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香水、万斯、她的一生

他已经提前一步，遇见了更好的人。

        1[2010年秋]

        李曦然在医院过的挺煎熬，连胡茬都长出来了。余野特意拿了自己的剃须刀借给他用，刀片锋利，过嘴角的时候划了一下，血渗了出来。

        前两天刚立秋，外面的树叶就开始变黄，那些殷斯时叫不出名字的落叶阔叶木，总是黄的最快。

        没几天下了一场秋雨，留在枝头的叶子就没剩几片了，光秃秃的树看上去萧索至极，树冠延伸向天空，连天都是灰蒙蒙的。

        殷斯时把纸递给他，他拿手指擦了一把就不再动作。下午的时候给他办完出院手续，刮起了大风。他的脚还不能走路，他们索性跟医院借了个轮椅。

        走到楼下的时候其他三个人说什么也不上去，她推着他进去，按了电梯，送他到房间后又倒了杯热水给他。

        烧水的时候她就坐在客厅的小板凳上，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发呆，李曦然拿着游戏机在玩超级玛丽，穿红裤子的管道工人蹦一下，发出并不好听甚至有些刺耳的音乐。

        “知道他们为什么把你一个人留在这里吗？”

        玩游戏的李曦然抬起头看了她一眼问。

        她摇头。

        李曦然放下游戏机用手推着轮椅过来，停到她身前。他伸出手来想要摸她的脸，这次她反应过来了，猛地往后退，板凳在身下因为惯性发出滋啦的声音，她身子一歪，摔到地上，他好看的眉眼皱了起来。

        “对不起。”他拉着她的袖子把她从地上扶起来。

        这次是他跟她道歉，因为吓了她，因为咬了她的耳朵。

        “没关系。”殷斯时说。

        水烧开了，她去厨房留下一杯，剩下的倒进了暖水壶，然后拿起衣服准备离开。

        “你自己注意安全。”

        她对窝在沙发里的人说。

        少年没抬头，在光暗下来的房间里嗯了一声，游戏机的屏幕光打在他脸上，是妖艳且漂亮的蓝色。

        院子里只剩下何茜茜一个人，风吹得大，她摸了摸何茜茜的手，冷的像个冰棍，还好下来的早，不然她会更冷，殷斯时在心里想。

        “我带你去吃火锅。”

        何茜茜抓着她走，殷斯时也没拒绝，她都跟外婆说好了，晚上不回去吃饭，殷昭会劝老太太的。

        她感觉何茜茜有什么事情要跟她说。果然，菜下锅后她挪到了殷斯时的身边。

        “你最近发现大家有什么异常吗？”

        殷斯时嗯了一声，舔了舔手里的小米辣，辣的舌头有些疼，她吐出舌头呼吸了几口气，“你们是在帮我吧。”

        一语道破。

        “知道为什么吗？”

        “因为你能看出来我喜欢他。”

        何茜茜看着她。

        她从小生活在水深火热里，别人递给她一个眼神，她就知道自己该做什么，或者是离开走得远远的，或者找个角落安静的蜷缩起来，她心知肚明眼前这个世界的一切，可还是没有办法做到让自己完全抽离。

        所以何茜茜问她，“你是不是过得不幸福时？”她并没有否认。

        她是怪过的，怪自己生在一个奇怪到畸形的家庭，父亲和母亲没有爱，大多数时候连交流都是为了生存，风平浪静之下每个人都是千疮百孔；怪自己天生不足，勤奋过一段时间后不再坚持，她甚至想去医院的脑科检查自己的脑子，是不是真的烧坏掉了。

        她从小活在别人的阴影里。父亲的家暴，母亲的冷漠，见识过这一切后，她曾试着挽救这个无力的家庭，于是她试着在饭桌上活络气氛，父亲的碗却扔到了她头上。

        她觉得自卑，觉得自己真的蠢笨，看不透这个世界的一切，直到她遇见李曦然。

        她推翻了从前的一切想法，开始接近他，然后她发现周围所有的人都是好人，她觉得遗憾，觉得后悔，在他最需要救赎的时候，陪在他身边的人不是自己。可那么笨的自己，能为他做点什么呢。

        答案是未知的。

        因为时间没有办法重来，他已经提前一步，遇见了更好的人。

        “我有个双胞胎妹妹，她死了，被我烧死的。”殷斯时觉得这句话说出来的时候，自己肯定像个神经病。

        “我妈生我的时候早产，医生说如果发生奇迹，就能活一个，让我爸妈做选择。我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让他们选择了妹妹，家里靠着务农生活，和亲戚朋友凑出来的所有钱只能把妹妹放进保温箱里，他们本来打算扔掉我的。可是我自己后来也活过来了。”

        “我身体不好，一直生病，可我从来不告诉他们，也不去医院，智商就受到了影响。但是妹妹因为得到好的治疗，恢复的不错。她从小就成绩优秀，大家都喜欢她，她的一百米短跑成绩不错，死的那年，刚被省里选中去参加选拔赛，如果她能跑赢，就可以进国家队，家里就会得到一笔钱来支撑，她也能有好的未来。”

        殷斯时觉得眼前模糊了一下，锅里的红汤咕咚咕咚往外冒，菜早就煮烂了，也没有人去捞出来。

        “得知消息的父母从外地赶回来，后来我整理他们的包袱，发现里面的新衣服和鞋，还有两顶红色的帽子，我觉得开心，虽然衣服都不是我的尺寸，可她们好歹给我买了帽子，但这一切都被我毁了。”

        殷斯时终于痛苦的捂住脸泣不成声。

        “我想为他们做顿饭，我做菜真的很好吃，他们从来没有尝过，可是就在妹妹帮我的时候，发生了爆炸。我们明明都没有跑出来，最后却只有她失去了呼吸。”

        何茜茜俯身抱住她，隔壁包厢有人在喝酒，说话的声音热热闹闹的传过来，吵的让人心烦。

        她从一开始的被选择里，就被抛弃。

        后面的事情她已经无法再说了，何茜茜喂她喝了一口水，她才慢慢地缓过来。

        “可是为什么这样的我要遇见李曦然呢？”

        她的哭腔还没有完全消失，听的何茜茜心头一颤。

        她的一生，应该普通且平庸，连名字都不是自己的。当初事情发生后她就偷了户口本把自己原本的名字改了，反正她们长的一样，她想，也不会有什么的。可是父母把她关在门外一夜，第二天早上她洗完脸去上课，整个人都昏昏沉沉的。

        她昏倒的时候她的初中班主任很温柔的叫她“殷池絮”，后来她就再也没听过别人叫这个名字。有的时候睡不着在床上，她就会坐起来自言自语。

        “其实我的名字更好听。”

        “可他们更爱你。”

        “他们不爱我。”

        “可我也爱你。”

        “小时。”何茜茜红了眼圈。

        “别难过。”

        “不，我该难过的。”

        她难过的是关于李曦然。

        等不来他的回头，只等到了他的路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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