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宁荣

王熙凤蒙着红盖头坐在喜床上一动不动，看不见表情。

        我和平儿几个人侍立一旁，她们一直笑盈盈的，既然在没人能看见的地方还这么笑，多半就是发自内心的高兴。

        但我笑不太出来。

        兜兜转转，我最终还是来到了这里。

        天渐渐黑了。

        桌上婴儿手臂粗的龙凤喜烛，烛泪正一滴一滴均匀地落下，烛火正旺。

        我虚盯着跳动的烛火，静静地梳理思绪。

        我的大目标仍然是“好好活着”，但是现在，可以有小目标了。

        既然我是顶替留在金陵的宛儿来到这里的，那我的存在，没准可以改变一些悲剧。

        毕竟我不是真的稚气未脱的小丫头，我实际上，多活了很多年。

        应该可以保证自己不死，不被打发嫁人，好好地留在日后会有很大实权的王熙凤身边吧。

        我暗暗下定决心。

        第一个小目标，就从身边开始吧，试着挽救这场刚刚开始的婚姻。

        看得出来，至少此时此刻，贾琏和王熙凤是相爱的。

        明明经常能够见到，却还去偷偷看她。

        那么怎么才能让这爱情的保质期再长一点呢？

        我突然有些头疼了。

        分析原因谁都会，比如让贾琏不再好色啦，王熙凤下手不要再那么狠啦……

        问题是，怎么促成这一切呢？我又不是舌灿莲花的谋士。

        不怎么好意思说的是，我甚至都没有谈过恋爱。

        苦恼……

        正发着呆，旁边清儿推了推我。

        “琏二爷回来了。”

        话音未落，珠帘一动，贾琏浑身酒气地迈步进来，眼睛先在我们四个丫头脸上逡巡一圈。

        “好妹妹，我来迟了。”

        他大步走向王熙凤，一把掀开织锦的红盖头。

        王熙凤抬眼看向她的夫君，眼中只剩下温柔。

        她抬起手，扶着他的手臂。

        然后……

        我还想继续看，被清儿拽着袖子拉走了。

        “快去准备小姐盥洗的水呀！”

        一直走到刮着冷风的回廊，清儿才急急地对我说。

        我无语：“不是小姐，是二奶奶了，而且看得好好的，干嘛把我们都拽出来！”

        清儿一脸坦然道：“是，是二奶奶，但是有什么好看的？”

        我看看其他人，齐儿满脸不解，平儿脸上写着“我也想看”。

        清儿还在继续说：“人家怪累的，要休息了，干嘛杵在那儿？”

        我不解：“你不是说过什么，他们这么恩爱，服侍他们真荣幸吗？”

        “对啊，但是他们不是要睡了吗？”

        我很想跺脚：“你不想看看他们怎么恩爱的吗？”

        清儿理所当然道：“他们都成亲了，还不够恩爱吗？”

        “……”

        我小声对平儿说：“孺子不可教也。”

        平儿十分赞同地点点头。

        尽管十分想看，但是今天是清儿和平儿的夜班。

        两相权衡之下，我还是更想休息。

        毕竟起得太早了，浑身疲惫。想看什么，以后还有的是时间呢。

        他们两个应该还会恩爱几年的，在这段时间里，试着改变吧。

        我一边掐算时间，一边走回住处，收拾着行李细软。

        翌日清晨，我醒来的时候，天还没完全亮起。

        下床活动活动身体，不禁感慨自己这副年轻的身体，昨日颠簸、站立了一天，今早醒来，仍然神清气爽。

        梳妆打扮完毕，我悠哉悠哉地步出房来。

        我们所住的下房在王熙凤的正房正对面，是坐南朝北的倒座，位于这进院门的两侧。

        因此，我一出门就看见平儿和清儿一溜儿站在对面的廊下，平儿表情精彩，清儿满脸通红。

        “姐姐……”

        我刚一出声，对面的两个人就疯狂摇头摆手。

        尽管知道身后不可能有人，我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看。

        “怎么了？”

        放轻脚步走到她们身边，我用气声悄悄地问。

        “……”

        两个人十分谦让，你指指我我指指你，谁都没有开口。

        已经不用她们开口了，我已经听到了房间里毫不遮掩的声音，忍不住小声道：

        “好不知羞！”

        她们两个同时瞪大了眼睛，好像在诘问我为何对二奶奶如此不敬。

        “……我说你们两个。”

        她们两个又同时出了一口气。

        “你们两个能不能不要动作如此一致？”

        我一边轻声吐槽，一边一手一个，拽着她们两个的袖子走远了些。

        我现在有一个十分好奇的问题。

        “……他们两个是已经醒了，还是根本没睡啊？”

        “啊？”清儿不解。

        平儿露出了“还是你野”的表情。

        玩笑归玩笑，今天是王熙凤做了贾府媳妇的第一天，早上要去给公婆奉茶，可千万不能迟到。

        这道理谁都懂，但是如今，怎么去叫人起床？

        我不担心王熙凤忽略了这事，毕竟朝夕侍奉一月有余，她虽然有时会向父母撒娇，缺席些无伤大雅的场合，但是从未怠慢过真正重要的事情。

        但是贾琏……

        这可就说不准了。

        时间一点点过去，天色虽然还灰蒙蒙的，但是如今是严冬，如果天色大亮，也正说明迟了。

        齐儿不久也起床出来，我们四个先还说笑，后来就渐渐着起急来。

        两个人胡闹，贾琏和父母赔个不是，事情没准就过去了。

        但是熟归熟，贾府的长辈会对王熙凤怎么想？

        堂屋的自鸣钟敲了六下，声音清越悠扬。

        清儿不耐道：“少不得我去唤小姐……二奶奶！”

        平儿想拦，但找不出拦的理由，遂也放手让她去了。

        “等等！”

        我突然想起一事：“拿上盥洗的银盆沐巾，进去也有话可说。”

        清儿回头，嘴角耷拉下来：“我也知道，但是银盆什么的，就在她们房里呢……”

        平儿说：“哪里就只剩一个盆了！你去拿新的来，我同你一起进去。”

        清儿点点头应了，正要去找，便听到珠帘响动声，贾琏只穿着中衣走到堂屋，招手叫人。

        清儿不防，既惊且羞，红着脸进去了，倒让贾琏奇怪地多看了她几眼。

        我们剩下的几人连忙不动声色地转过脸去。

        又过了一会儿，清儿方叫我们进去，脸上羞红未减。

        早饭摆在荣庆堂，也就是贾母日常起居之处。

        饭后，便该王熙凤向长辈们敬茶。

        贾、王两家本来极熟悉，王熙凤幼时便常随家里人来这府里走亲戚，所以便省掉了介绍认识的过程。

        我随着王熙凤的行礼问安，一个人一个人地认过脸。

        房屋虽宽敞，架不住人多。贾母、邢夫人、王夫人在也就罢了，连宁国府贾珍的媳妇尤氏也坐在上面。

        敬到尤氏时，王熙凤便横了她一眼，用远处长辈们听不见的声音道：

        “你又不是我长辈，来凑什么热闹？”

        尤氏却小声笑道：“我得谢谢琏二爷，要是没他，我这辈子怕都难喝到你亲手给我敬的茶。”

        王熙凤脸色微红，向她撇了撇嘴。

        礼毕，贾母笑得合不拢嘴。

        “好，好！琏小子，你自己求你爹娘给你娶的媳妇儿，今天终于过门了，你以后可要收了淘气，好好读书了？”

        “是，老祖宗。”

        贾琏连声答应，连眉头都不敢皱一下。

        王熙凤却笑说：“老祖宗不必着急，等院子里那树桂花开的时候，琏二爷才好‘蟾宫折桂’呢！”

        虽然没什么好笑的，但是贾母笑了，所以几个夫人都笑了，我们也就跟着笑了。

        “凤丫头一张嘴还是这么伶俐！”

        虽然都认识，但是按照礼数，王熙凤还是得一一见过她的妯娌、大姑小姑们。

        尤氏这时候又从主位上下来了，和王熙凤行过平辈之礼。

        刚才坐在上面，是因为她是一府之主的夫人。

        这会儿，她拉着王熙凤的手，打趣道：

        “才进了我们家的门，就开始心疼琏二爷了？”

        李纨也在旁边笑着帮腔：

        “我们珠大爷过几天要读夜书，你别心疼你们爷，不让他去。”

        尤氏故意推李纨：

        “哎哟，大晚上的，凤丫头哪里舍得让她们爷去读书呢？”

        王熙凤气得想跺脚，顾忌到上面坐着的长辈们，咬牙小声道：

        “你们就会欺负新来的，看我一会不撕你们的嘴！”

        从荣庆堂出来，半个上午已经过去了。

        回小院的路上，贾琏对王熙凤道：

        “歇息一会，咱们还得见见屋里的人，再一同吃过晌午饭。”

        “我累了，先回房吧。”

        王熙凤没好气。

        贾琏不敢作声。

        我知道，王熙凤恨不得贾琏屋里从来没有过那几个姨娘。

        回到屋里，王熙凤便向窗下的榻上一歪：

        “平儿，我走了半日腰好疼，来给我捶捶。”

        估计不是因为走路。

        平儿忙应了，贾琏已经凑上前去：

        “不用麻烦你的丫头们了，这点小事我来就是。”

        说完，便拾了榻上的美□□，轻轻替她锤着。

        王熙凤继续没好气，翻个身睨了他一眼，却嘴角稍微上扬。

        然而吃饭的时候，该见的人依旧要见。

        “拜见二奶奶！”

        地上伏着三个一身绫罗绸缎的美人儿。

        贾琏略带尴尬地介绍：

        “凤妹妹，你知道我们府的规矩的，老爷太太给我的通房，我不敢不收，这钱姨娘、孙姨娘，便是她们给我收在房里的。”

        “钱氏拜见二奶奶。”

        “孙氏拜见二奶奶。”

        两个人顺着话茬儿抬起头来，王熙凤斜靠在圈椅上没作声。

        平儿适时地奉上一碗茶。

        贾琏看了也想要茶，看了我们一眼，我们都低着头装没看见，他只好忍了。

        “咳，这李姨娘，跳舞很好看，有空咱们一起看看。”

        说完，他伸手要水。

        王熙凤没好气地把桌上水壶往贾琏那边推推：

        “你怎么知道的？”

        贾琏大咳。

        “咳咳……因为……”

        地上伏着的李姨娘却自己抬起头来，露出一张我见犹怜的巴掌小脸：

        “奴婢李氏，是琏二爷有一次在花楼喝酒的时候看中带回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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