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谋财

被送到医院的时候，江锦天的确是昏迷的，可是手术之后不久，他便“苏醒”了。

        只是他的“苏醒”和一般的“苏醒”不同，他是只有头脑“苏醒”，身体却没有“苏醒”。

        江锦天躺在床上，不能动，不能言，甚至不能睁眼，只能听。

        他并没有慌张，他以为这是重伤所致，只要好好接受治疗，他很快便能好起来。

        因内脏破裂出血太多，江锦天身体十分虚弱，总是不辨昼夜时睡时醒，不过他睡着的时候居多，醒着的时候居少。

        在他清醒的时候，他甚至在心里把事情的前因后果梳理了一遍。有人发现他私自收集了些关于“复活术”的资料，并且通过某种途径知道了他收藏的那副画，所以千方百计想把画像偷走，想通过画像找到那个能“死而复生”的人，也就是现在的吴忧。

        庆幸的是，对方应该还不知道那副画像上的人就是曾经待在江锦天身边的吴忧，否则也不会这么兴师动众三番两次跑到江锦天家里来偷画，直接把当事人吴忧抓走就好了。

        吴忧早已回到桃园村，人海茫茫，那么不起眼的地方，她一个那么低调的人，又有马医生他们一家人的保护，定能过上无忧无虑的幸福生活。

        嗯，她幸福就好！

        江锦天想到这里，在心里笑了一下。

        ……

        夜深人静，外面的雨已经连续下了好几个小时，路上行人极少。

        就是在这个时候，钱芳家里来了不速之客。

        来人身材高大魁梧，一身黑衣黑裤黑鞋，虽然撑着大伞，头上却依然戴着顶黑帽，帽檐拉得很低，低着头几乎遮住了整张脸。

        他进屋收伞，却没有把帽子摘下来。钱芳见了他明显一愣，不过很快恢复如常，什么也没说，只借口打发了保姆，然后把黑衣人领进了书房。

        待保姆一出门，钱芳便冷了脸，恶狠狠地说：“这种时候你怎么敢到我家里来？谁让你跑到我家里来的？”

        黑衣人把帽檐推上去一点，露出整张脸，他破罐子破摔地说：“我能去哪？”

        当初得知偷幅画就能所获不菲，他毫不犹豫地接下了这单生意。从普通人那里偷幅画，对身手敏捷的他而言不过是小菜一碟。

        谁能想到事情进展得如此不顺？他第一次偷偷潜进江锦天家里，因为江锦天有事突然从公司回来，他连画像的位置都没找到便匆匆逃了出来。第二次碰巧让他看到画，可谁能想到那么有钱的江锦天居然会为了幅破画和他以命相搏？

        不过也正因如此，让他觉得事情不简单。

        画已被毁，他再无完成任务的可能。换句话说，他竹篮打水一场空，买家没拿到想要的东西，自然不会付费。

        他虽想谋财，但不想害命。当初他失手把江锦天从二楼走廊掀下来，完全不是他本意。当他看到江锦天躺在地上一动不动时，他也吓了一大跳，以为江锦天死了。

        还是后来他打电话给钱芳，才得知江锦天被及时送到了医院，没死，他才稍微放下心来。

        不过这几天，他冷静下来把事情好好想了一下，却又有了新的担心。

        倘若江锦天死了，他被抓，必定以命抵命；如果没被抓，他也将背负命案做一辈子的逃犯，余生都得东躲西藏地生活。

        但倘若江锦天没死，等康复了，江锦天又岂会善罢甘休？江锦天已经见过他两次，虽然两次他都全副武装口罩捂面，可是谁又能保证江锦天再见到他的时候就一定认不出来？何况现在到处都是监控，他把自己武装得再好，也保不准会露出马脚，到时候他还是得东躲西藏地生活。

        这样一想，似乎江锦天无论是生是死，他都处境不妙。最好的办法，就是趁现在江锦天还没有苏醒，他逃得远远的，逃到江锦天找不到的地方。

        可是要想逃，自然少不了钱，于是他便找到钱芳，打算从她手里敲点钱。

        找钱芳，一是她有钱，二是她也一定不希望他被抓。

        果然，钱芳厌烦地说：“当然是越远越好，最好跑到没人认识你的地方。”

        她果然怕他被抓之后拔/出萝卜带出泥，怕他把她这个幕后主使供出来。黑衣人心下冷笑，他开门见山地说：“你是怕我被抓之后把你供出来吧？我也想跑，可是没钱怎么跑？我如今身无分文，往哪里跑？”

        钱芳一听就知道他是过来敲一笔的，气急败坏地说：“你还敢跟我提钱？你没钱和我有什么关系？事情办成这样还想跟我要钱？给你的定金就算了，我不要了，你快走！”

        她花钱雇他去偷画，如今画没偷成，还被江锦天给毁了，真是偷鸡不成倒蚀一把米。

        江锦天被人入室抢劫，惨遭重伤，却不肯报警，也不知他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好在他现在昏迷不醒，趁江锦天现在昏迷的这段时间，她得赶紧把事情处理干净，免遭后患。

        “好啊，既然你说和你没关系，那我走了。”黑衣人说着站起来，作势要走，还没迈步，却又扭头看着钱芳，吊儿郎当地说，“反正我没钱走不了，那就在这呆着，等哪天警/察来抓我，或者江锦天醒了来找我。反正我烂命一条，无所谓。不过到时候钱总可别后悔。”说完挑衅地看着钱芳。

        “你……”钱芳气到不行，咬牙切齿道，“我是让你去偷画，没想让你去杀人！”

        “我也没想过要去杀人！”黑衣人说，“谁能想到他那么有钱会为了一幅破画和我拼命？”说完故意走近一步，靠近钱芳压低声音说，“钱总，那副画不简单吧？”

        钱芳心里“咯噔”一下，不想和他在这个话题上纠缠，于是转换话题威胁他说：“杀人可是要偿命的！”

        “我知道啊，”黑衣人说，“可是他还没有死，不是吗？”

        可是他还没有死！

        这话点醒了钱芳，钱芳陷入沉思。

        江锦天还没有死！不过也快了。

        这些天他躺在床上，想通了很多事情。一直以来他在明，对方在暗，他不清楚对方是冲他来的，还是冲画像或者说吴忧来的，也不清楚对方是谁。

        他曾怀疑过养母钱芳，也怀疑过和他合作的公司，甚至怀疑过暗恋他的欧阳雪，可却始终无法确定到底是谁。

        然而事情发展到这一步，他心里已经非常清楚，幕后指使之人就是养母钱芳。

        对方既然三番两次跑到他家里来偷画，足以证明对方是知道他买的画像是放在家里的。

        可是他开始买画不过才一年多时间，并且每次都是借出差的名义和王博一起偷偷去买，并没有其他人知道，他自己也很少和人提起。只有一两次，他在办公室和王博提起过此事。

        那时江锦天还不知道他办公室被人下手安装了窃听器。而能够神不知鬼不觉地在江锦天办公室安装窃听器的，暗恋他的欧阳雪做不到，和他有合作关系的公司做不到，唯一能做到的，只有身为公司董事长的养母钱芳！

        钱芳收养江锦天后，虽然没给过江锦天多少母爱和温情，可毕竟养大了他，并且让他接受了良好的教育，这才有了江锦天的今天。

        对于这一点，江锦天一直对她心怀感恩。这也是为什么这些年来钱芳一直在公司打压江锦天，而江锦天一直忍气吞声的原因。

        即便这一次，虽然因为钱芳的缘故，江锦天身受重伤，但他依然对钱芳恨不起来。因为江锦天始终相信，这不是养母的本意，养母并不想要他的命，她只想要画。

        一开始，像所有贪生怕死的人一样，江锦天是求生的。直到那一天，他听到养母钱芳和医生的对话，突然就心如死灰，意志消沉了。

        以江锦天对钱芳的了解，当时他就知道，钱芳应该是决定放弃他了。可他还不死心，当他听钱芳找各种借口阻止医生帮他转院时，他还在欺骗自己说：也许她是真的担心他的安全，怕他的身体在路上吃不消所以才反对的。

        直到几天之后，请外院专家来医院帮他会诊的事也不了了之，江锦天才彻底死心，彻底认清这一残酷的事实——他为之工作了多年的养母钱芳，对他毫无感情可言，决定像扔一块用旧的抹布一样扔掉他。

        江锦天突然心如刀绞，他觉得自己的心好疼好疼，可是他喊不出，动不了。

        人们常说“心碎了”“心碎了”，江锦天一直以为这只不过是种比喻。直到此刻他才知道，原来人的心脏真的会碎，原来人“心碎”的时候是这么疼这么疼。

        江锦天一直知道养母钱芳对他没感情，他也觉得自己对养母钱芳没感情，所以无论养母怎么对他，他都无所谓。他只是埋首于自己的工作，恨不得一年365天全年无休，哪怕身体生病了不舒服也舍不得休息。

        直到此刻他才知道，事实并非如此。这些年来他这么努力的工作，并非完全为了钱财，更多的是为了得到认可，得到温情和母爱。

        他以为只要他足够努力足够优秀，把公司经营好，让养母满意了。总有一天，他养母会正眼看他，会认可他这个儿子，会给予他哪怕一星半点的温情和母爱。

        不然为什么当他知道他养母对他毫无感情可言时，他的心会这么疼？

        王博又回公司上班了，不过他到底和江锦天是这么多年的朋友，不像公司的其他人，这种时候只顾忙着削尖脑袋站队去保自己在公司的位置，只顾忙着和江锦天撇清关系。他闲下来的时候，会到医院来看望江锦天。

        他似是也感受到了人情冷暖，无限感慨。他坐在江锦天床边，一个人在那里自说自话。

        据王博讲，公司已经找好了人将接手江锦天的工作，所以公司没有受到任何影响。

        因为担心公司受影响，江锦天受伤的消息至今没有对外公布，但因为公司重新找了人将接替江锦天的工作，所以公司的人对江锦天的事也多多少少猜了个大概。

        奇怪的是，知道江锦天受伤住院，公司的人除了王博竟然没有一个人想到医院来看望江锦天。

        他的死对头不会想到要来医院看望他，而那些曾经整天围在江锦天身边打转的员工更是唯恐避之不及，生怕他们受到牵连在公司的位置不保。

        王博不解，他问躺在病床上的江锦天：“人怎么可以这样，锦天？这些年你值得吗？”

        江锦天没有回答。

        可是他在心里作出了回答。他大脑清醒的时候越来越少，昏睡的时间越来越长，甚至有时候，他大脑一片混沌，不知道自己是醒着还是睡着。

        他有时觉得自己正躺在海面上，自己的身体越来越沉，正不受控制地往下坠，就这么一直坠一直坠。

        他周围又冷又黑，他觉得他快要不能呼吸了。

        可是他没有挣扎，他在心里对自己说：“就这样吧，算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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