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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同胞哥哥的烦心事


洛无印听见了这两声“不好”,手中剑势不停,只拧着眉回过头来,把一双眼睛瞪着江衫,微微喘着气道:“江衣锦你给我说清楚,究竟怎么不好?”

        他口气很冲,话里满是不服气的刺儿,江衫习惯了,倒也不以为意,简单道:“有东西束着你的手脚,使得剑势也被牵绊着囿于方寸,自然有所滞涩,而无法随心所至。”

        洛无印听了后半晌不语,沉默地挥着手中长剑,但确如江衫所言,他的肩膀发酸,手臂越来越沉重,剑在手里的分量一点点变得明晰,每一次挥动都要花费更多的力气,但由剑尖到剑身就好像被什么无形的东西在缠绕吞没,剑尖到不了他想要的地方,速度和力道也大打折扣,无端令人烦躁。

        洛无□□里憋着火,他不信邪,就这么自己跟自己杠上了,非得迎难而上,斩破那道看不见的枷锁不可。

        江衫怕他这么勉强会伤身,忙劝道:“不是这么来的,也许是使惯了刀,太久没碰剑所致——你累了,过来歇一会儿再说,我跟你对练!”

        洛无印充耳不闻,一门心思只想突破那层束缚凝滞的无形迷障,手发抖了都不肯弃剑。江衫看他样子不对,迅速一抖肩示意江米糕,自己随手从武场边的兵器架上拔出柄重剑冲了过去:“留鸿!停手!”

        江米糕心领神会,乖觉地躲开了,扑棱棱飞到遮阳的凉亭底下,不巧又碰上了洛小引和丫鬟泽兰,泽兰立刻老母鸡护崽状把洛小引塞到自己背后。

        洛小引忙着盯洛无印无暇他顾,方才她还觉得他剑势圆满坚不可摧,觉得江衫说错了,心里替哥哥不平,可此时洛无印的确就是一副被说中了的样子,手中武器本来应当是延伸肢体的一部分,现下却成了他的掣肘。

        她们来武场之前洛无印不知道在这儿独自练了多久,不算暖和的清晨里他已经大汗淋漓,分明是濒临力竭难以为继,若不及时收势,必定会伤到他自己!

        江衫师从大内高手,武功不低,平日切磋便与洛无印难分高下,亦熟悉他惯用的路数,可即便如此,要制服钻了牛角尖的洛无印仍花了他不少力气。若非洛无印求胜心切加上气息已乱,导致挥剑用力过猛,动作幅度太大,使得袖口里什么东西飞了出去,引开了洛无□□神,恐怕江衫要想在不伤到他的情况下让他冷静,还得费半天劲。

        一番折腾下来江衫自己也出了身汗,他扬手把长剑丢还给洛无印,不舒服地振了振汗湿后黏腻贴在身上的广袖。他略微有点儿洁癖,尤其不喜欢衣裳有污,昨晚半夜冒雨被叫出去脏了一套,今天特意换了这身最喜欢的,谁成想,还是……

        “你今天到底怎么了?火气这么大,燕大师亲铸的剑都哄不来你一个笑脸,我真是白跑了。”江衫一边擦手一边埋怨。

        洛无印闷声简短道:“多谢。”

        他将高束的一把乌黑马尾甩到身后,随手擦了把流到下巴尖的汗,歇也不歇一下,抬脚就往刚才那小东西飞去的地方走,两道修长的眉毛在眉心纠结在一起,一脸不想说真话的样子。

        “也没什么,没睡好而已。”

        江衫跟在他身后一起找,失笑道:“劲儿这么大,我看可不像是没睡好的样子。你怎么跟我都撒谎?”

        洛无印看了他一眼:“你才是,话怎么那么多。”

        江衫:“你不愿意说话,半天也蹦不出几个字来,那只好我来做话多的人,不然场子就太冷了。”

        洛无印闻言,浑身总算松懈下来,露出个笑脸给江衫。

        他一笑,江衫也跟着心里松了一些。其实即便洛无印不说,他也猜得到他如此气闷的缘由。

        洛无印长得俊秀,眉眼漂亮远超寻常男子,一张脸虽雌雄莫辨,但江衫分毫不曾觉得洛无印女气。他体格文弱,却年纪轻轻便怀一身高绝武艺,就这么个拿起剑就不要命的架势,哪儿能跟娇滴滴有半文钱关系呢?

        不过是因为洛家投靠了太后,为朝中自诩清流的大人们所不齿,那些公子哥们有样学样,要找个由头疏远奚落他、当欺负洛家出气罢了。

        只是那来之不易的笑容还没在洛无印脸上停留多久,就在见到草丛中四分五裂的一堆白玉碎块后又消失了。

        洛无印剑也不管了,径直松手任它掉进草丛,慌忙矮身拢起那堆碎块,紧绷的脸上流露出痛惜的神色:“怎么会……”

        碎得太厉害了,便是找来最巧手的玉匠,恐怕也无力回天。

        江衫帮着他收拾碎屑,翻看了半天也没看出那堆稀碎的玉块原本应当是什么模样。不过倒是看出来这玉料内部多结有云絮,玉质并不能算是上乘;雕工嘛……也很一般,纹路尽管已经断裂得差不多,但下刀力度不均,常有断后又续叠上去的刀痕,实在拙劣丑陋至极,更算不上什么珍品。

        江衫一边收拾一边就这么说了,本来是想宽慰洛无印这样的东西王府藏着的多了去,想要多少就能有多少,不必太过在意碎了的这个。哪知洛无印双手拢紧掌心里的玉屑,垂着眼睛道:“想要多少有多少?哪里那么容易。”

        “世上也就只有这一个,其他的仿得再像也不是这个了。”

        洛无印一向直言直语,鲜少有这样多愁善感的时候,江衫不明就里,拉他起身时随口说道:“一个小玩意儿而已,哪值得你这样在意,怎么跟我那摔了簪子的五岁侄女似的?上回还是你哄的她呢。”

        江衫忽然觉得手中握着的手腕一僵,定定地拉不动了。

        被江衫握着的那只手十指逐渐紧握成拳,因为方才的脱力还微微发着颤。

        洛无印低着头,江衫看不见他的表情,只听他轻声道:“你也觉得我优柔寡断,不像个男人,是么?”

        江衫愕然:“不,我不是……”

        洛无印一把甩开他的手,猛地站起身,眼圈微微泛着红,眼里却一滴水都没沁出来。

        江衫惊觉自己说错了话,正意图解释,被洛无印摆手打断了。

        他一字一顿道:“爹爹这么说、姐姐这么说——所有人都这么说。”

        “留鸿……”

        “你没错,不用说对不住。大家都没错,是我的错。”

        洛无印松开手,任掌心里那一小堆碎玉散落在地上:“确实没有什么,是我太看重它了。”

        扔下碎玉和这句话,洛无印转身就走,连江衫送来给他的剑都没带上。

        江衫抬步想追,跨过一摊狼藉玉屑时又停下来,他俯身重新把它们收拾起来,江米糕也飞过来帮忙,一啄一啄地衔玉块。

        拼拼凑凑,最终聚出一只极丑的兔子。把件应当讲究的神态、动作、神韵,一个都没有。

        待这只丑兔子从脑海深处模糊的记忆里蹦跳出来,江衫手足无措,站在原地愣了好一会儿。

        ——这竟然是很多年前他亲手做了送给洛无印的生辰礼。

        可它不是早就在秋猎时掉到京郊山崖下了吗?!

        原先洛小引凭本能觉得,哥哥和江衫在一块的时候自己似乎不应当上去插一脚,于是带着泽兰就蹲在凉亭里边逗鸟边观赏两人过招。

        然而看着看着,气氛好像变得不太对,果然没几句话的工夫,两人似乎起了争执,洛无印甩下江衫就走了。

        洛小引以为洛无印是受了伤,追上去几步想看看情况,却正撞上一身灰土跑过来的管家,管家哭丧着脸向她道:“不好了二小姐!公子、公子他……”

        “公子他离家出走了!!!”

        洛小引:“什么?”

        管家道:“公子方才去马厩牵了匹快马,留下几句话就二话不说出去了,等我们反应过来,公子已经没影儿了……”

        洛小引抓住他:“哥哥说了什么?”

        管家:“公子说他一直呆在府里也没什么用处,他想出去走走,直到明白怎么做一个真正的男人才会回来,还打伤了追上去的家将。这,眼下将军和夫人都不在,小姐,这可怎么办?”

        洛小引没放下去的心又提到了嗓子眼,她努力定定神,安排道:“这会儿哥哥肯定还没走远,我带一队人去城中找找,再派两个人去通知爹和娘……”

        她话刚说到一半,被冲过来的江衫匆忙厉声打断了:“他往哪边去了?!”

        江衫的样子像是要吃人,管家被他惊得一个后仰,哆哆嗦嗦指了个方向:“应当是城门——”

        江衫掉头就走,不多时,又一匹马紧紧追着前一道未散的烟尘,狂奔着冲出了将军府。

        街上人群吃了两道灰,骂声此起彼伏。

        洛小引带着人随后出府,吓得街上人群作鸟兽散,连个能问的人都没剩下,只好先往城门去,默默祈祷江衫能在洛无印出城前把人拦住。

        只是她略微有点想不明白,一声不吭跑丢的明明是自家哥哥,江衫刚才模样那么凶,怎么反倒像是他家的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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