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3章 以后我都听你的

呼啸的夜风因为车门再次关上而被隔绝在外，温暖的车厢中，安宁的气氛在不断流淌。

小区内光线明亮，有几束光透过车窗照耀进来，晦暗不明地打在了贺斯言脸上。

他靠在座椅靠背上，面孔扬起，下颚线条被拉长，侧脸线条锋利。

良久之后，他才哑声开口：“今天你都看到了。”

苏蕴心下轻微一阵，只觉得肺腑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掏了一个口子，无边的酸楚和难过渗透进来。

“他们都不喜欢我。”贺斯言又说，“对于那个家庭来说，我就像是个不速之客。哪怕我是带着好意去的，在他们看来，我还是不该去。”

“我就像是个不祥之人一样，他们只要一见到我，就如临大敌。”

“我其实很不想让你看到那些。”贺斯言抬起另外一只手，挡在脸上，低低地笑了起来，“别人看到都无所谓，但是我不想让你看到。”

她不想让苏蕴看到他的窘迫、他的难堪。

更何况她那个时候还离得那么近。

她一定将他的所有反应都尽收眼底，尽管他已经在努力克制了。

他不想让苏蕴觉得她是个可怜虫，他想让她知道他是强大的、有能力的，他是完全可以保护她的。

他希望她认为自己是可以为她遮风挡雨的那棵树，并不希望这个形象在她的心中崩塌。

因为苏蕴，也是从风雨飘摇中过来的。他希望她能觉得，他的身边是安稳的。

他怕因为他家里的那些破势和那些恶劣关系，苏蕴和他越来越远。

苏蕴忽然就明白了，贺斯言是在害怕。

青春期，年少的情感萌动的时候，少年少女都怕在自己心仪的人面前出丑。更何况是成年人，自己苦心经营的形象，因为他人的三言两语而忽然崩塌。

要是选择了贺斯言的话，意味着就一并选择了贺家，选择了贺家那些复杂纷争的关系，卷入了又一个巨大的旋涡中。

一些纲常伦理、亲戚关系，是怎么都割舍不掉的。

贺斯言怕她因为这些而与他渐行渐远。

“其实今天在你来之前……”苏蕴缓缓开口，“我和你爷爷接触了一下，我当时还觉得他挺好的，是位很可爱的老年人。”

不管是从贺家别墅门口那条十八岁的生日横幅，再到后边贼兮兮地拿出他珍藏的字画炫耀般地和苏蕴共赏，再到后边发了条中二气息十足的朋友圈，苏蕴都觉得贺国锋是个很有趣的老头。

可是他的有趣在面对贺斯言的时候，就土崩瓦解了。

贺斯言就根本不像是他的孙子，而只是他不共戴天的仇人。

“我记得子轶以前对你说过，他们为什么对我这样。”贺斯言低声道，“因为我妈是生我的时候去世的，再加上我出生之后贺家发生了诸多事情，他们就认为我不详，将这一切都怪罪在了我身上。后来我爷爷找了个算命的，证明我确实不详，将我从贺家赶了出去。”

说罢，贺斯言耸肩一笑，揉了揉眉心，长长地吐了一口气：“听起来很滑稽是不是？”

“是。”苏蕴诚然点头。

贺斯言的母亲过世那是意外，没有人会比他这个做儿子的更加伤心难过了。

之后贺家发生的事情也是有因有果，贺家生意下滑也好，家宅不宁也罢，这怎么能简单地就归咎于贺斯言身上呢？

怎么能一句轻飘飘的“不详”，就让他承担起所有的过错呢？

苏蕴是真的觉得可笑，荒谬而又可笑。

但是就是这种毫无理由的荒谬，也是让人最无力的。

因为贺家其它的人，未必不知道他们的想法荒诞，未必不知道贺斯言是无辜的。可是他们就是需要一个人来背锅，需要一个人来承担过错。

说贺斯言不详，那么贺家公司经营不善、贺家关系不宁，就和他们那些人没有关系了，都是因为贺斯言——当初还完全年幼懵懂无知的他造成的。

他们只是需要一个宣泄的出口，需要一只替罪羊。

所以贺斯言一生下来，他就承担了他本不该承担的一切指责和恶意，他的童年，更是笼罩在无边的黑暗与阴霾之中。

他现在都这么大了，贺国锋对他依旧是这个态度。那他小的时候，又是怎样的变本加厉？

沈子轶对她说过，贺斯言小的时候，贺家的谁都欺负他。他刚开始就在忍，忍耐他们加注在他身上的一切。到后来他实在忍无可忍的时候，他开始反抗。

他反抗没多久，就直接被从贺家赶了出去。

以前这些都只是存在于沈子轶的赘述之中。但是今天，在切实见到贺家人对他的态度的时候，苏蕴对他以前所遭受的一切，有了更加深切的体会。

今天有那么多宾客在，贺国锋要顾全颜面，尚且不能对他如何。要是今天没有那些宾客呢，贺国锋是不是要直接将他扫地出门？

想到这里，苏蕴不禁嘟囔了一句：“你下次别去了。”

孝顺是好事，可以人家不领情，那也没必要了。

贺斯言不该是那种低声下气，遭人冷眼的。他是清贵的、高傲的，不可一世的。

“他们不配。”苏蕴又补充一句。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生气，就像是有人攥住了她的心脏用力揉捏一样难受。

贺斯言一直在看着苏蕴的侧脸，看出了她的失落和不忿，看出了她的愤慨和气恼。

他忽然觉得，今天晚上遭受的冷眼，也就值了。

贺斯言一直都觉得卖惨不是个好行为，但是现在……

他意识到，卖惨可耻，但是有甜头啊！

他今晚本来也没打算去的，贺国锋什么时候生辰和他又有什么关系。但是他又想见到苏蕴，想见到沈子轶在电话中向他描述的那件多么多么漂亮的旗袍穿在她身上是什么样子。

想看自己送给她的首饰和配饰和她的旗袍配不配。

最终呈现出的效果是很好的。

那件旗袍穿在她身上果然很漂亮，带着他以前从来没有见到过的温润淡雅的气质，像是画里走出来的古典美人，婉约又大方。

他送她的耳坠、手镯她也都戴了起来，锦上添花。

还得到了她的心疼和同情。

想到这里，贺斯言忽然觉得天都晴了。

他动动手指，轻轻捏了捏她的手掌，笑着道：“好，听你的，以后不去了。”

片刻之后，苏蕴觉得自己刚才的话好像又太绝对了，有挑拨别人关系的嫌弃。

她又改了口：“要是他们还是这副德行的话，你就别去了。要是他们知道悔改反思，知道道歉弥补，嗯……你可以再重新斟酌。”

话落，贺斯言没忍住笑了起来。

他的笑声低沉悦耳，肩膀抖动，胸腔都跟着一震一震的。

他的黑眸因为外边的灯光，像是有星光蔓延，总算添了几分生动。

不行，太可爱了，他觉得现在的苏蕴怎么这么可爱。

明明还替她不平，气鼓鼓的，却还知道修正自己的话，还不忘记严谨的话术。

这也太可爱了。

笑了半晌，贺斯言抬手，轻轻捏了捏她的脸，凑近她，轻声又道：“好，以后我都听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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