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第三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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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问身畔的男子:“你告诉我,我该如何渡你?”
他没有回答,和这天地一起静默下去,曲廊亭榭,似乎在片刻间被染白了头。
在他还是她师父的时候,她曾经觉得,这世间的纷纷扰扰,他永远都能不受其乱。像他这样一个人,自然没有渡不过去的河。可是,他专门跑来这里找她渡他,她自然该为他想想办法。
这件事若放在半年前吧,她知道他要的是什么,还能尽量满足他,比方说嫁给他。没能嫁给他,自然是个际遇的问题。可是,这件事又不能全怪在际遇头上。毕竟,若不是他在金銮殿上坚定不移地退婚,也不会有今日这样的局面。所以想了半天,觉得并非她不想渡他,而是他不想她渡他。
心思百转千回,终于得出结论——他方才说让她渡他,有可能是说着玩儿,不需要放在心上。
想明白其中的道理,心里舒坦了许多。意识到手还在他掌中握着,忍不住提醒他:“沈大人,手。”
他听后非但没有放开,反而将她的手在他的掌中摩挲一下,问她:“可是冷了?”又道,“暖了这样久,手还是这样凉。”说罢,将她的另一只手也捞过来,一并凑到嘴边去。
感受着他口中的热气落至掌心,她的心一慌,道:“你不必替我暖手。我让婳婳备个手炉……”
他却问她:“不喜欢?”
她强装镇定,问他:“喜欢什么?”
他勾唇一笑,那张脸本就动人,笑起来唇角勾起恰到好处的弧度,犹如春暖花开。按理说,这张脸她早就看习惯,没有事到如今再为美色所惑的道理,可是此时距离太近,还能感受到他淡雅的气息,就难免有些心慌意乱。
想要撤开一些,手却还在他手里。
她吞口口水的功夫,他好像又靠近了些。目光从他眼下的泪痣移到他形状很好的唇那里,看到两瓣唇轻轻地合在一起,又轻轻地打开,口中吐出一个音:“我。”
呼吸一乱,脑中有什么东西奔腾而过,花容失色道:“开……开什么……”
她的反应在他的意料之中。
她还将自己当师父,脑子里有个弯转了半年都没有转过来,才会对他的话反应这般激烈,就仿佛惊弓之鸟。
他不断告诉自己,不要急,切莫吓到她。
但,看到她为他的一句暧昧之言就乱成这样,又忍不住把自己往她跟前送了送,眯起眼睛:“岫岫觉得我在开玩笑?”
她继续吞口水,目光似乎不知该落到哪里,他的脸已经近在咫尺,这样近的距离,竟也没有看出他的脸上有什么不好看的地方。
唔,鼻子生得最漂亮。
他提醒她:“岫岫?”
她恍然回神,显得有些尴尬:“你……没在同我开玩笑?”
他正要答,就听到身后传来茶水打翻的声音,一回头,就见到小女官正手忙脚乱地拾掇着被她失手打翻的茶盏,撞到他好整以暇的目光,忙道:“呃……奴婢什么都没看见。沈公子,殿下,你们忙,奴婢告退。”退出两步,又郑重道,“奴婢这就吩咐下去,让他们谁都不要来打扰沈公子和殿下谈心。”
待小女官走远了,他转过脸,评价:“婳婳姑娘还是这样善解人意。”
她唇角扯了扯,看了一眼被他牢牢攥住的手,道:“沈大人还不快放开本殿下。”
他淡笑:“这世上已无沈大人,殿下还是改一下口的好。”
她蹙了蹙眉:“沈公子,你再不放手我就……”
再惹她她就要炸毛了,他从善如流地松开她。他与宋诀最大的不同,在于他知道进退,也有耐心。
有些事急不来,慢慢来才是捷径。
他从她身边退开些,恢复若无其事的模样,看了一眼天色,道:“我初到江南,先来这里看你,还未回扬州沈府,再待下去,恐怕扬州那边该有人着急。”
她方才还是一副送客的模样,此时却忍不住问他:“要走?”
他看着她:“舍不得我走?”
听说她近来身体不大好,整日缩在行宫里头,身边能够说得上话的也只有一个婳婳。她这个人,自小没什么特别的喜恶,让她安安静静地读诗画画她也喜欢,但是与其让她读诗画画,不如带她去逛逛庙会,或者坐坐游船。清清静静的景色她也觉得好看,但热热闹闹的光景她更愿意看。
对于他的问题,她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是小声问他:“还来吗?”
他竭力抑制住上扬的嘴角,道:“已经许久不曾回家,府上自然有许多事情等着我打理,若是到了扬州,再想要抽身,恐怕有些难。”见她眼里浅浅的失望,眼中笑意一深,问她,“岫岫,你若是觉得在此处待着太闷,不如随我到扬州看看。”
若论起富甲一方,莫过于扬州沈家,只要是在大沧境内,有商道的地方,就会有沈家的商驿。沈家家大业大,据说全部财产可以买下大沧的半壁江山。
在前往扬州的马车里,她忍不住问他:“你说你辞了礼部的官职,可是皇兄怎么舍得放了你?”
只要他一日在朝为官,沈家就有一日能为朝廷所用,放了他,除非云辞脑子抽了。
他的回答极为轻描淡写:“不过是将商道的经营权让渡给了官家。沈家产业甚多,也不缺那几条商道,让就让了吧。”
当然,他答应下的条件不止这一条。当今圣上何等精明,知道他为了她一定会想尽办法辞官回江南,又怎么会放弃这么个同他谈条件的机会?不过,其他的,她没有必要知道。
她沉吟着道:“听说最近商道也不大太平,让给朝廷管也好。”
他嗯了一声,问她:“累不累,可要让马车再走慢一点,或者在前方寻个客栈歇一歇?”
她苦笑着道:“你怕我颠簸,已经吩咐他们走的足够慢,再慢下去,何时能到扬州?”
他道:“扬州就在那里,又跑不了,慢就慢一点。”找到她的手握在手中,轻道,“对你,我自然要谨慎一些。”
他的确待她足够谨慎,出门怕她冻着,吃饭怕她噎着,她刚觉得渴,茶水就递到她面前,连温度都计算得刚刚好。
从前,师父也待她好,可是不会像现在这样紧张她,她稍微咳嗽一下,他都如临大敌。在扬州的这些时日,事无巨细,他都提前为她考虑好。她想起有一句诗,叫做润物细无声。他好像化为暖春的微雨,渗透到她的每一个角落。
时间久了,她就容易含糊,若是拿他当师父,他又委实不大像她师父,若是不拿他当师父,她又该拿他当什么?
自从她知道了“沈初”的心思,她就在刻意回避这个问题。她害怕万一她想得深入了,会得出一个让二人都尴尬的结论。在她的心目中,师父就是师父,就算他早已在轮回中变成一个与“师父”无关的人,也不能改变这个事实。
但,她放弃了佛元和九华印,就是想要做一个彻彻底底的凡人。如今得偿所愿,她却在沈初的问题上这般执着于前尘,未免不够洒脱。
越想越乱,就踏着月色去找沈初聊天。
这几日他一有时间就陪她,很少有找不到他的时候。见他的房间没有亮灯,应该是外出未归,心头竟有些空落。
于是坐在他房间前的廊子下,想将他等一等。
等了半天也不见他回来,就靠着廊柱打起了盹,睡梦中听到男子轻唤:“岫岫。”
她迷迷蒙蒙地睁开眼睛,看到他眉头拧着,眉宇间都是关心。
他的语气里有些责备:“怎睡在了这里?也不怕冻着。”
被他一说,才觉得冷,动了动有些僵硬的身子,想站起来,却浑身发懒,于是放弃站起来的念头,望着他问道:“你去哪儿了,怎么现在才回来?”
他摸了摸她的额头,眉头拧得更紧,语气却很柔:“下次莫要在这里等我。我将房门开着,日后找不到我,就到房间里坐一坐。”
她本想说那怎么好意思,可是撞到他的目光,就老实地点了下头,道:“好。”又道,“沈初,我有话同你说。”
他解下披风将她裹了,将她扶起来:“你先去沐浴,暖一暖身子。我会等你,你有什么话,都可以慢慢说。”
似乎,他一直都是这么个不疾不徐的性子。从前,她说要去佛寺祈福,让他等三年,他就当真等了她三年。可是,他等了她三年,好容易等来的东西,却又说不要就不要了。宋诀声势浩大地抢婚,闹得满城风雨,他觉得没有颜面,提出退婚,也不是不能理解。可是理解归理解,却让她愈发地搞不懂他。
他究竟想要什么?这个世界上,又有什么事可以让他着急?
她顿下脚步,转过身看他,他的眉目在头顶的灯下显得清寂而柔软。
她竟然突然有些为他心动。忍不住抬起小脸,看向他:“有些话,我现在就想说。”
他微微怔了怔,而后,唇角不动声色地勾起一个弧度。
这么多年,她总算不舍得让他再等。
廊外,有一丛早开的山茶,在月光下显得格外好看。
(番外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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