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离别

声音之大，引得旁边诊室的病人及病人家属都纷纷朝这边张望。

        江锦天心里也跟着一颤。

        幸亏有屏风遮挡，不然光是那些人投过来的视线，就足以把这屋里人的脸烤焦了。

        那小胖子医生却不以为然地一笑：“叫什么叫，啊？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把你怎么样了呢！”

        那人又惧又恼，奈何从头到脚到处扎着针，想动又不敢动，想起又不敢起，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吴忧见状，似有不忍，这才圆场道：“怕什么怕？不用怕，他可是老师傅了，我的针灸还是跟他学的。”

        她这话半真半假。

        吴忧出生中医世家，五岁时家中突遭变故，母亲带她一起躲进深山之中，自此便和母亲一起在山中采药治病救人，八岁时便在母亲的指导下第一次使用银针给人针灸治病。

        要说师傅，吴忧真正的师傅绝对是她的母亲。

        只是两年前她刚到这里的时候，她担心现在的针灸与以往有所不同，毕竟过了一百多年，所以在她正式给人施针之前，她请那小胖子医生给她示范了两次。

        只两次，她便心里有谱了。

        还是那些穴位，还是那些针法。

        可毕竟为她示范过，而且他在这工作的时间比她长，算是前辈，客气地称一声“师傅”，倒也不为过。

        吴忧脾气虽温和，可是总给人淡淡的感觉，话不多，且从不和人轻易开玩笑，这样的性格反而容易让人产生信任感。

        闻言，那人稍稍放下心来，半信半疑地看着那小胖子。

        “别动！趴好！”话没说完另一针已扎进了他的皮肉。

        动作之熟练，绝非新手所为。

        这下他终于放心了，也安静了。

        江锦天还趴在治疗床上，小胖子医生扎完针，转身朝他微微一笑，仿佛刚才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已经好了，回家后也可以自己按照我教你的方法按摩按摩肌肉，这样可以促进血液循环加快代谢……”

        他话没说完，不知何时走出去了的吴忧又走了进来，手里端着盆热水，热水里浸着条毛巾。

        这时又有新的理疗病人走了进来，那小胖子医生便把江锦天交给吴忧，自己去接诊新病人了。

        “用热毛巾敷一下，这样会舒服点。”吴忧把热毛巾拧到半干，敷到江锦天依然酸痛的小腿肚子上。

        小腿肚子顿时感到暖呼呼的，果然舒服多了。

        江锦天昨晚就想要吴忧的联系方式，好几次鼓起勇气想开口，可每次都话到嘴边又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泄了气。今天看到这一幕，他一边暗自庆幸昨晚没有贸然说出口，一边却又心里不是滋味。

        不知为什么，他心里隐隐有点失落。

        此时正是医院最忙的时候，小胖子医生忙着接诊新的理疗患者，吴忧也需要到诊室去帮忙接诊病人。

        江锦天何其敏感，见她朝诊室那边张望了两次，便什么都明白了，他不待吴忧开口，便主动开口说道：“我可以自己敷，你有事的话就先去忙吧。”

        他扭头看了看吴忧，还想说什么，嘴唇蠕动几下，几次张开又闭上，看到有外人在场，终究没有说出口。

        吴忧也不和他客气，跟他交代几句，就转身去了诊室。

        此时诊室是真忙，江锦天觉察到外面人多，也不急着出去。他热敷完又在治疗床上躺了好一会儿，直到他接到朋友的信息，这才一步一挪地走出理疗室。

        此时已近中午十一点，他本想过去和吴忧打声招呼，可是看到诊室门口的小板凳上还坐着好几个候诊的病人，想了想，便没有上前。他靠在墙边，透过半开的门缝，看到了传说中的“圣人”——马神医！

        马神医正坐在那里给人看病，他问了几句什么，点点头，然后抬手给人把脉，把完右手的脉，又把左手的脉，之后又让病人把舌头伸出来看舌头，然后低头开始写着什么，边写边说。

        声音甚小，江锦天听不清。

        白大褂，黑长裤，脚上居然是双黑布鞋！左看右看，江锦天也没看出这传说中的马神医有何特殊之处。这要是在大马路上遇见，一准认为就是个朴素的乡下老头，因为确实和那些乡下老人没什么区别。

        唯一让江锦天惊讶的是他的容貌。那小胖子医生说他今年七十有余，可是仅从容貌上看，江锦天觉得他看上去顶多五十岁，只见他皮肤光洁无斑，面色红润少纹，头发浓密亮泽，身材不胖不瘦。

        也不知是后天保养还是先天长寿基因所致。

        长寿基因？

        江锦天心里忽然一动。

        他所在的公司是家医药公司，该公司集药品的研发、生产、销售于一体。

        如果说他们公司以前主要致力于“健康”，专注研发治疗疾病的药物，那么他们公司现在及将来发展的新方向则是“长寿”。

        从古至今，人们对“长生不老”追求的脚步就从未停止过，古有“炼丹修仙”，后有富豪“干细胞抗衰老”。

        而现如今，随着社会的发展，人们生活水平的提高，在基本的衣食住行得到满足后，不仅仅是富豪，就是普通百姓，也开始了对“长生不老”的执着向往。

        这一点，从商场里那些动辄几百几千甚至上万才一小瓶的护肤品身上就可见一斑。

        江锦天由此得到启发，早在几年前，就开始了朝这方面的布局。只不过护肤品的侧重点在于“不老”，而他们公司要开发的新产品则更侧重于“长生”，或者说“延寿”。

        事实证明他的想法不错，就在两年前，他们公司推出了一种新药，不过不是什么“长生不老丹”，只是一种复合维生素，对健康保健有一定益处。

        仅仅只是对健康保健有一定益处，没想到一经推出就异常火爆，这更坚定了江锦天要研发一款真正能延年益寿的“长寿药”的决心。

        可是这种事说起来容易，要做起来尤其是要做成功又谈何容易？这些年来他们公司往这方面投入了不少人力物力财力，可是研究依然没有什么突破性的进展。

        这让江锦天压力很大。

        这会看到马神医，江锦天突然想：“长寿会不会和基因有关？如果提取到那些长寿者的基因……”

        正胡思乱想着，突然一个声音响起：“是来看病的吗？登记了没有？没有登记的话先过来登记，写上姓名地址和联系方式。”

        一个小姑娘不知何时站在了他面前。江锦天一愣，正想说他已经看完了，不用登记了。突然心念一转：既然他没法加吴忧微信，拿不到她的联系方式，那么他可以通过这种方式留下他自己的联系方式。

        也许……说不定她会主动联系他。江锦天心想。

        江锦天有两个手机号，一个是工作用的，一个是私人用的。虽然不会随便把自己的号码给别人，可是毕竟在生意场上混，工作用的那个手机号还是有很多人知道的。至于私人用的那个号码，知道的人则十个手指头都数得过来。

        写完姓名地址，犹豫了两秒，“唰唰”两下，江锦天写下了那个私人手机号。

        写完又抬头朝诊室瞄了一眼，吴忧正在给患者看病，她没有看到他。

        闲着无事，江锦天便翻看起登记本来。

        很大的登记本，每个病人一页纸，最上面是病人的姓名地址和电话号码，然后是第一次看病的时间、症状、医生诊断和处方。空两行之后是第二次看病的情况，依然是上面那些信息，只不过多了些上次治疗之后的疗效信息，然后是第三次，第四次……

        在登记本的最前面，甚至编有方便查找病人信息的索引目录。

        江锦天心里大为惊讶！

        和他们公司基本已经实现无纸化办公相比，这方法虽然拙劣低效，可是他不得不佩服这份做事的态度——认真！

        他虽没当过医生，可是他做过学生，而且是个不折不扣的学霸。他发现，学渣和学霸的最大区别是，他们不懂得反思！不懂得总结！

        试想一下，一个只知在题海战术中埋头做题却从不核对参考答案或者核对了参考答案却从不反思自己为什么做错，从不知总结经验的学生，怎么可能把成绩搞好成为一个好学生？

        同样的道理，一个只知给病人开药治病却从不总结经验，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把病人看好了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没把病人看好，甚至不知道自己把哪些病人看好了把哪些病人没看好的医生，又怎么可能是个医术精湛的好医生呢？

        关键是，都已经七十多岁了，当了一辈子医生，早就已经积累了足够丰富的医疗经验，却还有这份耐心，这份认真，就更显得难能可贵了。

        江锦天终于明白，他为什么每天只能看四十个病人了，也终于明白，为什么在这么个不起眼的地方开的这么个不起眼的诊室，却能吸引如此多的病人了。

        他忍不住又朝诊室里的马医生多看了几眼，依然没看出丝毫特殊之处，依然只是个朴素的老头。

        还真是，人不可貌相！江锦天心想。

        他收回视线，远远看到通往诊所大门的路口停着辆黑色轿车，是他熟悉的那辆。

        经过理疗和热敷，腿脚间的胀痛感确实减轻了不少，可是还没有恢复如常，尤其是那个腿，根本就抬不起来。

        腿脚抬不起来，走路姿势就异常，就只能一步一挪地往前蹭。那姿势，真的就和鸭子走路时一模一样。

        要多可笑有多可笑！

        江锦天偷偷环视了一下四周，还好诊所外面没有什么人。而且，这里也没有什么人认识他！

        他看到来接他的人下了车，四处张望了一下，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了手机。

        “我到了，你现在在哪啊？”那人问。

        “往前走，你前面有排两层楼的房子，看到没有？”江锦天拿着电话指挥。

        其实他们已经离得很近了，不用电话，只要扯开喉咙喊一嗓子就能听见，可是他们俩都不是会扯着嗓子喊话的人，依然拿着电话通话。

        “在哪啊？我没看到你啊！”那人抬头，看了江锦天一眼，又若无其事地将视线投向别处，四处搜索起江锦天的身影来。

        “你瞎啊！”江锦天心里暗骂一句，还是忍下这口气，朝他招招手，“这里！”

        说话间两人已是近在咫尺。

        那人站定，盯着江锦天看了几秒，脸上神色变换，先是一脸的不可置信，待看清眼前这迈着“鸭子步”向他走来的确是他要找的人时，突然嘴角上扬，然后迅速伸手捂住自己的眼睛，一低头，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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