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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江南巡游 (段十)


第二天的一大早,我去云辞那里请旨回宫,守在门前的御前侍卫告诉我,云辞正和沈初对棋。

我一进房间,目光越过中央的帷帐,便看到轻袍缓带的两个人正坐在棋盘旁,一个执子苦思,一个静静等待。

我放缓脚步,生怕打扰了他们,谁料还未走近,就听刚刚将手中白子落下的云辞语声悠然地道:“朕正同沈卿打赌,没想到你便来了。”抬头看我,“看来朕还不如沈卿了解你。”

我走到他们身边站定,看到沈初应声抬头。

他穿了一件墨蓝色的长袍,胸前点缀极简单的方胜纹,腰间玄一枚白玉,很符合他的温润气质。修长的手执了一枚黑子正欲落下,看到我后脸上漫开一个极浅的笑纹:“殿下。”

我好奇道:“你们在打什么赌?”

云辞道:“赌你会不会来向朕请辞回京。”我一怔,听他又道,“朕赌你不会,沈卿却赌你最迟挨不过今日正午。朕原以为依你的个性,应当不会半途而废。却忘了,你早已不是那个天不怕地不怕,不撞南墙不回头的小丫头。”

我为他不经意透露出的失望语气默在那里。

我很想告诉他,大沧帝国的小公主云岫的确有段天不怕地不怕的日子,那时她的母妃尚在,她的父皇也时不时会问一问她的起居和功课。她哪里想过时运这样无常,不过数年,她便孑然一身,随便什么人的一句什么话,便可决定她原本打算好生经营的一生。

原来当凡人,也并没有那样好当。尤其在这宫墙之中,还应当学会步步为营。

我意识到时,脸上已挂起淡笑,语气中刻意保持的距离连我自己都有些吃惊:“沈大人既已猜到了臣妹会前来请辞,想来便不必臣妹解释请辞的因由,还望皇兄恩准。”

沈初将手中的棋子放回棋盒,淡声问我:“殿下怕的可是那个刺客?”

我轻轻点头,对云辞道:“如今已确定那刺客针对的是臣妹,若因臣妹的缘故,败坏了皇兄此次巡幸江南的兴致,臣妹倒还不如……”

我点到为止,只听云辞极轻微地叹一口气,道:“罢。你既然来了,想来是心意已决。”目光落回棋盘上,悠悠问我,“朕方才说到沈卿与朕打赌,你可知他与朕赌的筹码是什么?”

我眉头一动:“是什么?”

云辞从棋盒中抓起一把棋子,撒到胜败已尘埃落定的棋盘上,只听簌簌的落子声中,他声音清朗:“朕若赢了,他便将沈家名义下的所有银庄的符契交给朕,而朕若输了,便得允他送你回京。”抬起头,目光清凉地看着我,“十四妹,你的一个决定,害朕丢了半壁江山。”

沈家富可敌国,其名义下的所有钱庄,可不就是大沧的半壁江山。

云辞闲闲起身,朗声大笑出门去,说的是:“若沈卿是一代君王,定是一个要美人不要江山的昏君。哈哈哈哈。”

我不可思议地望向沈初,却见他极为淡然地将棋盘上的黑子和白子分别捡入棋盒,默了会儿之后坐下帮他,边捡棋子边问他:“沈初,你到底是怎么想的?若是你输了……”

他半垂着眸,浓密的睫毛将眸光隐去,语调有些不大在乎:“你如何会让我输?”

我有些为他着急:“先不说我会不会让你输,单是你拿自己的家业打赌这件事,就有些不大像你,你怎么能够为了我做出这样轻率的事……”

他温言打断我:“我愿意的事,自然都经过了深思熟虑。你一人回京,我不放心。”

我挑拣棋子的手没有防备地落到他的手上,正欲收回,却被他在半空握住,带着些凉意的手,将我的手收紧一些,便多了些温度。他唇角勾起,笑容里突然多了些狡黠和深意:“你若是觉得对我有所亏欠,日后便想办法还给我,我有很多的时间,可以等到你全部还清的那一天。”

他这番话说的太认真,害我忘记把手抽出来。

婳婳不知何时进来的,看到我们后一声轻呼,然后捂着眼睛道:“我什么都没看见,殿下,沈大人,你们速速继续!”说完跑出门去,还不忘把门给我们带上。

我气定神闲地将手从沈初手里抽出来,理着衣袖上的褶道:“今日天气不错,你收拾一下行李细软,准备妥当我们便启程上路,省的夜长梦多。哦对了,方才忘了让皇兄给我配几个能打的侍卫,一会儿我去同他说。”说完起身,道,“我先去看看我们的马喂得怎么样。”

一开门,就见婳婳在一旁作看风景状,很明显刚刚在听我们的墙角,我走过去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悠悠叹道:“也不知一个茅厕有什么吸引你的,婳婳你近来的品位有点独特啊。”

婳婳听后不乐意道:“殿下你能不戳穿我吗?”说完跟在我身后殷勤地问我,“快说说,你跟沈大人怎么样了?”

我同她打马虎眼:“什么怎么样了?”

婳婳急道:“就是谈情说爱进展的怎么样了?”兴奋道,“方才不是都拉小手了吗,奴婢都看到了,殿下要是不承认就不够意思了。”

我考虑到婳婳的脾气,心想若是不顺着她的话说,这个话题只怕要没完没了,于是道:“不就是拉个手吗,婳婳你至于这么大惊小怪吗?”

婳婳果然心满意足,道:“殿下你干的太棒了。碰到沈大人这样好的男人,就是应该先下手为强,否则再像大将军一样被别人抢去,那该多遗憾。不过好在沈大人并不像大将军那样,桃花债一大堆,奴婢打听过了,沈大人在朝中官员里还算清高自持,若是像大将军……”说到这里突然如临大敌,嗓子抖了抖道,“大、大将军……”

我脚步蓦地一顿,一抬头就看到她口中的青年,穿一袭深紫色常服,正在马厩边喂马。长发以玉冠束起,显得清爽而干练。

此时正值清晨,四下清寂,婳婳的声音不大不小,应当全被他听了个一干二净。婳婳刚讲过他的坏话,自然心虚,不由得往我身后躲了躲,可是不知为何,我竟也觉得有些腿软。

好容易挤出一个笑,冲他招呼:“没想到将军也会亲自喂马。”

他将我看了一会儿,才道:“臣的马,习惯自己来喂。”

我目光落到他身畔的马身上,目光一动:“这便是磨墨?”

他手落到马背上,悠悠道:“殿下好眼力。”

婳婳也忍不住开口:“难道是传说中的名马磨墨……”

听说磨墨乃平定西突厥时的战利品,原是一头烈马,难以驯服,也许是好马识主,它最终跟随宋诀立下了许多战功,也随其主人的威名一起名扬四海。

只见眼前的马儿浑身通黑,一双眼睛尤为锐利,倒是十分符合磨墨这个名字。

再配上长身立在它身畔的男子,自然十分养眼。

我突然生了兴致,问宋诀:“我可以摸一摸它吗?”

婳婳提醒我:“殿下,听说磨墨野性难训,除了宋将军外谁也不可近身,殿下受伤了可怎么办。”

我没理会她的提醒,再一次询问宋诀:“可以吗?”

宋诀让开身子,示意我上前,道:“你来。”

婳婳还想阻拦,大约是见我神色坚定,便改口嘱咐宋诀:“大将军,你要好好当心我家殿下啊……”虽说是嘱咐,但因她对宋诀表现出的忌惮太明显了,倒有些像是在求他。

宋诀却不置可否,道:“磨墨的性子,臣也不敢保证,它发不发彪,要看殿下的造化。”

我鼓起胆量上前,伸出一只手,还未碰到它,它已表现出明显的敌意,原还温和的目光突然变得野性而戒备。

我的手一颤,顿在半空,前进不得,后退又可惜。

忽然一只手搭上我的,耳边是宋诀轻道:“别害怕。”

他身上有一层淡漠的香气,此刻就萦绕在我身边。

像是突然就被打下了一枚定心符,我害怕的情绪稍定,回头看,是一双令人安心的眸子。调整了一下呼吸,我缓缓在他的帮扶下将手往磨墨的身上送去。

宋诀的声音绕着雾气:“岫岫,有我在,你什么也不用怕。”

不知为何,这句话忽然就触动了心里的某根弦,仿佛从前也曾听谁说过,但是到底是谁说过,在哪里说过,我全不记得。我缓缓抚摸着光滑的马背,心里想,兴许只是我的一个梦,又兴许只是我的一个错觉。

婳婳终于放下她的一颗心,在我耳畔轻轻地松了口气。我蓦地回神,宋诀的手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他身上那缕淡漠的香气也随之远离,我的心里有些空落落的,听他语声含笑对我说:“听说殿下要先行回京,正好臣也要回京向太后娘娘复命,圣上已将保护殿下的任务交给臣负责,从今天开始,殿下的这条命,便是臣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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