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第37章

后来，雨又下了。

        下了一整天，淅淅沥沥的，裹着冷风钻进楼温的衣领。

        楼温在教室外的走廊蹲坐着，目光空洞无神，像是灵魂被抽离一般失去生机。

        段景在她身边坐下，手里还抱着那束向日葵，那束还未来得及送出去的向日葵，那束再也没有机会送出去的向日葵。

        “我本来想着今天和她坦白我有点喜欢她的事实，还想着和她约定大学一起去同个城市，想着既然要表白那就得买束花浪漫一下。”段景的声音突然哽咽，“我要是不专门去买这一束花的话，是不是一切就来得及了。”

        楼温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因为她自己也是那么想的。

        她想，要是她一开始就让王语嫣和她一起去找宿管阿姨该多好，又或者当时不要绕那一大圈路躲雨该多好。

        段景说着说着，突然懊恼起来，像是需要一个发泄口，他起身将那束花扔在了垃圾桶里，扶在走廊的柱子上，不断地拍打着墙面。

        “是我的错，都怪我。”

        一遍，两遍，五遍，十遍……他不断不断地重复着这句话。

        直到老师将情绪激动的他带去了办公室。

        又只剩楼温一人，她望向垃圾桶里的那束花，雨打湿了花瓣，有几片掉落在地上，很快裹上了泥水。

        一片萧瑟阴暗中那束花成了唯一的短暂的明亮的色彩。

        陆陆续续来了很多人，有警察，有保安，还有附近看热闹的人。

        然姐急匆匆地赶来，推开了围在教室外的人。

        她衣领还裹着理发店的毛巾，头发还没来得及吹干，湿漉漉地搭在肩上。

        她没有像围观群众想象的那样歇斯底里，甚至没有哭，她只是很平静地走向了她的女儿，伸手轻轻地抚摸着她女儿的脸。

        很温柔很温柔地喊了声：“宝贝。”

        但手下只有冰冷的触觉和无人应答的绝望。

        怎么会这样呢？她的乖女儿今天明明是活蹦乱跳地出门的，甚至出门前还神秘兮兮地和她说，给她准备了情人节礼物，一定要她出门好好打扮自己，好好放松一天，等晚上回来就把礼物给她的。

        王语嫣从来都是和她说到做到的，这次怎么就失约了呢？

        今天临走前，王语嫣还要和她抱抱来着，她却因为要开个短会拒绝了。

        有什么短会好开的，当时就应该抱抱她的。

        ……

        警察把王然拉到了一边谈话。

        楼温离得近，听到了内容。

        王语嫣的手心处有被小刀刺伤的伤口，脖子处有掐痕，教室里有打斗的痕迹。

        一切都不像是个简单的意外。

        一行人去往了学校的监控室，楼温作为目击者也跟过去一起看了教室的监控。

        10点28分。

        阮思思在教室埋头写作业，一个戴黄色鸭舌帽的大叔身影在后门出现。

        10点35分。

        阮思思被大叔扑倒，捂上了嘴，挟持在角落欲行侵犯之事。

        同一时间，王语嫣出现在教室，挺身而出将书砸向了变态。

        10点52分。

        王语嫣持一把美术刀和变态对峙无果，被变态摁倒在了地上。

        角落的阮思思逃离了现场。

        10点59分。

        王语嫣拼命挣扎，因呼救声太大被情绪激动的变态掐住了脖子。

        11点02分。

        王语嫣喘不上气，抓紧胸口，痛苦倒地。

        变态见状松了手，害怕地翻窗跑了。

        11点17分。

        王语嫣已经没有了任何动作。

        11点36分。

        医生对王语嫣进行检查和急救。

        11点48分。

        王语嫣被宣告死亡。

        饶是过了近7年，楼温也依旧清晰地记得那一天，记得监控上的每一个时间点。

        她总是不断重复地想，在那些时间点里她明明有机会能救起王语嫣的。

        差一点，就差一点。

        她一开始就不应该同意小组聚会的，她甚至觉得王语嫣是替她承受了无妄之灾。

        那个嫌犯后来很快被抓到了，他对自己的犯罪事实供认不讳。

        他说那天他被家里老婆臭骂一顿，心生不满，于是想着和之前一样来学校吓唬小姑娘。

        一到学校才发现，学生们都放假了，逛到文科教学楼的时候，他看到落单的阮思思，于是心生歹念。

        他觉得女学生的胆子小，就算真干了什么，为了面子也不会去抓他。

        但没料到他快得逞的时候，王语嫣出现了。

        “那小妮子劲狠着呢，她要是不反抗不大叫我也不至于一下子用重了力，不是，我就轻轻地掐了一下，然后她就突然快不行了，像发病了一样，不是我杀的。”

        他根本，没有忏悔过。

        就因为和家里人吵了架，所以就害得一个如花的少女丢了性命。

        那个嫌犯被抓的时候，他的女儿还上门找过然姐，跪在然姐面前，一口一个“我爸知道错了，他平时不这样的，求求你放过他。”

        多讽刺啊，他还是个有女儿的爸爸。

        更讽刺的还有，阮思思。

        明明是王语嫣救了她，她却丢下了王语嫣跑了。

        当时走廊的尽头是有值班老师在的，但凡她跑去找人看看，悲剧也不会发生。

        就算跑出学校时和保安说一声也行啊，那样也不会错过黄金救助时间了。

        但阮思思什么也没做。

        她甚至第二天就坐着飞机赶到了国外的外婆家。

        连一句谢谢也没有。

        几天后，法医鉴定结果出来了，王语嫣并不是被嫌犯掐脖子导致死亡的，而是死于心脏病发。

        这意味着，这个嫌犯所被判的刑有极大的可能会比预计的轻得多。

        知道消息的楼温把自己锁在了房间。

        她走不出来了。

        在这个寒假，她患上了幸存者综合征。

        她不停地喃喃自语，不断地设想能救下王语嫣的可能。

        “要是我当时同意阿团和我一起去找阿姨，她就不会去世了。”

        “要是我一开始先把寝室的东西搬完，那我们就可能不会遇上那个人了。”

        “如果当时我不躲雨，我可能就刚好赶上黄金救助时间了。”

        “我不在班门口擦头□□费时间，而是直接进去，可能她也会被我救活。”

        “我为什么当时不能快一点？”

        “我太慢了，我走得太慢了。”

        ……

        一开始家里人担心，但也只是觉得她是太伤心。

        直到她开始彻夜彻夜的失眠，吃不下任何饭，楼建新和陈敏才意识到了不对劲。

        他们带她去看了心理医生。

        结果并不理想，她被确诊为了中度抑郁症。

        看完医生的那一天，她偷跑回了学校。

        安淮七中的每一个角落都布满了楼温和王语嫣的回忆。

        她们一起买零食的小超市，一起背书的凉亭，一起偷摘李子的树林，一起看运动会的看台，一起光顾的食堂，一起散步的小道，一起上课的教室……

        只要踏进安淮七中，脑中涌现的就都是王语嫣。

        她一遍遍地走过，后来想象的能救下王语嫣的所有路线。

        走完全部，她躺在了王语嫣当时倒下的地上。

        地板的寒意不断地侵蚀着她，头顶的天花板显得很高很远，她伸手想要抓住些什么，但留给她的只有空无。

        她蜷成一团，失声痛哭起来。

        楼建新和陈敏找到她时，她已经哭得没有了站起来的力气。

        陈敏把她抱在怀里，抱得紧紧的，好像生怕失去什么，又带着一丝失而复得的庆幸。

        “我想转学。”她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

        陈敏和楼建新连声答应：“好，过两天我们就去办。”

        她知道自己病了，她知道自己不得不逃离这个地方。

        楼温转学去了县里的燕县第一高级高中，楼建新在附近租了间房子，和陈敏每周轮流照顾楼温。

        她每天乖乖吃药，按时复查，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除了她开始变得孤僻。

        燕县第一高级高中的不少人都知道楼温是从安淮七中转学来的学霸，新班级里也有很多人同她示过好，但她从不和谁做朋友。

        吃饭一个人吃，回家一个人走，就连座位也是在讲台旁边的单人位。

        班级里关于她的不好传闻频出，她也不在意。

        她就像一座孤岛。

        一切的转机是从开学两周后的一个下午开始的，她收到了一封匿名的信。

        信件很厚，里面装着安淮七中高三开学考的文科卷子和一本写得很详细的数学笔记，楼温一眼认出了那本笔记上的是林过的字。

        正惊喜，又有一张写满了别扭的不太好看的字的明信片掉落出来。

        致楼温：

        听闻燕县第一高级中学的后山有一片樱花林，开花之时落英纷飞，是不可多得的早春盛景。

        可惜我看不到，所以这次拿了安淮七中新出的卷子还有理科班一位大佬为文科班朋友整理的数学笔记，想和你换一朵燕县第一高级中学后山的樱花。

        燕县第一高级中学的教育水平比不上安淮七中，虽然楼温自从来了燕县第一高级中学便坐稳了文科第一的位置，但她能感觉到成绩比在安淮七中时相比是退步的。

        这份交换对她来说，犹如雪中送炭。

        当天下午，她就去了后山。

        后山有一条赏樱小道，小道两边种满了樱花。

        落日的余晖洒满了整条小道，樱花随风飘散，鸟雀划过橘红的天，三三两两的人从她身边走过，都带着笑。

        楼温已经很久没看到如此美好的景致了。

        她拾起地上落花，装了满满一兜。

        想起该怎么写收件人时，犯了难，来信的人并未透露身份，但是明信片上的字迹又有些熟悉，像是李未那一手特别的字，但又比那一手字写得好看。

        思来想去，只有李未练了字这一种可能。

        不疑有他，楼温提笔写下：收信人，李未。

        寄信的那天早上，传达室很冷清，楼温在校门口，看见了一个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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