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四岁

一开始的时候，赵亮妈还会问一句：

        “你又和那傻小子一起玩儿啦？”

        不过赵亮却并不能认同。

        他都已经把自己上学放学的时候摸清楚了，早上晃晃悠悠坐在门前眼巴巴等着自己出门经过，让自己不好意思不分他一半手里没吃完的干粮，下午伸头探脑站在门口等着自己放学回家，让自己免不了忍不住和他一起玩儿。

        就这怎么会是傻的呢？脑袋好使着呢！

        这些日子小小年纪的赵亮生平第一次感到了被需要，尤其是当他爬上自家院里的苹果树，摘了一兜苹果拿给梁子的时候，完美体会到了油然而生的英雄气，竟也让他生出了那么点责任感。

        看，虽然梁子长得依旧有些头大身小，但面色起码好看了些，这都是自己的功劳。

        不过梁子言听计从地跟着赵亮，确实也多多少少弥补了一些他在学校里被冯小强抢走的威风就是了。

        以梁傻子的智商，知道讨一些吃食回来不至于让梁子饿死就算是极限了，偶尔被大太阳照亮天灵盖才能想起来给他换一件并不合身的衣服蔽体，至于教孩子说话这种事是绝对做不到的。

        好在赵亮能算是个嘴巴停不下来的，俩人一块儿蹲在用来和泥的红土堆上玩儿，他一个人就能叭叭个不停，日子久了，他的指挥梁子便都能听得懂了。

        这不，赵亮眼看着他这张小嘴已经从一开始的只会说“啊”变成了“吃”又变成了“我要吃”。

        “我要吃干脆面。”

        梁子瞥见了不远处的小卖店，湿漉漉的眼珠子转回来盯着赵亮说，手下的红土坑里堆积着从背后丛蔓上揪下来的红红紫紫的牵牛花。

        这还是挺久之前赵亮因为终于得了一张宋江卡，只顾着开心得不行，一时大方把一包干脆面全喂了他时，告诉他那玩意儿叫干脆面的。虽然梁子只有半口小牙，但依然不妨碍他爱上那个香酥的口味。

        这可真是养了个人形宠物狗，讨食讨的这么理直气壮。

        “没钱。”

        赵亮已经有些日子没得到零用钱了，因为这几天不仅赵亮爸不在家，赵亮妈也不在，至于奶奶……

        奶奶柜子里有瓜子！

        于是赵亮三步并作两步蹦回去，不一会儿就抓了一把来。

        “哟，这是谁啊？”

        是孩子王冯小强领着他的孩子兵来了。

        “啧啧啧，真是不嫌脏，傻子就是傻子，连讲卫生都不知道。”

        冯小强放肆地展露着他虽然稚气但韵味十足的鄙视表情，转而又冲赵亮说：

        “你每天就和这傻子一起玩儿啊！”

        “哈哈哈！”

        梁子被赵亮教的懂了事，低头看着自己脏兮兮的手，指肚子捏着的瓜子刚被咬破个小口，湿润的口水晕开了指尖的脏污露出一点显眼的肉色。他明白这是在说自己。

        洗过的，就在昨天下午赵亮在水龙头那儿玩水花的时候……自己也跟着洗过的。

        “起开，谁让你们到我家这里玩儿了！快滚！”

        即便赵亮站起来，大喊大叫的威慑力也不足以压倒孩子们想要欺负别人的心。

        “哎傻子你知道自己几岁了吗？傻子傻子傻子！叫你三声不答应，你是茅石板的老苍蝇！哈哈哈……”

        一群人这才推搡着跑了。

        “一群神经病……别管他们！”

        赵亮生了气就要回家，梁子默默把瓜子装兜里，跟在后面也回了家。

        大概少年人的恩仇从来无心，所以彼此的小团伙也没什么稳定性。第二日课间时间，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谁家新买了台游戏机，一群孩子们就扎了堆，准备放学去见识一下了。

        赵亮和冯小强也凑在其中，而且融入地不错，虽然他依然壮不过冯小强，但不论是翻卡，丢石子儿，抓蝌蚪，还是弹弹珠，赵亮的手总是数一数二灵活的。

        这双手摸起手柄来手速一定很快，一定能躲开游戏中最后一关敌方连发的子弹。

        于是这天下午放学赵亮没有直接回家，也没有经过邻居梁傻子家，等在路边的梁子也没有等到他。

        梁傻子不知道梁子在坚持什么，但也知道他是头一次这么别扭，不然也不会自己拉了他三次他都嚷着“不回去不要回去”。

        赵亮奶奶没有打发赵倩满村转悠去找赵亮的喜好，所以这天晚上天色见了黑同学家要开饭了，赵亮才知道往回走，然后就看见了靠在路边坐着的梁子。

        刚走近些，梁子就用手肘撑着站起来了，赵亮还没问他怎么不回家，就见梁子举起两只手伸到自己面前，一只五指分开，一只松松握拳：

        “手洗白白，给你蝴蝶。”

        天已经大黑了，根本也看不清那小手是不是真的干净，倒是被掌心的蝴蝶蹭了一手的鳞粉亮闪闪的。因为等待的时间太长，那蝴蝶已经连奄奄一息也没有了。

        赵亮想不出是什么运气才让这蝴蝶被梁子的小短腿追上了，只是把现在变得毫无美感的蝴蝶尸体接过来，楞楞地看了片刻，才问：

        “给我的？”

        梁子点点头。

        赵亮终于意识到，就在自己刚才痛快地和一帮人叫着吵着打游戏机的时候，梁子一直在等他。

        肚子里突然就泛起又胀又酸的滋味来。

        仿佛头一回明白了心软和真心。

        “它已经死了。”

        “死了？”

        梁子不太明白。

        赵亮也不解释什么是死，只说：

        “我们给它找个家吧。”

        “哦。”

        梁子懵懂地答应了一声，眼睛倏忽笑弯起来，湿润的明亮着。

        “亮亮回来了？去洗洗手一会儿吃饭了！”

        是赵亮奶奶在喊。

        “知道了！”

        赵亮带着梁子进了奶奶的小菜园子。青红的西红柿还有些硬，沉沉坠了两边，靠里的丝瓜架子上几个冒头的枝头有些萎缩，那是赵亮把黄色的花拽了喂蚂蚱去留下的。

        俩人在靠墙围了一圈的陶罐子里选了个泥土理得整齐干净的，挖了个深深的洞，把蝴蝶埋了进去，还像模像样地竖了根木棍。

        一切都是赵亮做的，梁子洗白白的手还紧紧攥着。

        “好了！”赵亮拍拍手。

        “因为它死了，我们就要把它埋起来，懂吗？这个就暂且当作它的墓碑，明天我再换个好的。”

        梁子点点头，赵亮说的都是对的。

        回去之前，梁子突然问了一句：

        “你几岁？”

        “嗯？六……六岁？”

        赵亮被问得一懵。

        “那我几岁？”

        赵亮盯着梁子的小脸，突然想起了昨天冯小强他们说的话：

        “傻子就是傻子，连讲卫生都不知道！”

        “你每天就和这傻子一起玩儿啊？”

        “傻子你知道自己几岁了吗？”

        ……

        转而又看向了梁子的手，怪不得，怪不得刚才一见自己就说什么手洗白白，原来……

        “四岁，你四岁。”

        赵亮定定地说，这样等再懂事一点，明年秋天应该就能带你一起去念书了吧。

        “是吗？”

        “当然了，你这个个头和我四岁的时候一模一样，我比你大两岁，是哥哥。”

        于是这天夜里睡觉前，梁子认真地跟梁傻子说：

        “我四岁了。”

        虽然梁傻子根本不在意。

        但亮哥哥说的没有什么是不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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