠住，再一点一点地凌迟处死。

        而顾意的温柔是以退为进，像是潮水，上一秒风平浪静，下一秒就趁他不注意的时候一涌而上，潮水温暖，让他心甘情愿沉溺。

        在压抑的天色中，顾意抵上林愿的额头，“先别拒绝，给我一个机会好吗？”

        酝酿很久的硕大雨滴从空中砸了下来，覆盖住了林愿滴在地上的泪水痕迹。

        顾意定定看着愣愣的林愿，觉得他可怜又可爱，笑出了声，“好了，我们现在先找个地方避雨，再换身干净的衣服。”虽然他很想看到全身湿透的林愿，但现在不是时候。

        他们去的地方自然是学生会的休息室。

        出乎意料的是，林清和沈辞州都在，桌上摆着堆砌得老高的文件夹，应该是在一起处理学生会的事宜。

        听到声音，两人同时抬起头。

        顾意冲他们自然地打了个招呼，笑呵呵道，“不用管我们，来避雨的。”

        林清的目光隐晦地在林愿的湿衣服上转了一圈，又很快收回，清冷的面上瞧不出一丝多余的情绪。

        顾意拍了拍林愿的肩，“弟弟，你先去换衣服。”他又突然想起什么，“对了，你的校服也在里面。”

        等到林愿进了试衣间，林清才不是很高兴地说了一句，“说了别乱认弟弟。”

        顾意整个人陷在了沙发里，不以为然地耸了耸肩，他也不想叫弟弟，更想叫老婆或者媳妇啥的。

        想象太美好，他傻傻地笑，一副春心荡漾的样子，林清一看就知道他在想什么，泼了盆冷水，“他有男朋友了。”

        沈辞州也在旁边点了点头。

        不提常念还好，一提常念顾意脸色都不对，“哦，我知道，常念是吧？”

        这种鄙夷的语气是怎么回事，林清皱眉，刚想说些什么，休息室又迎来了一位客人，不见其人先闻其声，“林哥，你在吗？我来这里找些伤药，熟鸡蛋也行。”

        常念进来时看到其他三人都在，惊奇道，“都在啊。”

        顾意盯着常念青一块肿一块的脸，心情愉悦了一点，“呵，谁打你了？”

        常念没有听出他语气里的幸灾乐祸，还以为顾意在关心他，龇牙咧嘴道，“七班的一个不长眼的小混混。”

        “嗯，是不长眼。”

        常念终于觉察出了顾意的意有所指，一脸狐疑地看着噙笑的顾意，“意哥，你什么意思？”

        “我没什么意思，”顾意站起身，挑起一边眉，“我倒想问问你，你又是什么意思？”

        顾意从来没用过这样针锋相对的态度跟常念说话，“你让林愿觉得自己恶心，怎么，小少爷是想玩驯化那一套？”

        驯化这词一出，气氛倏然紧张起来。

        就连置身事外的沈辞州都多看了常念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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