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烬

艾理还没打电话给中间人，他就自己来了，背着一幅包装得十分严密的画作。唐西京不止一次被人问过是不是有兄弟姐妹，他的回答都是肯定的，艾理问的时候，他已经轻车驾熟地把答案说出来。

        “来就来了，还带礼物做什么？”

        艾理接过唐西京背着的画框，把它放上桌。唐西京对艾理的俏皮话翻了个微不可见的白眼，说：“这是我一个长辈买的东西，他告诉我，自从把这幅画挂在卧室，他和夫人就每晚做噩梦，把它移到收藏室，仍然没有效果。”

        “什么噩梦？”艾理的管家端出一盘烤得微焦的凤梨酥，替艾理拆开了包装的软性纸。

        “她们夫妇二人都身处火场，周围都是浓烟，快要死了。”

        “这件事警告你们，没事不要乱买东西。”

        “可你要生活不是。”

        艾理笑了笑，与他的管家一起拆开了所有软性纸，一个高八十厘米，宽五十厘米的画框与画作一起出现，那是一副油画，看画框背后的签名与作画时间，还是近代作品。

        主调是橘红色，一只羊蹄的魔鬼挺立在右方，用硕大的独眼盯着看画的人，手里抓着衣服的残片，这是从面前的裸身男性身上摘取的，同样的被害者共有两位，一前一后伏倒在魔鬼周围，周围有两棵枯干的树木，一只暗鸦在鸣叫。

        “你的长辈夫人有反对将这幅画挂在卧室吗？”

        “我的长辈们都比较新潮。”

        “我大致明白了。”艾琳抬起头，看向艾瑞克——他的管家，“你去问问，最近除了我们，还有没有别的船‘靠岸’？”

        “这也是你们的东西？”唐西京诧异了一会，看着画，“我带回来有一天了，我怎么没做噩梦？”

        “你跟我有着契约，某种意义上讲，你是我的‘食粮’，如果它不开眼，我可以让它开眼看看。”

        如果不知道艾理所说的“食粮”是指人类的情感，唐西京可能就当场逃跑了。

        “对了，林如音的事……”

        “我没有成功把商品推销出去，好可惜啊！我还以为他会用。”

        唐西京想起在报刊亭旁的彩票站外目露狂热的林如音，有些担忧：“我晚些时候去看看他好了，他那个父亲实在不是个东西。”

        “那他为什么不离开他呢？”艾理好像问了个没用的问题，唐西京心知肚明，没有作答，只伸手取了一块点心盘的凤梨酥，正要放到嘴里，艾瑞克的声音就从里面的房间传出来。

        “少爷，是‘阿尔忒弥斯’号，那件奇物的名字是‘创世的颜料’。”

        “喔……”艾理摩挲着木质画框，不带一丝一毫感情地问：“你想做什么，这幅画不是‘奇物’，没有回收的必要，它的影响很微弱，你的长辈大概过一个月之后就会忘了这件事，前提是不再接触它。”

        “那它就给你了。”唐西京不喜欢这幅画的阴暗的联想，即刻推给艾理：“你就当是我带来的礼物吧。”

        “你可以做主吗？”艾理这时却显得很贴心，放下画框，端起茶杯，忽然想起些什么，“这是谁的画？”那个签名龙飞凤舞，他没看懂。

        “秦乐。”唐西京似乎从自家长辈处得知到更多的事情，“三个月前自焚而死的画家，因为这幅画的缘故，他在现代艺术界得了‘地狱画家’的名号，现在画作价值节节攀升，我的长辈一方面喜欢这类型的东西，一方面想买来收藏。”

        “那他的眼光真很有意思……”艾理侧着身子，端详着画，忽然问：“这个画家怎么会突然自焚？”

        “不知道，听说是个很孤僻的人，尤其是自己的作品得不到世人的理解，就走向了极端，怎么了？”

        艾瑞克这时走回会客室，他望了一眼唐西京，唐西京了会：“如果没事的话，我就先走了。”

        “别急，你说。”后一句是对着艾瑞克。

        “‘阿尔忒弥斯’号把本来一套四件的奇物拆开来卖，原本该是‘创世的颜料、画笔、画盘和画纸’……”

        “这种东西还能拆开来卖的吗？”唐西京无比讶异。

        “可以，只是少数拆开来卖，基本就没有作用，你看我那个赔钱货。”

        艾理努着嘴，显然在指那台笨重的时间机器，“要是我把它拆开，一个个零件拿出来，那它就不算是‘时间机器’，只是‘时间机器的零件’，‘时间机器的零件’不能拥有带人回到过去或前往未来的力量，那么它就没用了。”

        唐西京听艾理称呼那台机器为赔钱货，不由自主地抽了一下嘴角。

        艾理接着说：“我们从‘……’拿出来，装载在船上的奇物，每一件都不会被现有的世界接受，它们是不可以存在的东西，只是在我们手里，它们就变成了可以存在的东西，比如这台时间机器，在你的认知里，人是不可能回到过去的，对吧？”

        艾理说起话来，声音轻柔，宛如诱人堕落的魔鬼。

        “我们出售这些东西，为是与你们建立联系，获取情感，我们是以此为‘食粮’的怪物，你们接受了我们出售的不可能的东西，成为了这个世界里有别于他人却能为世界容忍的存在，在我们收取了足够的代价之后……哈哈，不要这么严肃地看着我，你们就解放了，如此而已。”

        唐西京没有打断艾理，却忍不住问，“这些话，你在我第一次上你这儿的时候已经说过，现在重复又想做什么？”

        “哦，我是建议你最近多去看恐怖电影，或去逛逛鬼屋，玩点极限游戏。”艾理砸了砸嘴。

        “恐惧其实不难吃的。”

        “我情绪波动这么少真是委屈你了。”

        “哈哈，你现在的惊吓也不错喔~”

        分明没在听。

        唐西京清楚这段时间总是毫无波动是什么原因，虽然不知道人类的情感是如何被确认及吞食，但显然得到什么，就必须失去什么，原理广泛适用。

        “你们谈完了？”艾瑞克问：“其他三件奇物确实也被‘阿尔忒弥斯’卖了，少爷，她们是去跳蚤市场练摊，我们要不要试一下，听说一下卖得还挺多的，毕竟我们的库存……”

        “你还是回到正题吧？接下来？”艾理真的不想提起库存，而且那么大个赔钱货到底要怎么搬去跳蚤市场？虽是怪物，可还是人身啊！

        再说这种东西搬去真不会引人注目吗？

        “是了，少爷，我查到另外拥有‘画笔、画盘’的主人也在近期里相继去世，‘阿尔忒弥斯号’收不到足够的代价，很苦恼，她们打算回收全部的产出（附属品），弥补损失。”

        “你看。”艾理说，“干我们这一行，也是有风险，万一人走快了，我们分文不得……”

        “请你回到正题。”

        “还有一个‘画纸’主人怎样？”

        “‘创世的画纸’的拥有者在医院接受治疗，据说也快走向彼岸。”

        “这东西难道受到诅咒吗！”唐西京忍不住说。

        艾理特意观察许久，摇摇头说：“原本奇物的能力，我不清楚，不过这幅画没有诅咒，它的作画手法有些特别，你的长辈们偏爱它，挂在卧室，日有所见，自然会受到比较严重的影响。”

        “她们有说用什么换回去吗？如果她们肯用契约者，我可以立刻就换。”

        既然唐西京已经把画送给艾理，当然要运用起来。而“阿尔忒弥斯”号所说的弥补，不过是将奇物产出的附属品放回“……”，等过段时间，它就会被影响成另一件新的奇物，这种奇物的能力会偏向原先的奇物，至于稳定不稳定，那就要看天意。

        艾理也可以做，“……”有很多，大家的资源都不一样，只是放在自己手里说不定就又成了赔钱货，最近运气有点不好，还是去看看别人家的食粮好不好吃。

        “她们卖了不少奇物，确实有多余的契约者……用于交换的就是那位在医院里接受治疗的‘创世的画纸’的拥有者。”

        “听起来像废物利用。”

        “您说得对。”

        这对主仆像在说对口相声。对面的人类听着怪物们在聊食粮，顿时觉得嘴里的凤梨酥不香了。

        “嗯，去换吧。”

        艾理下了决定，指了指画框：“既然她们这么诚心，我也不好拒绝，包装好就送过去。”

        大船与大船之间，不好直接碰面，很容易撞起来。不过这次交换，“阿尔忒弥斯”号或许没想到艾理会愿意，毕竟“创世的画纸”的拥有者躺在医院成了植物人，脑电波不活跃，产出零星的情感，用来塞牙缝还差不多。

        “阿尔忒弥斯”号犹豫了。她们本来抱着“文杏馆”会加价的念头，可艾理居然同意了！“文杏馆”是与“阿尔忒弥斯”号同等级的大船，艾理不像能吃亏的！

        可是，又有什么阴谋？

        “她们很喜欢“猜疑”吗？”

        唐西京离开后，艾理也坐上了出租车，前往医院。不管“阿尔忒弥斯”号怎么想，他对一分为四的奇物的拥有者统是画家，产生了兴趣。“奇物”偶尔会产生意识，更多是契合性，比如林如音与那件时间机器的契合性就有百分之几，他是有可能并适合使用那件奇物。

        “暂且就称那件奇物为‘创世四件套’，原本应该为一个画家使用的四件套，即使分开了还能产生同样的效果，选择同为画家的主人，真是奇怪，画纸、画盘、颜料、画笔，那应该还要有个画板才对……艾瑞克？”

        同行的是艾瑞克，金发的管家正拿着手机沟通，现代社会的科技确实比较方便。

        “‘阿尔忒弥斯’号说要增加交换的物品。”

        “喔……可是，我确实没有什么秘密与她们分享。”

        “阿尔忒弥斯”号不信。

        “那好，你这么说，我怀疑她们没拆全，那‘四件套’说不准应该是‘五件套’……”

        “没有，那件奇物的作用是‘完成心愿’，原本就是四件工具，每件工具占有四分之一的力量，她们抱着拆分也不会受影响的心理，分别卖给了四个人，这样就可以获得四份口粮，而不是一份。”

        艾瑞克反馈了从“阿尔忒弥斯”号得来的信息。

        艾理骂了一句：“奸商！”

        可是她们被堵在半路，从指挥交通的交警处得知宁州市中心医院被封，暂时无法前往。司机拧开了收音机，最新的报道称有两名宗教狂热分子携炸弹闯入医院，声称要实行天罚。

        “那就等等吧。”艾理不曾改变主意，艾瑞克说：“少爷，‘阿尔忒弥斯’号想用一个mod及‘创世四件套’的契约与您交换。”

        “什么‘mod’？”

        “‘1888年的伦敦’。”

        “嗯，有意思……”

        终于可以通车了，宁州市中心医院经历这么一桩惊心动魄的大案，几个入口的检查比平时要严格，本来发生这样的事情，应该歇息一下，可医护人员们背着救死扶伤的责任，他们很快又再次恢复秩序，忙碌起来。

        艾理找到了那位遭遇车祸的画家。不过只能隔着重症监护室的玻璃窗探望。

        “你把她们收集到剩下三幅画都发给我看看。”艾理这么吩咐，“她们要想用这些换，我是没关系。”

        “那些画有问题？”

        “不一定，那件奇物本身的描述有点奇怪，它的‘完成心愿’的作用范围很大……”

        “那么，少爷，您要唤醒他吗？”这位“创世的画纸”的拥有者成了植物人，也不是不可以被非常规的手段唤醒，只是艾理摇着头，“我不想被盯上，顺其自然。”

        十分钟过去，对方将剩余三幅画作扫描上传。

        “画笔”的拥有者是在读美术大学的学生，他用新买的画笔绘制了一副景物油画，突发心脏病去世；“画盘”的拥有者用九十九个带颜色的画盘的碎片做成了拼接画，完成之日即酗酒过度而引起器官衰竭；“画纸”的拥有者是高空抛物的受害人，他留下了一幅静物素描。

        这些作品都与秦乐的画作相似，除了让人做做噩梦，倒倒霉之外，并无太大影响。作为“奇物”附属品所携有的一种特殊而已。

        “阿尔忒弥斯”号还眼巴巴望艾理得出些什么不同的结论，可艾理却很实在地说，没有。

        “这些作者（指代画家及艺术家）都用了四分之一的力量制造出一件附属品，符合‘创世’的概念，创世纪里，上帝花费六天造物造人，到了第七天，他认为需要休息，于是人们就停止劳动。”

        “她们创造了世界，随后死去？”

        “或许，不过这些只能算是部件之一，而且，好奇怪……”

        艾理和艾瑞克穿过被两座病栋包围的小花园，站在一间便利店的门前，“自制快速泡面”是宁州市中心医院特产之一，下一锅泡面，辅以鲜虾、鱿鱼、海带及蛤蜊等配料，不爱吃海鲜还有关东煮风味，十分便捷。

        如果来得早还可以吃到黄油鲍鱼粒炒饭，对病患家属特攻。可能是刚刚在医院里遭遇到惊吓，黄油鲍鱼粒炒饭已经告罄。艾理点了两份海鲜味的泡面，如果唐西京在这里肯定又会好奇地问，怎么，你们也要吃饭吗？

        “为了获得长期的饭票，我们不会出售超过使用者上限的奇物，除非‘阿尔忒弥斯’号是刻意这么做，秦乐用颜料画出了一流的作品，不应该郁郁自尽才对。”

        “可惜奇物是一次性用品，不然……啊，原来是这样！”

        “少爷？”艾瑞克端着餐盘走过来，艾理抬起头对他说：“秦乐用‘创世的颜料’画出了一流的作品，这是奇物完成了他的心愿，可他本身的才能不足以支撑他再次创作，失去了‘创世的颜料’，他没办法再画出第二幅类似的画，于是……”

        宛如被上帝突然抽走了才能。失去了才能，画家又何以为继呢？

        可是，这本不该是让他意识到的事情。

        “如果事情不好好处理，恐怕‘阿尔忒弥斯’号过不久就要离岸了。”

        大概只有“画纸”的拥有者是被不幸环绕。

        “有些人仅此一生也画不出满意的、被认可的作品，他们得到了机会，为什么不满足呢？”艾瑞克把餐盘摆到小桌，黄澄澄的面条与黑色的海碗互相衬映，新鲜的鱼虾码放得很整齐，看去就像件无意识被制造出来的艺术品。

        艾理让手机吃了张照片，发到自己的朋友圈。

        “我只是根据一些线索作出猜测，不能太较真，那不是我的契约者，我没办法得知他们身上发生了什么事情，再说了，看画的人，哪里能理解画家的感受？何况世上只有两种悲剧，一种是求而不得，另一种是求而得之。”

        “叮咚。”

        正嗦着面，艾瑞克收到了一条信息。

        “少爷，‘创世的画纸’的拥有者走到了尽头，刚刚已经断掉契约。”这消息显然是“阿尔忒弥斯”号发过来。艾理剥着虾，随口问道：“那她们除了‘mod’还有什么交换？”

        “她们想将跳蚤市场的流动摊位转给我们……”

        “啊？”

        所以，结果还是要去练摊，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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