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承诺

进来的是位高个护士，她走进病房，取下已经快滴完的药瓶，重新挂上一大袋新的药液。

        做完了这些，她便坐在江锦天病床旁的沙发上，玩起了手机。

        吴忧不知道这是江锦天请来的私人护士还是医院的值班护士，不过看这架势，她似乎是要在这守一整晚，不准备走了。

        吴忧也不着急，她蹲在窗台，耐心等着，打算等这护士夜里睡着了她再翻进去。

        谁知一会儿之后，病房里又进来个护士，这次是个圆脸护士。

        圆脸护士走进来，也不去看江锦天，而是直接问坐在沙发上的高个护士：“死了么？”

        语气平淡，就像江锦天早就该死了，或者说就是这几天的事了。

        吴忧心里一惊，身体一晃，差点从窗台上一头摔下去。幸亏她眼疾手快，出于身体的本能反应，一伸手抓住了旁边的墙壁，这才勉强稳住了身体。

        高个护士说：“还没！”

        同样语气平淡。

        圆脸护士叹了口气，说：“唉，有钱没命花，赚这么多钱又有什么用？才三十多岁，还这么年轻……”

        高个护士说：“谁说不是呢？可怜！”

        圆脸护士走近一步，靠近高个护士，压低声音试探着说：“听说是他自己从家里二楼摔下来的，这么大个人，好好的一没醉二没病，怎么可能自己从楼上摔下来？”说完意味深长地看了高个护士一眼。

        医院有严格规定，工作人员之间不可随意私下议论患者隐私，更不可将患者隐私或个人信息泄露出去。高个护士心虚地看了她一眼，小声提醒：“别瞎说，小心被别人听到，乱说可是要丢饭碗的。”

        “没跟别人说，就是跟你说说，你是别人吗？”圆脸护士实在好奇，又不敢随便和人打听，怕被罚丢了工作，只好忍着憋着，这些天都快要憋坏了。她和高个护士私下关系好，几次想向她打听，都碍于身边有旁人，只能一直忍着。这会好不容易轮到她俩对班，身边没有旁人，实在忍不住，她说，“听说是有阴谋的……”

        高个护士瞥了她一眼，圆脸护士脖子一缩，立刻用手捂住了嘴。

        高个护士再次提醒她：“管好自己的嘴，别瞎说！”

        圆脸护士委屈巴巴地说：“真没跟别人说，就是前几天听他们说，病人做了手术，止了血，本来以为第二天就会醒的，可是病人就是不醒。医生怕病人老这样下去会成植物人，就建议病人家属转院。”

        她像是打开了话匣子，很有点不吐不快的意思，继续说：“一开始病人家属说怕病人在转院途中出什么意外，医生就说我们医院可以派救护车和医生护士一起把病人护送过去，可是病人家属还是不放心。后来医生说不转院也可以，只要家属同意，我们可以帮忙联系外院专家来会诊，看看病人到底什么情况，能不能找到他始终昏迷不醒的原因。只要找到原因，就可以针对性地进行治疗，可是病人家属还是不愿意，后来这事便这么不了了之了。”

        “你说要是家里穷吧，考虑到请外院专家来会诊的费用问题，还可以理解。可是这样的有钱人，又不差这点钱，怎么就不愿意请专家来看看呢？这正常吗？说得过去吗？所以，大家怀疑……”圆脸护士说到这里，脸上的表情一言难尽。

        至于怀疑什么，她没有接着往下说，可是旁边的高个护士心里清楚，蹲在外边窗台上的吴忧心里也清楚。

        她此刻内心大骇，满脸的不敢置信！

        这世上竟有如此冷漠狠毒之人？！

        江锦天是个孤儿，后来被养母收养，可是养母对他并不好，对他没什么感情。他上次做肠镜检查需要住院，给养母打电话请假，养母居然连他为什么需要请假住院都没问，就只问他把工作安排好没有。

        当时旁边的吴忧听了大为震惊，觉得江锦天的养母真是太冷漠了。别说是养子，就是个普通的为她尽心尽力工作了十多年的普通员工生病了请假去住院，不是也该问问对方生了什么病，然后好好安慰一番吗？何况不是普通员工，而是养子。

        不过当时吴忧也只是觉得他养母冷漠。可是，现在江锦天病了，病得很重，医生都建议转院或请专家来会诊，她却既不让他转院，也不给他请专家来会诊。

        这就不是冷漠，而是狠毒了！

        吴忧想起上次江锦天焦虑症发作之后跟她说过，他生病得焦虑症的事，他养母并不知道。虽然当时吴忧没问他为什么没有让他养母知道，以为只是单纯的养母对他不关心。现在想想，只怕不只是不关心那么简单，应该还有些别的。

        至于别的什么，吴忧简直不敢往下想。

        这时高个护士走过来，提江锦天拉了拉被角，说：“豪门恩怨多，不是我们这些普通人所能理解的。甭管别人说什么，做什么，记住一点，‘少说话，多做事’，我们凭良心做事吃饭，把自己的分内事做好就行。至于其他的，我们也管不着，是不是？”

        圆脸护士见高个护士没有反驳她刚才的话，心里便明白了几分，知道自己那些零星听来的传闻都是真的，于是又试探性地问：“医生说他脑部没有受伤，送医也及时，也及时做了手术止住了内出血。本来以为手术之后不久人就会醒的，可他就是醒不过来。你说他怎么就是醒不了呢？”

        高个护士听她这么说，不客气地白了她一眼，说:“别人医生都查不出来原因，我一个护士哪里知道？”

        圆脸护士也不生气，继续壮着胆子说：“听说是病人自己毫无求生欲/望。我就不明白了，这样的有钱人，都没有求生欲/望，都不想活了，叫我们这些普普通通的打工人还怎么活？”

        值班到现在，高个护士已经又累又饿，这会只想饱餐一顿然后大睡一觉，不打算再呆在这跟她闲扯，于是岔开话题，说：“你吃饭没？”

        圆脸护士说：“还没，带来了，还没吃。”

        高个护士看了一眼床头上方悬挂的药袋，说：“这药滴得慢，滴完差不多要一个多小时，我刚换上不久，你可以先去吃饭，免得待会没空吃。”

        “行，那我先去把饭吃了吧！”说完圆脸护士和高个护士一起走出病房。

        她们出去后，病房里便只剩下躺在病床上的江锦天。

        江锦天躺在病床上，无法睁眼，不辨昼夜，意识模糊。唯一仅存的听觉，似乎也被他自己无意间屏蔽了，偶尔听到一点模糊的声音，却辨不出是幻是真

        在意识昏沉里，他听到有人唤他：“锦天，锦天……”

        那人抚着他的脸，带着哭腔，说，“锦天，才这么几天，你怎么瘦成这样了？锦天……”

        她俯/身看着江锦天，离他那么近。江锦天闻到她身上的气息，是他熟悉的淡淡的药草香。

        吴忧？

        江锦天突然清醒。

        她怎么来了？是谁让她来的？她怎么可以来这里？

        内伤大出血，再加上这些日子水米未进，虽有药保着，江锦天还是不可避免地消瘦了下去。本来就不胖的他，此刻两边脸颊似乎都凹陷了下去，再加上他嘴唇卡白，完全没有一丝血色，整个人简直没法看。

        吴忧看着江锦天的脸，眼泪不受控地唰唰直往下流。她不过才离开十几天，怎么就成了这样？当时她选择离开江锦天，并非和江锦天置气，而是怕她自己会给江锦天带来麻烦，带来灾难。

        如果说人有所谓的命运，所谓的轮回，她都已经离开了，江锦天为何还会这样？早知如此，她又何必离他而去？

        吴忧简直都要后悔死了。

        泪水模糊了双眼，吴忧用手背抹了抹眼睛。待心情稍微平复一点，这才想起刚才护士们说的，说江锦天做了手术。吴忧想看看江锦天的伤口，于是小心翼翼掀开被子，撩起江锦天的上衣。

        纱布覆在伤口之上，自胸口一直延续到肚脐之上。眼泪再次夺眶而出，在泪眼模糊里，吴忧想看看那纱布下的伤口，却发现自己的手抖个不停，别说碰伤口，连纱布都不敢碰，生怕弄疼了江锦天。

        她记得江锦天是很怕疼的，别说开刀，连打针都觉得疼。这么长的伤口，当时他伤得该有多重，该有多疼啊！

        悬在上方的手终究没敢落在纱布上，而是落在了纱布旁边的肚子上。她手指轻轻抚在旁边完好的皮肤上，哭着问：“锦天，疼吗？”

        江锦天早就不疼了。可是就像那蹒跚学步的小孩，自己摔了跤，疼的那一下明明都已经过了，本来自己都准备一声不吭地爬起来了，却突然看见关心他的人正万分紧张地朝他跑过来，问他，“疼吗？”突然就疼了，突然就委屈，“哇”地一声扯开嗓门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开始嚎啕大哭。

        江锦天也哭了，他发不出声音，可是有眼泪从他的眼角流下来。

        一开始吴忧还没注意，待她帮江锦天整理好衣服，小心翼翼帮他盖被子的时候，她再次注意到了江锦天的脸。

        然后她愣了，随之而来的便是内心的狂喜。

        她坐到江锦天床边，抓着江锦天的手，俯/身问他：“锦天，你听得到我说话，对不对？对不对？”

        她脸上的泪痕尚未干，却满脸欣喜，她说：“锦天，你……”

        门外有脚步声传来，吴忧侧身望向门外，见那脚步声越来越近，不用想也知道是谁过来了。

        走？还是藏？

        吴忧迅速做出决断。

        她用大拇指替江锦天擦干眼泪，俯/身吻上江锦天的额头，然后贴在江锦天耳边对他说：“锦天，等我，我带你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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